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下年末将至,便好的時機便是南國最為熱鬧的除夕盛宴。
皇宮內白雪茫茫,對外稱病數月的趙瑤出席宴會,衆百官起身行禮。
燈火通明的宮殿,觥籌交錯之間,好似一派祥和。
可只有趙瑤看見那幾位新親王,聽聞這大半年來太上皇借病故之由,從趙氏旁支一脈挑選幾位合适的人選,用以輔助帝王。
其中同為女子的趙秀,年歲十六,才華出衆,騎馬涉獵技藝亦是極好,被賜封為安親王。
賜封一事向來只有帝王才可頒布诏令,可太上皇此舉無異于向衆人表露跡象,帝位恐将易主。
子時臨近,夜幕之中煙花綻放,衆百官齊聲祝賀新春之喜。
那趙秀親自攙扶微醺的太上皇回朝天殿,眼神中滿是勢在必得。
深夜趙瑤坐步辇回玉清宮,原本停下的大雪緩緩飄落,兩旁的宮燈有些昏暗的照亮這悠長的宮道。
待步入內殿,趙瑤服下藥,那李嬷嬷悄然退下。
偌大的玉清宮絲毫沒有沾染半分新春喜慶,那小奶貓已然安分窩在被褥裏呼呼大睡。
簡單沐浴過後,趙瑤小心的卧于一側,擡手揉了揉那小腦袋。
“喵……”大抵是下意識的習慣,那腦袋蹭了蹭掌心,而後臉直直朝下栽在掌心,隐約還聽到砰的一聲。
趙瑤微抿緊上揚的唇角,怕小奶貓這般睡會呼吸不暢,伸手讓小奶貓翻身躺着,仰面熟睡的小奶貓豪邁的撒開四只小爪子,全然不在意小動作。
長夜未眠,天蒙蒙亮時,趙瑤便要起身更衣,新春之際帝王有許多的繁事要應付不可。
祭祀列祖便是其中之一,帝王的常服雖然較之朝服龍袍輕便,可樣式亦是繁雜多樣。
天壇祭祀大典結束,外頭雖有從雲層透下來的光亮,可寒風未曾消停,入目皆是厚重的積雪。
朝天殿內趙瑤坐于一側飲茶,意料之外的看見趙秀。
雖是親王,依照律法若無诏令,不得擅自入皇宮。
“陛下,臉色有些蒼白,難道是身體不适?”趙秀直視這方,絲毫沒有顧忌君臣之禮法。
這朝天殿的外間尤為敞亮,不過冬春之際陰寒更甚,趙瑤自是不習慣的很。
“無妨,朕只是有些累了。”
趙秀樣貌頗為豔美,唇角輕勾起,自有一番風情,指間拎着茶盞應:“昨日太上皇亦是疲憊,現下恐怕不便。”
“安親王所言甚是。”趙瑤放下手中茶盞,伸手理了理衣裳,“那朕便改日再來。”
話音未落,那內殿緩緩步入一身影,太上皇慵懶的看着這兩人,而後坐至高位。
“瑤兒這就要走了?”
趙瑤雙手合于身前應:“姑姑若是身子不适,瑤兒便不叨擾了。”
“既然來都來了,那便一并用膳吧。”
“是。”
那一旁的趙秀并未出聲,心想太上皇難道并不想廢新帝?
朝堂皆在傳聞新帝與太上皇兩人不合,現如今倒有些奇怪。
宮人們備上菜肴,趙秀行禮敬酒,只見那面色蒼白的新帝遲疑的飲酒,一幅羸弱的模樣。
南國崇強,無論男女皆有習武,這般不堪一擊的新帝,自是不能令百官信服。
酒過三巡,太上皇看了眼趙秀,雖心中有些不滿,趙秀還是識趣的退離外殿。
趙瑤并不喜歡酒,酒味刺鼻難聞,入口腥辣的讓人難以下咽。
外殿一時之間只剩兩人,太上皇放下手中酒盞先出聲:“這大半年你可想通了?”
“姑姑指的是什麽?”趙瑤偏頭望着那神态微醺的人。
“看來你仍舊不知悔改啊。”
趙瑤清晰的看見那眼眸一閃而過的殺意,唇角微上揚的問:“姑姑,瑤兒做錯什麽了?”
那自高座緩緩走下的人,伸展開那戴着金制長護甲的手,指間挑起趙瑤下颌喃喃道:“瑤兒長的真像她。”
“姑姑……”
幼時趙瑤還不懂為何姑姑會那般奇怪的望着自己,現如今倒是無所謂真相了。
“就連你倔強的模樣都那麽的像她,這一點真讓人生恨。”那貼着臉頰的掌心,力道不重可是卻讓趙瑤厭惡至極。
俯身而近的身影擋住殿外的光亮,趙瑤被迫仰頭望着越靠越近的面容,藏于袖間的手緊握着未曾松開。
“晉太妃求見。”殿外宮人的來報,突兀的響起。
那捧住臉頰的手忽地松開,原本還滿是貪戀的目光,在一瞬間化為憎恨,随即低聲道:“瑤兒知道為什麽你還能一直活着嗎?”
趙瑤緊握的指間仍未松開,薄唇微抿緊的應:“因為姑姑允許瑤兒活着。”
“你,說的沒錯。”那重新坐于高處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這方,“所以要聽話,知道嗎?”
“是。”
外頭的宮人耐心等着回應,好一會才聽見裏頭的聲音。
從外入內的晉太妃,神色焦急的将視線望向兩人,見兩人衣裳整齊的很,心中這才放下心來。
“何事讓你這般匆匆趕至這方?”
“梅園裏的臘梅開的正盛,便想一同觀賞……”
趙瑤并未久留,便退出朝天殿,獨坐步辇,四處飄落的白雪落于掌心,頃刻之間融化成雪水。
那白皙的掌心印着月牙形的紅印,其中還有兩節指甲生生斷裂,隐約還有斑斑血跡。
寒風晃起步辇垂落的簾子,那兩節指甲無聲的抛入積雪中,很快便被風雪悄然遮掩。
初春裏禦花園百花含苞待放,因着趙瑤的主動示軟,玉清宮的日常用度恢複往常。
李嬷嬷歡喜的使喚宮人,可是聽聞宮裏有偷吃糕點的小野貓,便一直讓宮人在夜裏蹲守。
可是好幾回都沒能抓到小野貓,因此一直煩的緊。
白日裏溫如言懶散的醒來時,從書桌抽屜緩緩爬出來時,外頭已經太陽高挂,寝宮內并無宮人。
玉清宮恢複熱鬧,寝宮自是少不了清掃整理的宮人,為了避免被發現,因此每回溫如言明明在床上睡着,可醒來的時候,總是在書桌抽屜裏。
大概是被少女悄悄給塞進去的吧。
溫如言懶散的從窗戶裏跳出來,春日裏的暖陽自是極難得,本打算尋個地好好曬會太陽。
可惜總有宮人想抓貓,尤其是那李嬷嬷設各種各樣的陷阱,溫如言看了看放在面前的魚肉,便靈敏的察覺某道偷窺的目光。
李嬷嬷那過于友善的目光,讓溫如言寒毛直立,忙掉頭逃離這紛争之地。
可誰想到迎面而來的居然是那條好久不見的大狗狗。
這,不是那狼犬嗎?
“汪汪!”嗓門極大的兩聲,吓得溫如言忙撒開爪子狂奔。
腿太短,這時候真的是讓人想哭。
從狗洞麻溜的鑽了出去,溫如言一路直接跑到禦花園,整只貓挂在樹幹,這才松了口氣。
幸好貓會爬樹,否則真是小命不保。
幾近癱瘓的溫如言,腦袋枕着樹幹,眼神空洞的看着頭頂的大太陽。
“這花開的可真豔。”
“是啊。”
這兩捏着嗓音的人,吸引溫如言的目光,只見那花園亭內正坐在幾位女……
不對,好像是男的!
溫如言仔細打量那幾人的喉間和身前,确認都是男的。
可是為什麽他們都是女子打扮?
難道宮裏盛行女裝大佬?
那一颦一笑,就連喝茶的姿勢都學的惟妙惟肖。
明明臉都長的不錯,可是強行女裝也太違和了。
聽着他們捏着嗓子說笑的溫如言,差點當場去世。
待休息過後,溫如言躍下樹,打算找路回玉清宮,遠離這群奇怪的人。
卻不料一雙手攬住剛躍下地的溫如言,轉頭便見一位含笑的女子。
“這哪宮裏養的小東西?”
“喵……”朋友,咱能保持點距離,再好好說話嗎?
溫如言被女子強行摟在懷裏,居然差點窒息而亡。
“安親王,真是深受太上皇喜愛啊。”那亭內幾位男子紛紛看向這方,只是眼神十分的不友好。
“諸位太妃,真是好雅心啊。”女子絲毫不在意的應付。
幾人并未多聊,女子便摟着溫如言離開禦花園。
一旁的侍女低聲道:“小姐,這宮裏的太妃怎麽都是這般打扮啊?”
女子擡手揉了揉那費盡折騰的小腦袋應:“太上皇喜陰柔男子,自然他們就想着投其所好。”
“可是這也太……”
“閉嘴!”女子收斂眼眸笑意,沉聲斥道,“宮裏豈能随意議論他人?”
“奴婢知錯了。”侍人忙低着頭不再出聲。
溫如言被剛才那一聲吓得不輕,心想這女的剛才還笑得那麽開心,一轉眼就變臉,這也太黑了吧。
“小東西你到底是哪宮裏養的呢?”
生無可戀的溫如言,仰着腦袋又不能伸着爪子指路,只能盡量保持安全距離。
這女子看着年歲比少女大不了多少,怎麽兩個人差距會這麽大呢?
溫如言看了眼女子身前,尴尬的移開視線。
“小家夥還挺重啊。”女子放下溫如言,擡手按了按小腦袋,“好了,快回去吧。”
得了解脫的溫如言邁着小爪子,往長長的宮道跑去。
“那前面的宮道是何處宮殿呢?”
“聽聞是新帝所居住的玉清宮。”
趙秀微頓的望着那沒了影的小奶貓,眼眸閃過計謀笑了笑道:“那下回可得抓住這小東西才是。”
心裏還默默感激先前女子的溫如言,忽然覺得有些發寒。
不由得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明明是午後,應該挺暖和的啊。
從狗洞裏鑽進來的溫如言,小心的防備突然襲擊的大狗狗,可是卻發現整個玉清宮的宮人們都不見了。
溫如言有些好奇的轉了轉,只見那李嬷嬷同一幹宮人跪在空地,而先前的大狗狗則被鐵鏈拴在一旁。
這都是怎麽了?
從窗戶躍進內殿,溫如言探着腦袋尋少女的身影,忽地一道力道便拎住後頸,四只小爪子随即懸空。
這熟悉的手法,溫如言偏頭便見少女極為嚴肅的神情。
雖說有金制眼紗具遮擋,可是相處也有一年,多少也能感覺到少女的情緒變化。
“喵……”溫如言讨好的喚了幾聲。
趙瑤回玉清宮,沒能在內殿尋到小奶貓的身影,心中不免擔憂,便召集宮人詢問。
方才得知小奶貓被宮人追的跑出玉清宮,皇宮很大,一旦跑出玉清宮,興許就回不來了。
心情煩躁的趙瑤,随意尋了個理由借此處罰那些多事的宮人。
沒成想入殿,便見那只小奶貓正膽小的四處張望。
“你去哪偷玩了?”趙瑤單手提着小奶貓,伸手握住那探來的小爪子,便聞到濃重的脂粉味,眉頭更是緊皺不少。
溫如言艱難伸着爪子,見賣萌不管用,只好安分的不動彈。
沒辦法,貓又不會說話,這要怎麽解釋?
不過如果突然說話,說不定會被燒死的吧?
沒能等到少女性情緩和過來,溫如言被提着扔進裏間浴池的小木盆。
腦袋頂着帕巾,艱難的浮在水面,吓得溫如言慘叫連連,忙伸展爪子抱住少女的手臂。
趙瑤伸手揭開帕巾,擡手敲了下那滴着水珠的小腦袋低聲道:“看來你在宮裏還有別的主子。”
哎?
這個誤會可就大了!
溫如言眨着琥珀色的大眼,伸展粉嫩的爪子抱着少女纖細的手臂,很是聽話配合的清洗工作。
趙瑤指腹按了按軟乎乎的臉頰,伸展手臂提起沾水就廋了一大圈的小奶貓,那小尾巴安分的垂落,水珠嘀嗒地濺了一地。
連帶趙瑤的衣裳也被浸濕不少,趙瑤拿着帕巾包裹住小奶貓,面色沉靜的讓人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溫如言伸展小爪子緩緩站起來,仰着小腦袋鼓起勇氣湊近親了下少女的臉頰,這可是最高級別的示好。
趙瑤微愣的望着,而後不語的伸手攬住這靠上來的小奶貓,随即抱着起身走出裏間。
安分窩在懷裏的溫如言,腦袋枕着少女身前,更是确認少女需要多吃些木瓜,否則這太咯人。
渾然不知懷裏小奶貓在想什麽的趙瑤,臉頰微微有些發燙,還在因為剛才突然的親昵而覺得不可思議。
貓,有這麽通人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