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送走了客人之後,邢岫煙這才有空翻閱今天剛剛送到的邸報。這不看還好,一看,她當時就跳了起來。
屋子裏的丫頭婆子們立刻擡起了頭。
教養嬷嬷崔氏道:“姑娘~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邢岫煙默默地坐下,好半天才道:“甄家被抄了。”
看邢岫煙的模樣,崔嬷嬷就知道邢岫煙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連忙招招手,讓篆兒帶着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別人也就罷了,才被選上來做了二等丫頭的田七最是活潑,年紀也小些,出了門,立刻拉住了篆兒,輕聲道:“篆兒姐姐,篆兒姐姐,這甄家是什麽人家呀?”
篆兒左右看了看,帶着這些丫頭去了西面的游廊,确保聲音傳不到上房又能在上房叫人的時候第一時間過去,這才道:“原來你們不知道?這甄家號稱是除皇家之外天底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背地裏大家夥兒都說他們是江南的土皇帝。”
“土……?”
“天哪!”
衆丫頭一陣驚詫。
她們雖然是丫頭,又是琅琊縣這樣的地方苦出身,卻不等于說她們什麽都不知道了。至少她們知道土皇帝是什麽。就是再無知,她們也知道什麽叫做僭越。
“可是姑娘……甄家可是跟我們家有親?”
“放心,我們家跟這甄家倒是沒有什麽關系,不過是我們家大姑太太嫁到了京師賈家,而賈家跟甄家有親罷了。”
“賈家?”
“對。這賈家在京師之中也算是獨一份的體面人家了,昔日開國四王八公,就他們家出了兩位國公,他們家兩位老國公加上前頭的兩位太爺前前後後四個男人都做過京營節度使,替萬歲守着京師,你們說,這樣的人家體面不體面?”
丫頭們又是一陣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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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道:“那可是頂頂富貴的人家了!他們家一定很有錢吧?我娘說,京裏頂頂富貴的人家,種地用的是金鋤頭,穿的是金子,頓頓有雞蛋……”
篆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沒見識的丫頭!跟他們那種富貴人家,根本就不種地!”
“不種地?!”
丫頭們的驚呼聲此起彼落。
篆兒道:“不錯,他們家的男人們根本就不摸鋤頭,就連他們家的丫頭也很少吃雞蛋,聽說是嫌棄雞蛋又油又腥,而且他們宴客的也不是雞蛋而是鴿子蛋,一兩銀子一個呢!更好笑的是,他們家自家的姑娘偶爾想要吃個炒雞蛋還要給廚房五百錢!所以,姑娘常說,他們家跟我們家原不是一路人。”
田七忍不住道:“雞蛋?五百錢?他們家的雞蛋是金子做的嗎?”
田七可是很清楚的,她娘攢上半個月的雞蛋,一路小心翼翼地護着,到縣城裏叫賣也不過一文錢一個,人家買十個還要送一個。若是在村子裏,貨郎來收雞蛋,這個價還要低。
一碟炒雞蛋五百文!
這京城裏的錢也太好掙了!
山藥道:“篆兒姐姐,這甄家被抄家了,姑娘為何會如此擔心?可是,可是擔心大姑太太?”
篆兒道:“誰說不是呢?我們家老太爺老太太去得早,全托賴了大姑太太把我們老爺和二姑太太三姑太太拉扯成人。這甄家跟賈家是老親,他們家犯了這麽大的事兒,若是賈家被牽連,那……叫姑娘怎能不擔心大姑太太?”
衆丫頭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山葵也小聲道:“這世上不怕別的,就怕飛來橫禍。雖然有話叫做禍不及出嫁女,可是我們是大姑太太嫁到了賈家。萬一……我是說萬一,會不會連累到我們姑娘?”
篆兒立刻道:“那倒是不會。”
山葵道:“姐姐能肯定?”
“這是自然。因為我們家跟他們家不親衆所周知。”見田七、山藥、山葵等丫頭眼巴巴地等着答案,篆兒少不得解釋道:“舊年那府裏邀請我們姑娘過去作客,我也有幸去過兩回,因此知道。你們別看人家是巍巍赫赫國公府家大業大的,可實際上,那府裏上上下下都長着一雙勢利眼,有錢的自然是被他們捧在手心兒裏,無錢的個個狗眼看人低!那府裏有兩位太太,我們大姑太太就是嫁給了那府裏的大老爺,是那府裏的大太太,可是他們府裏管家的卻是二太太,也就是二老爺的媳婦,原是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的小姐。說起這金陵王家,這位二太太的父親還是縣伯,以前是替萬歲在金陵管着海塘兼外藩進貢的事兒的。他們家上一輩兩個女兒,一個嫁到了賈家,就是這位二太太,一個嫁到了薛家,就是那個領着內帑替宮裏采買雜料的薛家。”
“那不是買賣人家嗎?堂堂縣伯之家,怎麽會把女兒家到商戶家?”
“天知道是什麽緣故!我只知道薛家有錢。金陵盛傳的護官符上說的珍珠如泥金如鐵說的就是他們家。因着大姑太太的緣故,我們姑娘可沒少被拿出來跟那薛家的姐兒比較。”
山葵道:“那薛家姑娘既然是金陵王家的外孫女,應該很出挑吧?”
篆兒冷笑道:“出挑什麽呀?!名義上是為了送選進京的,可任誰都知道,她哥哥是在逃的殺人犯,宮裏哪裏會要這種家裏不清白的人?更別說無媒無證惦記着人家哥兒,也不管有沒有婚書先傳起了金玉良緣的話來!”
話音未落,下面的丫頭婆子都是一陣驚呼。
“怎麽可能?!”
“怎麽是這樣的人家?!”
“這,這薛家有這麽不講究嗎?”
就是她們這些鄉下丫頭都知道,說親要三媒六證才行。
“就知道你們不信!”篆兒冷笑道,“不如你們回頭問問嬷嬷。”
聽見篆兒這樣說,這些丫頭婆子免不了交頭接耳,卻多信了。
崔嬷嬷的信用可是杠杠的。
田七遲疑着道:“這樣的女子,大姑太太婆家應該不會要吧?”
“當然不會要。那府裏老太太頭一個不肯,就是那哥兒的親爹也不肯。所以也只能拖着呗!因着這薛家奶奶帶着一雙兒女在他們家住了已經有好幾年了,連過年都賴在賈家住着,也不回自己家去,引得那府裏的老太太十分不滿,婆媳針鋒相對,累得我們姑娘也被一再地推出來跟那薛家姐兒比較,背地裏也不知道被編排了多少閑話!我們老爺太太因此存了心結,固然記着大姑太太,卻再也不肯讓我們姑娘去那府裏,除非實在是推辭不過才讓我們姑娘去一回。細數起來,在京裏八年,我們姑娘去他們家攏共不過四回。”
賈家家大業大,看不起她們姑娘,篆兒不惱。本來麽,一家是國公府邸,一家原是平民,本就不是一路人。
可是賈家的那些奴才們實在是狗眼看人低!他們邢家就是家貧,好歹也是正經人家。那薛家算什麽?商賈之家裏頭也有好的,她也聽說過儒商行事。可薛家算什麽?他家的行事說出來她都嫌髒了自己的嘴!
外面的丫頭們叽叽喳喳,而屋裏,邢岫煙則面沉如水。
在她看來,太上皇與其說性格仁慈寬宏,還不如說自私自利到了極點。別的不說,就說甄家的虧空,誰不知道那是當年四次接駕的時候欠下的?還有甄家現住着的江寧織造府,那可是行宮,日常維護費用又是一筆不菲的開銷,而這些,并不走國庫,而是由甄家負擔。太上皇明着也曾催過甄家歸還虧空,可是朝廷給官員的俸祿才那麽一點,如果用在了吃飯上,那就別指望新衣裳,更別說添置首飾外加應酬往來,子孫教養就更加不要說了。甄家的合法收入連喂飽自己一家的肚子都夠嗆,又拿什麽來歸還數目如此巨大的虧空?
太上皇若是真心想要為甄家解決問題,為何不另起一座織造府?又為何一直讓甄家負擔着江南行宮的維護費用?
不是從根本上想辦法解決問題,反而縱容甄家挪借官銀,最後甄家的窟窿越來越大,而國政也越來越糜爛。
這才是太上皇朝的弊政!
好在太上皇已經退位了,雖然過去幾年,太上皇一直大權在握,但是邢岫煙很清楚,接連三年的蝗災對于當今皇帝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重點是,當今皇帝是一個怎樣的人。
邢岫煙覺得,如果當今皇帝想有所作為,如果當今皇帝想力挽狂瀾成為中興之主的話,那麽,他就要跟太上皇區別開來,比方說,從根本上杜絕臣子們對官銀伸手這一類的行為。可是,要想馬兒跑得快又不想給馬兒吃草,那是肯定不行的。
心中計較已定,邢岫煙就問崔嬷嬷:“嬷嬷,你說,我給萬歲上密折如何?”
崔嬷嬷當時等驚呆了:“郡君~?!”
“作為朝廷正六品郡君,我有這個權力吧?”
崔嬷嬷遲疑了一下,道:“是的,作為朝廷命婦,您有這個權力。”
每一個受了朝廷正式诰封的命婦都有這個權力向皇帝上書,只是實際上很少有人這麽做。
“那就勞煩您幫忙磨墨。”
那些商人就跟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邢岫煙這裏的第一批鹽才剛剛打包入庫呢,他們就已經來了琅琊縣。吳魏兩家不過是頭一撥罷了,日後還會有更多更多的人。
琅琊縣民風彪悍,莊子上出鹽不是秘密。現在鹽包還沒有出去,那也就算了。可日後,若是那些莊戶們看到如山的鹽巴運出去,白花花的銀子運進來,結果他們到手的卻只有那麽一點,時間短也就算了,可時間長了,哪裏會不出事兒?
所以,邢岫煙打算問皇帝要錢,要求在跨海鹽巴貿易上分紅。
當然,分錢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在于試探皇帝是不是那種又想馬兒跑得快又不打算給馬兒吃飽的主兒。
如果他不是,邢岫煙不介意跟着他做事;如果他是,那邢岫煙就必須盡早另作打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別說我黑寶姐姐。
篆兒是古代丫頭,真正的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