第33章

順饒繁華依舊,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仿佛我只是稍稍離開了片刻,并沒有隔着幾千個日夜的距離。

可我又切實地感受到了不同,侯府率真可愛的小姐不見了,樹木花草也變了位置,還多了幾張未曾見過的面孔。

馬車抵達侯府的那天,我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兩個陌生身影——一名黃杉少女,以及偎在她身邊的垂髫小兒。

這兩人一看便是血親,彼此長得有五六分相像,而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女左手空空落落,竟是個獨臂。

瞧這花兒一般的年紀,竟落下此等殘疾,我心中不免惋惜,目光也就駐足的久了點。

“那是姜惠和他的弟弟姜寒星,他們是我侯府的客人。”身旁的齊方朔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很快為我解答。

路上聽他說了湘地的慘案,如今又在他府上看到這一對姜姓姐弟,不讓人多想也不行。

他們會是湘侯的遺孤嗎?

我抱着白漣,很快與齊方朔從那對姐弟跟前走過。

齊方朔将我們父子安置在了離他居所非常近的一間院子裏,比我六年前住的那間號稱專給貴客住的還要精致寬敞。

“這是主院,原本是給侯爺夫人住的,奈何侯爺一直不成親……”齊英指揮着人附近布防時無意透露了院子的特殊性。

這讓我越發迷惑。齊方朔為何要對一個俘虜這樣好吃好喝供着?

黃明說齊方朔利用我,對我的好不過是為了我體內的佛子。可他現在抓到了佛子,卻沒有将我斬草除根,不僅讓我和白漣活得好好的,還說不會傷害我們。

當年黃明沒必要騙我,而如今齊方朔更加不需要對我假意逢迎,如果他們兩個說的都是真話,那說假話的又是誰?

雖然院子裏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值守,日夜監視,但好在齊方朔并未限制我的自由,仍允許我離開院子四處走動。

最近白漣的身子還不錯,沒生什麽病,正好天氣也暖和,我時常會帶着他到侯府的花園游玩,順便自己也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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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池塘中初展的荷葉,心思不知不覺又飄到了齊方朔的問題上。

他将我帶回侯府後便擱置一旁,再也沒來過問,我總覺得腦袋上跟懸了把刀似的,就怕他是把我們當豬圈裏的豬一樣先養着,等養肥了,主人家哪天想吃肉了,就将我們洗幹淨下鍋。

“姐姐,你快過來啊!”

我聽到聲音轉過頭,發現是姜家姐弟來了。姜寒星小雀兒一般在前面跑着,姜惠則一臉寵溺地跟在後面,不時叮囑他慢點跑。

姜寒星很快遇上了在地上玩泥巴的白漣。

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互相對視着,白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慢慢将手裏的一坨泥巴伸到了姜寒星面前。

“你要玩嗎?給你!”

姜寒星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不知怎地竟忍了下來,還伸手接過了那坨泥巴。

“……謝謝。”姜寒星是個漂亮幹淨的小孩兒,他有些無所适從,捏着泥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這孩子一看就和齊方朔一樣,都是同一套标準下培養出來的貴族子弟,平常別說玩泥巴了,恐怕就是腳下有灘泥地都有人墊塊手絹叫他別髒了鞋。

白漣甜甜一笑:“你叫什麽名字?我叫白漣。”

姜寒星疑惑地皺起了眉:“你不是小世子嗎?為何不姓齊?”

白漣同樣疑惑地皺起了眉,反問:“我為何要姓齊?”

這時姜惠跟了上來,将僅有的那只手搭在弟弟肩上,輕輕捏了下:“寒星,不得無禮。”随後她對着白漣笑道,“這是我的弟弟姜寒星,我是姜惠。”

白漣對着同他一般大的姜寒星還能駕馭,但碰上姜惠就不行了,明顯怯場起來,不住回頭往我的方向看來,像是要我去救他。

我頓時哭笑不得,只好起身往他那裏走去。

一走過去,白漣馬上躲到了我的身後,我無奈地沖姜惠笑了笑:“姜小姐。”又朝姜寒星微颔首,“姜公子。”

姜惠帶着弟弟與我見禮,言語間對我諸多敬意,讓我很有些摸不着頭腦。

“侯府好不容易有年紀相仿的孩子,該讓他們兩個好好相處,多多培養感情,白公子說是不是?”

我看她眼裏閃過期許,點頭道:“自然自然。”

那天後姜寒星便成了白漣唯一的玩伴,兩人時常一起玩樂打鬧,姜寒星陪白漣玩泥巴,白漣就陪姜寒星玩騎馬打仗,相處十分融洽。

白漣臉上洋溢着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像個小瘋子一樣整天跑來跑去的,又叫又笑。這讓我不禁認真思考起來,白漣看起來也不過一個六歲小兒,我将他整日護在歸夢谷中,不讓他與外人接觸,造成他如今這樣內向怕生的性格,對他真的好嗎?

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成為人父,偏偏自幼失怙,并不知道該如何當好一名父親。我深怕做錯一點,沒帶好白漣,叫他将來怨怼我,又或者沒能保護好他,讓他受到傷害。

我對他太過小心呵護,俨然無形中壓抑了他孩童的天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嗚咽聲:“爹爹,寒星說我是侯爺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為何要這麽說?”

白漣像頭小牛撞進我的懷裏,臉上淚痕斑駁。

我吓了一跳,忙給他擦眼淚:“怎麽了?哎呦呦別哭了,爹給你擦擦!你是個男子漢,怎麽能老是掉眼淚呢?”

“可是他說我不是你的孩子!”白漣難過地揉着眼睛,還在掉金豆豆,“他說我和侯爺長得像,又住在主院裏,就是……就是侯爺的孩子……”他一邊打嗝一邊哭求着,“……我們不要住在這了好不好?”

傻孩子,這個爹也做不得主啊!

“別人說什麽又有什麽關系?你就是我的孩子。”在我體內長大,我親眼看着出生的孩子。

白漣好不容易止住哭,大概是哭累了,沒多久就說困,想睡覺,我只好将他抱到床上。

又過了會兒,許是知道自己弟弟說了不該說的把白漣惹哭了,姜惠特地派了人送了一盒糕點來致歉。

總覺得她是有所誤會才會對我态度這樣奇怪,她要是想将白漣當做未來世子那樣巴結可就打錯如意算盤了,不僅錯了,還大錯特錯。

“你們侯爺今天在嗎?”我問今日值守的侍衛。

“在!”對方道。

我點點頭,讓院裏的丫鬟注意着點白漣,出門往齊方朔院子走去。

如果他這麽多年的習慣沒變,這會兒正是他面見大臣官員的時候。

我沒什麽阻礙地直通齊方朔的院子,在門口遇見了齊英,齊英一看到我就說這會兒侯爺屋裏沒人,讓我趕緊進去。

我謝過他快走幾步敲響齊方朔房門。

很快,裏面傳來聲音。

“進。”

我聞言推門而入,一進去就看到他正坐在桌案後批閱文書,兩邊的紙質文書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侯爺,”我叫他,“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何事?”

“侯爺打算一直關着我們父子嗎?”

“沒有關着,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讓齊英跟着就行。”

齊英是侯府侍衛統領,一向貼身保護他的安全,他現在為了看住我竟然連齊英也舍得派來監視我了?!

“……”我半天說不出話,見他根本不搭理我,渾身湧上一陣無力,我嘆口氣,“那你給我找個大夫吧。”

他筆尖一頓,擡起頭:“誰病了?”

許久沒見他,猝然見到那雙瑰麗至極的眼眸,讓我一下有些怔愣。

“小漣他……嗯……”

齊方朔皺眉:“他怎麽了?”

我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說啊!”

我倒是也想說……

在他的逼視下,我只好豁出去,語速飛快道:“他早産,先天不足,體質虛弱,我這次出谷便是為了要尋找名醫治他身體的!”

齊方朔像是也被我震住了,久久沒有說話。

我們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移開視線。

“……我知道了。”他道。

我耳根發燙,覺得萬分別扭,剛想起身告辭,門外又進來一個人。

“侯爺,有新消息……”越驚鴻沒想到我在,聲音戛然而止又猛地提起,“這不是六年前害你被那摩雲僧人打了一掌的那小鬼嗎?原來沒死啊?”他轉頭沖齊方朔叫喚,顯然認出了我。

這下輪到我震驚了,我六年前害齊方朔被摩雲僧人打了一掌?

“什麽?”

越驚鴻詫異道:“你不知道?全侯府的人都知道……”

“閉嘴!”齊方朔面色不善地呵斥越驚鴻,一副再說話就打斷他腿的模樣。

越驚鴻假惺惺輕扇了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我多嘴了,我閉上我閉上!”

齊方朔又看向我:“你先回吧,晚上我會讓大夫去為白漣診脈。”

我內心疑惑叢生,但有越驚鴻在不好細問,只好暫時作罷。

“那我先告退了。”我視線流連在齊方朔和越驚鴻之間,随後退出了房門。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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