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宮內。

弘西十二所建于慶朝太祖時期,是未出閣封府的皇子們住處,翻修了幾次,如今外牆還偶有脫落。

這裏是承載着大慶皇朝歷史的老住處。

禦前太監趙順端着宮燈,疾步穿過層層宮道,來到五所殿門外,這是一座三進院子,今日裏外十來個小太監守在這兒。一眼看去,果然看到天井中央,一個清隽少年跪在石板地上,那石板到了冬日晚上能比冰錐子還刺人。

少年不過十五歲,這麽跪下去,落了疾,皇上怪罪下來就是大事了。

“我的主子喲,淑妃娘娘聽聞您還在這跪着,立刻讓奴才來叫起了,您快快起來,別跪壞了。”

趙順是內務府的裏大太監,掌禦前,在皇上和各宮娘娘面前都是得臉的。

見少年跪的臉色都發青了,立刻對着外頭吼道:“一群不懂規矩的玩意兒,九皇子跪這兒都不知道勸勸,即便不勸,也該擋擋風兒,要是傷着了賠了你們狗命也不夠。”

九皇子魏司承,弘元帝最寵愛的皇子之一,他還有個特招人妒的乳名:青雀,要知道除了幾位得臉的公主外,魏司承是唯一有乳名的皇子。他生母據聞是皇上的真愛,可惜早逝,後由淑妃娘娘記名撫養,宮裏頭都知道,魏司承從小受盡寵愛,為人單純良善,是難得對下人都和和氣氣沒什麽心眼兒的皇子。

就一點不好,對學業不上心,總想着出海經商,要不是皇上攔着,怕早就跟着商隊跑了。

今日皇上考教各位皇子,獨獨魏司承什麽都沒答上來,顯然是連太傅布置的課業都沒看過,皇上一氣之下令他面壁思過,明日就去松山書院聽講學,好好學一學人家文人風範,将玩興好好收一收。淑妃娘娘罰他跪一個時辰,哪曉得這九皇子,還真結結實實跪了一時辰。天寒地凍,之前就有個小太監跪的雙腿凍傷,年初就給截了肢。

魏司承跪的久了,站的有些艱難,膝蓋抖了抖,全靠随身太監德寶撐着,唇色都發白了:“一時辰到了嗎,若沒到還是跪着罷,勞煩趙公公通傳了。”

看魏司承臉都凍得發紫了,還在關心時辰,趙順差點說都是淑妃娘娘故意折騰着您了,您身上這麽多暗寂,哪個不是淑妃娘娘經年累月折騰出來的。

但這些話趙順不能說,也說不得。哪個做到大太監的,都不會輕易站隊,得罪如日中天的淑妃娘娘可不是找死嗎。

“時辰到了,您別擔心,奴才這就去趟太醫院為您請位大使為您看看?”

大使低于太醫一檔次,但來的及時。

“睡一覺便好了,別勞煩大使了,父皇還生氣嗎?”

“聖上讓奴才明早陪着您去松山書院,另外,奴才聽到個消息。”趙順左右一看,見四下無人,才湊近,“聽聞聖上有意讓您去書院學習一年半載。”說是學習,誰不知道皇上是覺得九皇子太頑劣,該好好管束一下,書院正是好地方。

魏司承目光劃過一道莫名光芒,随即哭喪着臉:“這不是要我命嗎?”

看魏司承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無奈,趙順覺得九皇子真是最懶的皇子了:“您可別再惹聖上惱怒了,我的小主子喲。”

“天氣寒冷,趙公公可要進屋喝杯暖茶?”

“奴才謝過九皇子,就不進去了,您早些歇息。”趙順笑着,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九皇子,沒什麽壞心思,無論受了什麽罰都不惱怒,宮裏最缺的可不就是這樣陽光一般的存在嗎,難怪皇上從來不舍得重罰九皇子。

送走趙順,魏司承回到裏屋。

所有笑容都收了起來,随伺小太監德寶拿來化瘀膏遞了上去,魏司承拉開褲子,膝蓋處已經有些凍傷,泛着青紫,再跪一段時間就要爛了血肉了。

他面無表情地将藥膏抹在淤青紅腫的膝蓋上,完全不像在承受疼痛。

德寶實在不忍看:“主子,您萬金之軀,怎可用來受傷呢?”

“不忍常人所不能忍,何以得到心之所念。”他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在宮裏,不去争,就會死,“宮裏那麽多眼睛,不真受着,誰能信?就是那趙順,誰都不沾手,只忠誠于父皇,只有經過他的眼,父皇才能信我。”

“宮外有什麽消息。”

“張府十八號,李府的三號,失去了聯系,可能犯了事,或是被趕出了府。”

魏司承在宮外有勢力,都是他的母親去世前留給他的,他後來收買了幾個牙婆訓練了一些無家可歸的逃荒人家,什麽年齡段都有,拿捏住弱點,再把他們安插在各個重要府邸充當他的耳目。

這些耳目都簡單的用數字來代表,方便稱呼。

當然,他也不指望這些被威脅的人能夠幫自己得到有用消息,他不過想了解最基本的動态和消息。

平日這些人如何生存,魏司承都不會參與,也很少聯系這些眼線,這些低端探子不用怎麽培養,随時能撤走和更替。

他站起從榻上櫃子裏拿出了一副象棋棋盤,只是每個棋子上的字卻不是尋常的,反而像各種姓氏的集合,捏着其中一顆棋子:“哪個李府?”

京城有三個李府,官位不同,地位也不同。最大的莫過于剛從浙江平調來的李昶家了,官居三品。

“是工部左侍郎李昶家的李府。”

“李崇音的那個李家?”魏司承眼眸中,迸射出一絲勢在必得的光芒。

李崇音,這個天資卓絕的人,才能天授。李昶在地方上的确政績卓絕,不過這不是頻繁升遷的主要原因,前些年搗毀了不少山賊和反賊的老窩,為帝王心裏去掉了不少前朝餘孽才是升遷關鍵,而在一次偶然機會,魏司承得知這些背後與李崇音有關。

這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要在其他皇子發現之前。

“那這兩個失聯的家夥……”

“觀察一陣子,死了便給他們家人一些銀錢安撫,沒死的,看情況處理掉。”

“是。”德寶準備了幾張秘條,打算到時候讓底下人送去宮外。

“三號在李府做了什麽?”膝蓋的痛楚令魏司承略微不适,便想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德寶只知道個大概,信息上連丫鬟的名字都是沒提,一個丫鬟哪配有姓有名,不過是當做一則趣聞随着情報一同上來,給主子添個樂趣而已。

“那個丫鬟不簡單。”聽完後,魏司承評價道。

“您的意思是?”

“午夜、熟睡、酒後,結合這三點,還能當機立斷躲開滾油,換了是你,你躲得了?”

德寶設身處地想了想,這時候誰不是睡得死死的,還能發現有人靠近,并且快速躲開,想想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更何況還是個小丫鬟。

德寶自認做不到,搖了搖頭。

魏司承拿出一個刻着“李”的棋子,向棋盤上進了一格。

“這小小的李府,卧虎藏龍啊。”

……

冬兒還是被五花大綁,在不少李府仆役敬畏的目光中送去了刑部。

待請安時,姚氏迫不及待就向老夫人說了這事,冬兒身為後廚一員,理應歸姚氏管理,餘氏這是逾矩了。姚氏遲遲不發作,就為了等這會兒告上一狀。

李老夫人捏着佛串,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看着規規矩矩喝茶的餘氏,沒有如姚氏的意,道:“好端端的,一個後廚丫頭怎麽到的老二院子?”

“這……”姚氏哪答的上來,她都覺得餘氏的院子老出事,怕不是惹了什麽魑魅魍魉了。

“大晚上的,一個後廚的能跑去懋南院,你作為大嫂的,真不知道?”

姚氏哪知道引火上身,連連否認。

兩句話将姚氏堵了回去,李老夫人才緩和了聲音:“老二他們剛搬來京城不久,難免忙活一陣子,出些亂子也平常。你做嫂子的看不過眼,也可親自幫一幫,成一段佳話。”

姚氏暗自咬牙,強作歡笑:“我這粗人,笨手笨腳的,不給弟妹添亂就萬事大吉了。”

餘氏含笑:“嫂子若想來,清淺必定掃榻相迎。”

雲栖跟在餘氏身後,看着這幾人神仙過招,姜還是老的辣,姚氏大概也沒想到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老夫人看着不管事,但李府什麽事她不知道。

待姚氏告退,李老夫人留下了餘氏,屋內燃着檀香,悠然飄遠,老夫人素手剝了只柑橘,将果肉裝盤讓身邊人送去給餘氏,丫鬟無聲的端上銀盆淨手。

“吃吃看,就是酸味足了些。”

餘氏噗嗤一笑,聽出了李老夫人的調侃:“是,謝母親。”

餘氏知道,李老夫人再不喜愛李昶,現在也要做些面上功夫。李昶如今身為工部左侍郎,是李家的未來,李老夫人不可能在這時候為難她,就像剛才那般,會為她遮掩一二。

“映月在我這兒已經好些時日了,你不打算将她領回去?”

“随着母親學規矩,映月的脾性也能收斂些。”

曹媽媽被李映月暫時打發去了別莊,歸期不定,李映月又自請來李老夫人這兒禮佛,可以說上次馭下不嚴的事,算是揭過去了,但同樣的,母女倆剛緩和沒多久的關系又再次結了一層冰。

“你母家庶妹随着她那夫婿,要回京了?”

“是,約莫再半月的路程。”餘氏有個庶妹,當年千方百計嫁于督鎮撫一家,說來也是有前程的官兒,可惜醉酒做了一首詩,被言官說成有逆反之心,成了派別鬥争的犧牲品,一家人流放到雲南偏遠地區,已經有多年未見。

現在得以昭雪回京,雖能官複原職,但終究與官場脫節了許久。

提到這個心比天高的庶妹,餘氏也是感慨。

“到時若來府裏,也不必避而不見,文字獄的事兒已經過了許久了,便是官家也不會輕易再降罪。”

“清淺省得。”

這話題略微沉重,李老夫人提起了近日京城上流的一件趣事。

“最近世家中在傳你這兒出了個會蜀繡的,可是真的?”

“是,就是她了。”餘氏指着立在一旁的雲栖,她今天特意将雲栖帶來,就是讓她在老夫人面前也過過眼,倒時無論提升什麽職位,都有個緣由。

雲栖有些心慌,無論前世今生,對于這位李老夫人她都有些敬畏,在她面前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李老夫人睜開了那雙飽經風霜的眼,讓雲栖走近細細瞧了瞧,然後怔忡了下。

老夫人身後的老嬷嬷也盯着雲栖的模樣,眉頭蹙了起來,像在思考。

“倒是有個好相貌,看着手也靈巧,叫什麽?”

“奴婢叫雲栖,雲間的雲,栖息的栖。”

“哦,還是有些學識的,想栖哪兒?”李老夫人和藹地逗雲栖。

雲栖靜默了一會,緩緩道:“栖……可栖之地。”

李老夫人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偷懶讨巧的回答,到是高興地笑了起來。

餘氏婆媳兩人,邊笑着邊聊着。

請安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外頭來了一內院丫鬟,那丫鬟臉上帶着恐慌和不可思議。

“老、老夫人,外、外頭……”

那匆匆忙忙的樣子讓李老夫人的笑容收了起來,“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有什麽事慢慢說。”

“外頭有個小姑娘,自稱是二夫人的…”那丫鬟吞吞吐吐,在餘氏疑惑望過來時,才說道,“自稱是二夫人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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