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越驚鴻說全侯府的人都知道,可全侯府的人都知道的事齊方朔為何要怕我知道?或者,他為何不想我知道?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個兒院子,白漣還在睡,床旁候着個小姑娘,是院裏伺候的仆從之一,名字叫寶喜。

寶喜這丫頭大概也就十幾歲,圓眼圓臉,性子十分機靈開朗。雖然以她的年齡,很可能六年前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但我還是決定試試問一問她。

“寶喜啊,你過來。”我在桌邊坐下,招手讓對方近前問話。

她應了聲,麻溜地就來了:“公子,您有何吩咐?”

“你在侯府幾年了?”

“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子,從小在侯府長大的。”

我聞言一喜:“那六年前侯府發生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六年前?”寶喜努力想了想,一拍手,“公子說的可是那年冬天侯爺和府裏客人打架的事?”

這事估摸着動靜挺大,說不定數年之後的今天還經常被拿出來引為談資,不然寶喜不會這樣快反應過來。

我問她:“可是一個和尚?”

她忙不疊點頭:“對對對!那年冬天我也才七八歲,快過年的時候府裏來了個大和尚,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侯爺的貴客,對他不敢有一絲怠慢。但誰也沒想到,有一天侯爺從外面回來,突然就跟那和尚打了起來,打得是不可開交,把院子房子都拆了,足足打了一天一夜。更奇怪的是府裏的侍衛包括齊英大人都只是光在一邊看着,也不幫着侯爺打回去,那陣仗還以為要變天了呢,可吓壞了大家了!”

“之後呢?”我攥了攥手心。

“之後……”寶喜回憶了一番,“之後大和尚據就被侯爺打跑了,侯爺好像也受了傷,我娘還給他煎過藥。您不知道啊,那年過年可冷清了,小姐将先前準備的東西都撤了下來,侯府安安靜靜的,大家都不敢造次,就怕觸了貴人的逆鱗。”

原來那個年不僅我沒過好,他也沒過好……

我啞着嗓子問:“他傷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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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吐血了!”寶喜圓臉皺在一起,就像親眼看見了一樣,“我娘說吐了好多好多血呢!”

就算已經過去那麽久,但一聽到齊方朔被打得都吐血了,我心裏還是沒用的直抽抽。

如果黃明和他誰都沒騙我,那說假話的會不會是智深?是智深帶大家上得島,是智深告訴我金蓮印要用精血壓制,又是他那樣湊巧地在佛子快要成熟的時候突然找到了“破解之法”……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聽命于齊方朔的幫兇,但如果他不是呢?

我有些迷茫,更多的是糊塗。這種種撲朔迷離,我到底該相信誰的話?

若天下有讓人只說真話的靈藥該多好,這樣我便能知道齊方朔到底有沒有騙我。但如果我真的誤會了他,還誤會了六年,這六年裏他以為我死了,給我立了牌位,抄了經書,每年還去拜祭我……

我忍不住扶了扶額,覺得頭暈眼花。

“白大哥,你這是怎麽了?”姜惠見我愁眉不展,擔憂地詢問。

小孩子吵架總是抄得快和好得也快,沒幾日白漣和姜寒星又要好得蜜裏調油誰也分不開了。兩個孩子在草地上打滾,我與姜惠便坐在亭下靜靜觀望着,大多時候并不說話。

我注視着遠處追逐打鬧的兩個孩子,小小地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人心太難測了。你以為你了解的,可能并非全部,你以為你不了解的,也許早就将一切都攤開在了你的面前。”

“白大哥是遇到什麽想不透的事情了嗎?”

“可以這麽說吧。”她也不過一個小姑娘,比四喜大不了幾歲,但卻給人一種少年老成之感,我忍不住便和她傾訴起來,“一天到晚揣測別人的心意是件非常累人的事,不僅累人,時間久了自己也變得疑神疑鬼。我過去曾經因為輕信吃了大虧,現在又因為這個大虧而不敢信任何人,你明白這種感受嗎?”

姜惠想了想, 忽然問:“白大哥覺得我可憐嗎?”

她問得太直白,我怔忪片刻才道:“我替你惋惜,但不覺得你可憐。”這種自以為是的可憐對她來說也許才是最無用的。

她和姜寒星的身份我早已猜了個七七八八,而她也知道我知道,大家都揣着明白裝糊塗,說話露三分藏七分,彼此也算互不侵犯。

姜惠點點頭,十分贊同道:“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起碼我還有命活着,現在吃好穿暖,與弟弟安然無恙地生活在侯府中。而我的父母族人,他們卻永遠沒這個機會了。我更可憐他們,可憐的夜不能寐,可憐的傷口一陣陣發疼,可憐的想要讓自己一夜間強大起來,将那些害死我親族的賊人一一手刃。”她滿臉冰冷,眸中泛着血光,“你知道嗎?我的手是被我父親手下的一名門客砍斷的,他以為我死了,轉身想去殺寒星,結果反而被我所殺。他曾經是我父親最信任的人之一,白大哥,人心的确難測,自古便是如此,我不知如何勸你,因為我也早就不信它了。”

一個小女娃,說話竟然比我師姐還要老氣橫秋,滄桑的跟個老頭子一樣!

我剛想開口勸勸她,就聽她道:“但我信公道,信正理,信善惡終有報,信我的弟弟。因為仍有可信之物,我才不致迷失自己。白大哥,如果你也還有可信之人、可信之物,那就信吧,抛開所有,只信他。”她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洋溢着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目光澄澈動人。

只信可信之人,可信之物?

只信他……

我可以信嗎?我能信齊方朔嗎?

這個問題我思來想去,答案無處可尋,心情一日比一日浮躁。

白漣從小到大都長在歸夢谷,谷裏只有我和師姐,還有一些無害的動物。師姐會教他識字,他很聰明,現今已會認許多字。而我則教他習武,雖然他底子差,但我覺得習武能強身,只要身體允許,還是會要他比劃兩招給我看。

“爹,我這招對不對?”白漣揮着小胳膊練了一套《堯山訣》中的連招,定在最後一招上,擡起頭一臉期待地問我。

我糾正着他的姿勢,嘴上不忘誇獎:“小漣真厲害!手再擡上去一些,對,就這樣……”

我退到一邊,讓他重新舞一遍給我看,正抱着胳膊觀察他動作,齊方朔就從院外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幾個手捧長匣的仆從。

他這可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找我,我心中不免詫異,還有些微的……高興。

我很快收回視線,裝模作樣站在那裏等他走過來。

他走到我身邊站住,看了會兒白漣練劍,半晌道:“他底子果然不行,大夫怎麽說?”

我沒來由一陣緊張:“大夫開了個方子,說先吃十天,看效果如何再做調整。”

他找來的大夫自然是燕地最好的,但這先天不足之症只能慢慢調養,大夫也說這是急不得的事。

齊方朔擡手一招,身後那幾人紛紛上前。

“這裏有些補氣強身的藥材,你看下哪些用得上就用,若不夠再叫人去庫房取。”

然後他走到一個匣子前打開,只見裏面躺着一把劍和一支烏黑的發簪。劍我認識,是齊方朔送我的素蛻,丢在了六年前黃明将我綁走的地方,而那支簪子就更熟悉了,飛燕銜花,是我曾經準備送給齊方朔的簪子。

“這兩件東西,我替你保管了六年。”齊方朔執起劍和簪子,轉身遞給我,“今日也該物歸原主。”

愣愣從他手中接過東西,我握着簪子仍有些不敢置信:“這簪子怎會在你手中?”

我用它刺瞎了黃明的眼睛,當時應該是掉在了那個破屋裏才對。不住撫摸着那支發簪,我實在沒想到還能再找回來,還能再見到它。

“當日你被蒙面人擄走,我派齊英前往追緝,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只帶回這支簪子。”他垂眸注視着我手中的發簪,濃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我的心像是被撥亂了音的琴弦,再也無法恢複原來的平靜。

在我以為被他利用欺騙的時候,曾那樣失望痛苦,那他呢?他現在是否也在為我的猜疑和不信感到無比失望?

“這簪子……其實原本是要送給你的。”沒想到之後出了那麽多事,一拖就拖了六年。

“嗯,那就給我吧。”說着從我手中抽走了那支發簪,拿到手轉身就走,都沒留給我反應的時間。本來要說的話,要問的問題,也只好全部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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