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事主是孕婦,真兇也是孕婦。”

太子蹙眉:“自殺?”

“可以這麽說,但也沒這麽簡單。”

“說來聽聽。”

“兩個月前,鴻胪寺少卿蒙行康到順天府報案,自稱家中嬌妻馮氏被人殺死,順天府的衙差去查探過後,認為是吞金自殺。那蒙少卿哪裏肯依,說自己與馮氏自幼青梅竹馬,去年年初完婚,半年後馮氏便有了身孕,家中又無妾室,過得那叫一個郎情妾意和和美美,馮氏絕無自殺的可能。”

“若真如此,這懷疑在理。”

“不僅蒙少卿心中存疑,馮氏的娘家見女兒慘死,亦不認可自殺的結論,認為是蒙行康虧待自己女兒,布局成自殺,兩家這麽一鬧騰,京兆府哪裏頂得住,便把這燙手山芋扔到大理寺來了。”

“這種案子,你也肯接?”太子道。

傅成奚攤手:“閑着也是閑着,那馮家與我家有些親戚關系,求到老爺子這邊了,直說女兒死得蹊跷,我只能過去瞧瞧。”

“是自殺嗎?”

“當然是自殺。去之前我也沒懷疑過這一點。”

“為何?”

“順天府的衙差和仵作雖然腦子不行,到底辦了那麽多年的案子,經驗豐富,不會連自殺和他殺都分不清楚。且不說沒有證據,馮氏吞金而死,她院子裏那麽多下人,若有人逼她這麽大一個人吞金,豈會沒有動靜?”

“那你還查什麽?”

“查了蒙家和馮家兩家人的口供,蒙家這邊就不用說了,馮家那邊雖然懷疑馮氏的死,但也說,馮氏與蒙少卿的确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每回回娘家,從來沒說過蒙少卿和婆家半句的不是。”

太子道:“所以他們更肯定馮氏不會自殺。”

“不錯,這正是此案蹊跷的地方,既沒有他殺的理由,也沒有自殺的理由。”

“可仵作已經驗過了屍體,确定是自殺,此事在你們看來毫無疑點,你還怎麽查?”

傅成奚笑道:“查案的樂趣,除了查明真相,讓人信服同樣重要。”

說着,他正色道:“我詢問了馮氏房中所有的丫鬟,讓她們把馮氏死前三日所有的事情大大小小事無巨細全部告訴我。”

“有什麽異狀?”

“丫鬟都說那兩日馮氏不太高興,動不動就發脾氣,摔東西不說,還動不動就責罵丫鬟。”

“這麽說是發生了什麽事了?”

傅成奚搖頭:“不,蒙少卿說,馮氏自打了有了身孕,脾氣便不大好,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那等于什麽都沒查出?”

“這就是馮氏自盡的緣由。”

太子始終淡然的臉上終于顯出了一抹疑惑:“這是什麽緣故?馮氏自有孕以來便脾氣不好,總不能說是因為身孕她才自盡的吧?”

“哈哈,”傅成奚拍起手來,“不愧是太子殿下。”

太子蹙眉,“真是因為這個?”

“初時我也十分疑惑,後來我查閱了許多典籍,終于在一本古書上找到了答案。”傅成奚娓娓道,“女子受孕以後,體內陰陽失衡,極易引發絮亂。”

“怎麽個絮亂法?”

“這個不好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表現出來也不一樣。比如脾氣暴躁的女子,在孕期會更加易怒,一點就着。有的人性情內向,平素什麽事窩在心裏也就罷了,過幾日也就慢慢纾解了。然而有身孕之時,這股郁結之氣會越結越深,性子稍微孱弱些的便會被這股郁結之氣打垮。”

太子道:“是否誇大其詞了?生兒育女的女子多了,似馮氏這般自盡的極為罕見。”

“馮氏之殇的确是個案。我查問了,這馮氏乃是家中獨女,家裏有四個哥哥,父母對這唯一的女兒自是嬌養。不過這馮氏并非嚣張跋扈的性子,只是家裏人這麽呵護着,着實有些柔弱,聽不得一句重話。”

“蒙少卿對她說重話了?”

“他們倆是青梅竹馬,蒙少卿自然知道她的性情,婚後對這位嬌妻亦是呵護備至。”

“問題出在哪兒?”

“馮氏房中的下人問不出什麽,我便把蒙家所有的下人都問了一遍,終于在蒙少卿的長随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

太子沒有追問,只看着傅成奚,等着他說下去。

“上月波斯國有使者來朝,鴻胪寺中僅有蒙少卿會波斯語,因此他十分忙碌,每日陪同使者到深夜才回府。他怕擾了妻子安寧,自搬去書房居住。馮氏雖然脾氣不好,對夫君卻極是關心,雖然蒙少卿回來的晚,她每晚都會去蒙少卿的書房坐一坐。”

“然後?”

“那天晚上,蒙少卿同樣遲遲未歸,不過那天因為他的褲子沾了波斯使者打翻的茶水,他素有潔癖,便遣了長随回家取幹淨的褲子來替換。馮氏正好在書房裏,在桌上拿了張紙,寫了兩句詩要長随帶給蒙少卿。”說到這裏,傅成奚嘆了口氣,“誰知那長随粗心,一路跑回去,竟把那寫着詩句的紙條弄丢了。因怕主家責怪,沒有告訴蒙少卿。當晚蒙少卿深夜回府,自在書房歇息,第二日是大朝會,蒙少卿匆匆進宮,忙碌一日後,他照例去波斯會館接待使臣用過晚膳,他接到了馮氏的死訊。”

太子沉默片刻,問道:“馮氏寫了什麽?”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這是溫庭筠的詩,後兩句是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是沒有意外,蒙少卿和馮氏真是一對風雅至極的璧人。

“蒙家與馮家是通家之好,兩人打小就會偷偷傳詩。馮氏這一個多月見不着蒙少卿,相思之意郁結。那天晚上她讓長随給蒙少卿帶了詩,自己在屋裏不睡覺,等着蒙少卿回來,可惜蒙少卿回府便在書房睡下,沒有過去看她,叫她苦等了一夜。丫鬟們只知馮氏有孕在身,夜裏睡不安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早,蒙少卿匆匆前往朝中參加大朝會。馮氏來到書房,又撲了個空。回到院裏她就情緒低落,丫鬟這段時間都被責罵得多了,也不敢多嘴,馮氏這一日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照常吃飯、照常睡覺。等到了傍晚,丫鬟們見她還沒起,進去查看,這才發現她沒了氣息。”

“如此。可惜了。”

傅成奚嘆了口氣,淡淡道:“馮氏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子,平素傷春悲秋并不為過,只是因着有孕在身,體內陰陽失衡,一個小小的意外便鑽了牛角尖。夫君也好,親人也罷,但凡有人多問她一句,悲劇或許不會發生。”

太子看着傅成奚,良久,方才一笑:“你倒是用心良苦。行了,你的勸谏我聽進去了。”

“是嗎?”

“你覺得我對她不好?”太子沒好氣的問。

今日徐幼寧在他身邊睡着,他不忍吵醒,坐在馬車裏看書。

已是做了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到書房的時候,太子對此舉有些後悔,不知自己為何對徐幼寧忍讓至此。但聽傅成奚如此說道,頓時坦然了許多。

“好不好,我說不好,可你對人家實在太兇了吧。”

“我哪裏兇了?”

“你還不兇?瞧瞧人家幼寧姑娘,剛才在這裏坐着,連出氣都不敢大聲的出,這麽膽戰心驚的,能養好胎麽?”

原來,傅成奚是見到了徐幼寧在太子跟前謹小慎微的樣子,從特意把此事提出來說。

太子道:“往後只要她不拆了我的東宮,我都不會怪罪。”

“孺子可教。”傅成奚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正色道,“我可不是危言聳聽,為了這件案子,太醫院我去了不下二十回,看的婦科典籍也不下白本。這種事雖不常見,卻并不罕見。這姑娘是我幫着你從徐家弄進東宮的,人家出身不高,但也規矩人家的姑娘。上回我見着貴妃娘娘,言談之中把人家當下人一般,人家是你的貴人,不是下人。”

“啰嗦。”太子狠狠瞥了傅成奚一眼。

傅成奚打着哈哈,同太子另說了幾樁朝堂之事,閑坐了一個時辰之後,傅成奚起身告辭。

太子獨自坐在書房裏,看了一卷書,又發了會兒呆。

王吉默默上前替他換茶水。

“什麽時辰了?”太子問。

“申時三刻。”

“內閣的人來了嗎?”

王吉道:“今日的奏折都拿過來了。”

皇帝醉心修道,內閣首輔雖然每日都會進宮奏對,但奏折卻是全送到東宮來的。

雖說是皇帝偷懶,但此事既交給了東宮,太子自然要認真應對,不僅京官和封疆大吏們上奏的軍國大事看得仔細,連邊陲之地的縣令問好請安的奏章都認真批閱。

伏首于文牍卷本之中,不知不覺便過了兩個多時辰。

王吉按時捧上食案,太子道:“她吃了嗎?”

這個她自然是指的徐幼寧。

王吉道:“姑娘今兒沒有午睡,跟月芽在花園裏玩了許久,回了承乾宮沒多久便睡了。”

太子沒有說話,用過膳,重新拿起禦筆批朱,這一回便是一直到子時才停下來。

批閱奏折時不覺得累,放下筆的時候才覺得手有些麻。

太子站起身,握拳舒展一下手指。

在書房坐了六七個時辰,早已悶了。

想着出去走走,可鬼使神差的,徑直便走到了徐幼寧的門前。

“殿下,姑娘已經歇下了。”素心低聲回道。

太子沒有說話,素心打開了房門。

因是炎夏,門口的大座屏換成了天蠶冰絲的圍屏。隔着絲帳,可以朦胧望見榻上的人影。

繞過圍屏,便看到了熟睡的徐幼寧。

徐幼寧平常看着就只有豆蔻年紀,此刻躺在榻上安睡,神情恬靜,宛如嬰童一般。

這屋裏放着冰塊,為防太涼,又開了窗戶換些熱風進來。

她身上沒有搭被子,薄薄的寝衣也撩起來了一大截,露出了細膩的雪膚。

因她側躺着,領口那便敞露着,太子将裏頭的東西一覽無餘。

他盯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她的臉龐:“枕頭怎麽墊得那樣高?”

“姑娘如今肚子大了,平躺着睡不着,只能把頭墊高一點。”

太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徑直往後院的花園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傅大人:關愛孕婦身心健康,人人有責。

太子:我覺得這道題可以拿滿分。

幼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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