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餘氏還愁着, 沒聽清李崇音說的話:“嗯?”
李崇音将捏得微緊的茶盞放下,目光悠然:“兒子是說,是丫鬟犯了事嗎, 為何突然把她調到別處?”
“唉,說來話長, 你甚少回府知道的不多。與你妹妹有關,你知道她從小就對自己容貌在意,雲栖偏偏與我生的有些像……”其餘的話就不用多說了, 她相信李崇音聽得懂。
李崇音忽然想起墨硯曾經報告過的一件事, 幾乎确定:“聽聞之前有丫鬟差點被毀容, 就是雲栖?”
當時墨硯只提了一句, 李崇音根本沒當回事,沒想到與李映月還有關系。
“是啊, 雲栖當時也是吓壞了。其實你也不必如此排斥她, 她為人細致妥帖, 也不愛招惹是非,應是不會纏着你的。”餘氏不忘讓兒子改主意, 說着雲栖的好處。
李崇音沉吟了會, 将杯中茶水都喝了下去, 似有些被說服。
“有這曲折原委, 崇音自會考慮, 這事與那丫鬟說了嗎?”
雖然将丫鬟調去哪兒無需言明,但從餘氏的語氣也能看出這丫鬟深得她心,自然要問問她自己的意願。
“未曾, 總要先過你這裏才行,你剛才…是應了?”餘氏本來已經在想放雲栖去雙胞胎的院裏,只能叮囑雲栖遠遠躲着映月。
“既是母親拜托,崇音無有不從。”李崇音似乎實在熬不過餘氏的請求,還是無奈答應了下來。
他喝着茶,擡起的茶盞遮住了眼底一絲促狹。
他很期待,雲栖屆時的表情。
雲栖正在自己屋子裏數自己這段時間的獲得的銀錢,雖然不多,但也是她當下所擁有的。她是窮苦出身,上輩子前期為了草藥錢更是恨不得一分當兩分用,無論貧窮富貴她都相信,有餘糧心裏不慌。
數完後,取了一些随身備着,其餘的妥善放好。
“雲栖,二夫人讓你去一趟主屋。”華年對着緊閉的門阖喊了一聲就走了,也是熟了才這樣随意。
“姐姐!”雲栖還想問一聲李崇音走了沒,不過外頭早沒了人影。
雲栖有些不安地來到主屋外面,眼神詢問在外為她開門的錦瑟,四位婢女都非常衷心,其中錦瑟最是穩重,只見她搖了搖頭,待雲栖入內,門就被關上了。
雲栖一眼看到上首慢條斯理喝茶的李崇音,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此人在的地方,似乎目光總會第一時間放在他身上。
看到他,雲栖眼皮微微一跳。
“給二夫人請安,給三公子請安。”
“這裏沒有外人,別跪了,雲栖過來吧。”餘氏看到永遠這麽規規矩矩的雲栖,心中疼惜更甚,似乎無論怎麽寵,雲栖都是這個模樣,過于懂事了,古人雲會哭的孩兒有糖吃,那不會哭的呢。她內心更希望看到這孩子恃寵而驕的樣子。
“禮不可廢。”說着,還是如餘氏所願,雲栖垂頭走了過去。
李崇音發現雲栖走來時,雖依舊施施然,迤逦而行,卻是同手同腳了。
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卻無措?
看到這樣的雲栖,李崇音無法否認湧上的一絲快意。
這一個來月的郁氣都疏散了些,你讓我不痛快,現在看你不痛快,我覺得挺舒爽。
每次雲栖看到他,那仿佛冰冷玉雕似的模樣,如何有現在的鮮活。
唯有此時,李崇音才覺得公平。
餘氏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雲栖,倒沒多提李映月,一位世家小姐如此在意一婢女,本身也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事兒。
将之隐匿,只提擔心曹媽媽會對她不利,現在曹媽媽也沒做什麽,她也不能無故降罪。讓她先以貼身婢女的身份在李崇音的院子,不日就會接她回來。
雲栖臉色發白,有些無措。
立刻跪了下來,因跪的太急,發出重重的咚一聲,連旁人聽得都痛。
“奴婢…!”急急脫口兩個字。
雲栖有點混亂,她腦子一片空白,張了半日嘴,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合适。
她猛然想到李崇音前世教導她的:越慌越要冷靜,因為你不知道獵手在哪裏窺觑着你。
連李崇音都說她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女性暗探,她怎能堕了他的威名。
雲栖是怕他,因為在這個人眼裏,女子只分:有用和無用。
她甚至不确定,去世時的那場大火,有沒有他的手筆。
她這人很笨,玩不過他,她不想重蹈覆轍。
但這樣一個永遠冷靜的人,也是她曾經一世的信仰,是教導她的師父。
她更怕,再一次陷入他的漩渦裏,那樣她與前世有什麽區別。
雲栖除開最初的慌亂後,又開始冷靜下來。
她想到,前世頭幾年,李崇音的院子是不讓任何婢女添入的,她也是後來李崇音到了年紀,老夫人都下了令添人,她買通了不少媽媽才有了進院子當粗使丫鬟的機會。
雲栖想明白後,道:“但奴婢聽聞三公子院裏,不打算再添婢女?”
“是無端告訴你的嗎,怎的什麽都與你說了?”餘氏想要扶起雲栖,卻發現扶不動,點了點雲栖的腦袋,這丫頭從不知疼惜自己。
欣賞完雲栖不斷變換的臉色,李崇音終于開口:“倒沒這規矩,不過以訛傳訛罷了,我出門常被同窗打趣,為何婢女總是四缺一,身邊一直缺一個貼心人,倒是勞煩母親割愛。上次我與映月在菡萏池遇到時,你也是這慌亂的樣子,若是對我有所不滿,不願來我院裏,也可選擇別的院子。所以,雲栖想去哪裏?”
李崇音很少說這麽長一段,話語也沒任何強迫人的意思。
雲栖聽到菡萏池,剛剛穩下來的心再次被打亂。
他是故意提菡萏池,他知道是我?是怎麽知道的,我明明躲得很及時,他不應該看到我,難道是詐我?
雲栖看了一眼李崇音,只一眼,她被那雙波瀾不驚的眼釘在原地。
便仿佛明白李崇音那句:三次了,如你所願,是何意思。
沒有第四次,這一次,李崇音其實只給了一個選擇。
他之前放過她,是他主動給了機會。
現在,不過是不想給罷了。
雲栖是不想徹底惹怒李崇音的,這可比李映月那炮仗要麻煩多了。
雲栖又想起李崇音的另一句教導:若是硬拼不過,便可暫時隐藏,等待機會。
她已經不是上輩子的雲栖了,這一世她不會再瘋狂地迷戀上他,只要堅守住自己,任他李崇音魅力滔天,都與她無關了。
雲栖再次伏在地上:“能去靜居是雲栖的幸運,多少婢女都盼不來的機會,奴婢高興都來不及。”
雲栖裝作自己很高興。
李崇雲不語,他可聽不出雲栖有任何高興的樣子。
這丫頭永遠都舌燦蓮花,口不對心。
主仆兩人各懷心思,仿佛一場無聲的拉鋸戰,李崇音也沒想到,同齡中第一個碰到堪稱對手的人,是個女子。
李崇音有點意外雲栖的順從,他以為她會一拒到底。
像是看着什麽稀罕物一樣的看着雲栖,為何會有這樣一個多變的女子,她似乎永遠都出乎他的預料。
待雲栖離開,餘氏又将他留下說了些叮囑。
“雖知你必然不會做,但母親還是要說上一句,希望你不要碰她。”
李崇音本就沒這想法,但到口的話卻轉了轉:“為何?”
餘氏瞪了一眼:“難不成你還想?”這方面她還是信任長子的,他院裏的哪個不比雲栖更勾人。
李崇音笑道:“承蒙母親信任,必完璧歸趙。”
雲栖與無端請了一下午,因心情郁郁,有些逃不過命運的感慨。
她甚至還考慮到,以後該不會還要被當做籌碼再嫁給魏司承吧。
啊…提起來有點頭皮發麻。
不慌,這一世還有機會。
雲栖找不着人訴苦,現在餘氏還沒将她要去李崇音那兒的消息公布,若是公布,說不得又是一陣動蕩。若她訴苦,她相信所有婢女都會恨不得掐死她這個得了便宜還不滿足的人。
她想來想去,又去了後廚,至少能吃到東西,心情也會好一點。雲栖一直努力的活着,不希望自己始終沉澱在糟糕的心情中。
之前是為了探聽李嘉玉的消息,時不時去後廚打探,但也因前世在後廚受了不少折磨,對這裏了解多,她更傾向待在熟悉的地方。
這裏有口蜜腹劍的兩面派,也有尚有良知的。
那些前世與她不對付的,她這一世自然不會接觸。
後廚的大娘丫鬟都知道這個二夫人跟前的得寵婢女就好一口吃的,雲栖又是常常帶些物什過來,一來二去的,雲栖結了不少善緣。
她知道這些日子李嘉玉身體已經恢複了差不多,還能常常外出,想來過的不錯。雲栖也會偷偷塞些銀子給後廚的人,讓他們給李嘉玉的飯食稍微弄好一些。
“你管他做什麽,誰會去在乎他,你自己來府上時間都不長,能存下多少銀子,何必吃力不讨好?”羅大娘說着,還是把銀子給塞入了衣袖內,對大娘來說她覺得雲栖的性子容易吃虧,這仁善在這深宅大院會被人拆骨入腹的,她又小聲對雲栖說,“實話和你說吧,那病痨子就是躲過了這次,還有後頭的無數次,活不了幾年,你這銀錢多半要打水漂。”
羅大娘又給雲栖塞了個梅花糕,她知道雲栖愛吃這個。
雲栖也不客氣,拿了就吃了一口,軟糯香甜,一股梅花的清香味在口中回蕩,她一高興,就會笑出一個小梨渦。
“沒事,本來也沒多少,您就稍微弄新鮮點就成,那些馊的,爛的就別……”太糟踐人了。
“行了行了,你個孩子平時看着腦瓜子靈,怎的冥頑不靈。咱也不是沒了心肝的,後面不送馊掉的,成了吧。”
也就是之前,一直送的是馊飯馊菜。
雲栖也只是花點銀錢,并沒多費什麽力,所以她覺得自己最多是舉手之勞。
後廚的這些人雖也捧高踩低,但終究還有些良知,欺負一個沒權沒勢的庶子,能給他們帶來快感,但如果不欺負,也損耗不了什麽。
當然,她來後廚更多是為了保持一定聯系,有一個相對不顯眼的消息來源。
兩人是在後廚後面的小道上說的,避開了別人。現在走出來,就看到不遠處的臺階下,站了一男子,蕭瑟落葉下,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
雲栖一驚,手沒拿穩,糕點掉在地上。
看到雲栖那慌張的模樣,面具後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走了過去,撿起了地上的糕點,拍了拍上面的贓污,重新遞給雲栖。
雲栖接過,看着男人修長的手指上,沾着些許糕點屑,有點不好意思。
她立刻行禮,其實這還是李嘉玉第一次出現在後廚。
其餘人對李嘉玉沒多少尊重,而且對那面具有些畏懼。但看雲栖一個三等丫鬟都行了禮,她們想要言語作踐不也是開不了口的。
羅大娘還有點擔心,她剛才好像說了不好聽的話,身為二公子,李嘉玉真動怒還是能罰她的。
雲栖也不知李嘉玉在那兒聽了多久,這麽遠應該聽不到吧。
男人也沒說什麽,拿了自己的午食就走。屬于李二公子的那份因為過了時間,早被廚子倒了。
之前雲栖給足了銀兩,後廚倒是将些新鮮點的青菜面疙瘩舀了出來,在雲栖的目光下,還放了點香腸。
男人覺得雲栖那敦促的小眼神很傳神,面具後的笑容更明顯。
離開前,深深看了一眼雲栖。
雲栖一愣,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奴婢送您。”
“麻煩姑娘。”
“奴婢給您拿吧。”雲栖拿了個竹籃子,給面疙瘩上面蓋了個碗,将不用的棉絮放裏面保暖。
魏司承只是沉默地望着忙忙碌碌的雲栖,也不說話,看着有點呆。
今日魏司承心情不好,李府的三個中級探子都被李崇音發現了,連根拔起。李崇音倒是想順藤摸瓜,奈何這些探子不是死士,沒那覺悟,魏司承自然無法讓他們被抓到就服毒自盡。
因為只是中級的,本身所得的信息是零碎的,李崇音再如何天賦異禀,也問不出主謀,只是他們被李崇音的屬下折磨了十二個時辰才斷氣,死狀可怖,身上沒一處好皮,被扔到了城外。
他知道李崇音這是在警告幕後之人,李府不是誰都能進出的 ,現在只剩一些什麽都不知道的低等探子和一個乙醜在。
魏司承有些挫敗,甚至有些懷疑自己。
倒不是他多在意這個李府,李府不過是慶朝諸多世家的一個縮影,被他放了暗探的何止一家。
但李府死去的三個中級探子給了魏司承一個沉重的警告,他太小看天下聰明人了,也太小看李崇音。
若行錯一步,等待他的是萬丈深淵。
這次,他不過是想親自觀察李府的布局,做出更詳盡的布置,他不會讓自己的人白白折在這裏。當然,他也想再探探李崇音得知了多少。
兩人都思考着自己的事,靜靜地走了一段。
雲栖有點緊張,面對他還有些許尴尬。
她仔細算了算剛才的距離,以一個正常的,沒有武藝的年輕人來看,應當是聽不到的。
要是聽到了,她該怎麽解釋自己這行為,多奇怪,看着多像心懷叵測的人。
李嘉玉會不會懷疑她對他有什麽目的?
雲栖只送了一段,到了岔口的九曲橋停下,過去就是東苑了。
看着低眉順目的小丫頭,魏司承壓抑的內心好像松了些。
“你可願來我的院裏?”還不等雲栖回答,魏司承就說着,“遠遠比不上你現在能得到的,但我會盡力……”
魏司承不過是突發奇想,說完也覺得不可行,換了誰都不可能好好的榮華富貴不要,去李嘉玉那沒人的院子,更何況這李府東西苑是有阻礙的。
但既然開口了,也不打算收回,他從小就明白金口玉言的重量。
若她同意,他會想辦法把她帶入宮。
雲栖行了一禮,覺得這事兒就是撞這麽巧,若是他早些開口……
但他是東苑的,就是早開口也沒什麽用。
雲栖:“承蒙二公子賞識,奴婢馬上要調入靜居,恐怕不能去您那兒了。”
靜居,李崇音的住所。
魏司承緩緩攥了下拳,似乎所有事,都晚了一步。
他靜靜地看了會雲栖,在雲栖緊張的時候,突然轉了個方向,調侃了一句:“雲栖姑娘,你嘴角沾了糕點。”
雲栖哪想到對方這麽神來一筆。
雲栖愣了下,臉上緋紅,有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她也是女子,這樣一面被當面說出來,其實挺丢人。
二公子,請您以後少說話。
在離開時,魏司承突然從懷裏掏出了一串東西,用糖紙包的。
“給你吧,省點吃。”
雲栖回去後,打開糖紙,發現裏面居然是裹了糖漿的青棗,另一種形式的冰糖葫蘆。
是之前她送的冬棗,這麽多天居然沒壞,還被做成了這個樣子。
想想現在是冬季,沒壞的那麽快,不過他也吃得太省了吧,居然留到現在。
嗯?
不對。
糖漿哪裏來的,偷的嗎。
他一個少爺當小偷,不太好吧。
再想想魏司承最後那句話,果然是不舍得給吧。
你舍不得,我偏要吃。
她咬了一口,超甜。
忽然想到前世也有個人在外大殺四方,私底下卻特別愛吃甜。她狠狠地咬掉一口,像在咬一個個混蛋。
咬掉最後一個,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李映月知道雲栖要搬去靜居的消息,已經是西苑不少人都聽說的時候了。
她飛奔過來懋南院,一下子沒找到雲栖,到仆從住的後院,居然看到母親輕輕擁着雲栖,似含着淚。
雲栖旁邊,站的是靜居的大丫鬟司棋。
她想到雲栖要去的地方,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眼前一黑,一口氣沒緩上來。
暈了過去。
有丫鬟看到,立刻驚呼:“四小姐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