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刑部大牢就跟傳說中一樣陰森可怖,而牢籠的犯人一個個髒兮兮的,蒼白沒有血色,看着人經過都伸出手來,嘴裏喊着“冤枉~”、“放我出去~”,可是那架勢,分明是卻仿佛要擇人而噬。
一路走來,邢妻把女兒緊緊地摟在懷裏。
這地方,實在是太可怕了。
跟着那獄卒走了許久,這才到了地方。那是一個位于拐角處的牢籠,因為在拐角處,所以比別的牢籠要略略大一點。也因此,賈家的男人們都被塞進了這個籠子裏。
邢岫煙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裏拖着腿伺候着賈赦的賈琏。
她轉身塞了那獄卒一個荷包:“這位大哥,不知道大牢裏可還有空餘的牢房?如果方便,給我姑爹和表哥安排下如何?我表哥的腿受過傷,我姑爹年紀也大了,這樣下去,怕是會壞了事兒。他們應該還沒過堂吧?”
那獄卒湊近一看,只見這只青色荷包裏面閃過一絲金光,再隔着荷包粗略地摸了摸,竟然足有二十餘個!
那可是兩百多兩銀子!
獄卒看了看角落裏的賈赦,再看看賈琏,道:“還是郡君娘娘心細。我們之前送飯的時候,只看見他們二人被擋在後頭,竟然沒有留心!巧呢!甄家已經發落完畢,他們的牢房已經空出來了。兩位且等一等,我去叫兩個人。”
說完,轉身就走。
沒一會兒,來了五六個身型壯碩的獄卒,開了牢門,其中兩個過去就是把賈政賈寶玉賈珍賈蓉四個一通揍,揍得他們縮在角落裏。另外三人,兩個擡着賈赦,一個拖着賈琏,直接往那邊去了。
這裏的兩個獄卒又連忙把牢門給鎖上。
跟在這些獄卒後面又彎彎繞繞地走了許久,這才來到一間小牢房裏。
牢房雖然小些,卻還算幹淨,左右牢房裏大約是重犯,竟然一聲都不出,好似已經傻了一般。牢房的地上也鋪着幹稻草,賈赦和賈琏兩人住着綽綽有餘。那些獄卒從邢家的仆婦手裏接過棉被鋪蓋,檢查了一通,這才鋪好了,讓賈赦躺下,這出去才關上了牢門。
那獄卒還道:“探監只有兩刻鐘。還請夫人、郡君見諒。”
等獄卒們都走了,賈琏這才道:“都是我們家鬧的,讓舅母和表妹來這等髒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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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冷笑一聲,遞上食盒,口中道:“原來表哥還在夢中沒有醒!若是換了我是你們家家主,聽說那邊生了一個銜玉而生的哥兒,我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把這個娃兒弄死,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跟那邊分宗!哪怕是淨身出戶也在所不惜!可是表哥呢!要我說,萬歲已經夠寬宏大量了!”
賈琏原以為邢岫煙跟王熙鳳是不同的人,卻從來沒有想過邢岫煙也能如此伶牙俐齒說話又是如此刻薄,俨然又一個王熙鳳,當時就愣了一下。
反而是賈赦,至此才長嘆一聲。
只見他掙紮着坐起來,撕下囚服的一塊,咬破手指,寫下了一副血書,卻是一份放妻書。大意就是:邢夫人嫁給他這麽多年,用有名分卻沒有尊貴也沒有體面,連賈家有些得臉的奴才都看不起她,都是他這個做丈夫的對不起她。寫下這份放妻書,放邢夫人離開,是他現在唯一能為邢夫人做的。也希望邢夫人離開賈家之後,能平靜安詳地度過餘生,不用被賈家這些污糟事兒拖累,而他能做的,就是用餘下的生命祈禱她能平安順遂。
看到遞到面前的放妻血書,邢岫煙氣笑了:
“姑爹倒是求仁得仁,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求娶我姑姑?”
“表妹!”
賈琏驚呼一聲。
直到此刻,賈赦這才擡起頭,盯着邢岫煙,道:“你知道不少東西。”
這是第一次,他正眼看待邢岫煙。
“姑爹是正經接受過嫡長子教育的,我小時候也是作男兒養大的,今日我們何不敞開了說,也讓表哥聽一聽,免得送死還稀裏糊塗的。如何?”
“好。”
賈琏傻眼了。
他竟然聽出了贊賞?
父親?
對邢家表妹?
賈琏整個人都是懵的。
然後他就聽到邢岫煙飛快地細數了他祖上的榮耀,尤其是賈家出過三任京營節度使一事,強調了一下總年數,再細數了一下當年賈代善賈代化二人練出來的兵将,尤其是現在的幾位邊關大将、各節度使跟賈代善賈代化的關系,比方說,他們哪一年呆在京營哪一年曾經跟着賈代善賈代化二人出征啥的,具體人物,比方說那個雲光,最後強調了一下賈家沉寂的必要性:
“……也別說什麽老義忠親王不老義忠親王的,就是沒有老義忠親王那回事兒,當年的太上皇也不能繼續把京營節度使繼續交給賈家。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陳橋兵變呢!”
然後又細數賈家自賈代善死後的行事是何等地犯忌諱,着重強調了一下賈元春和賈寶玉的有來歷、大造化:
“……所謂朝堂争鬥,其根本還在于奪權。賈家能讓皇家在意的是什麽?是兵權,是在京營節度使這個位置上經營多年結下的人脈,是賈家在軍中的影響力!本來,放下這些東西,太上皇又素來仁慈,給賈家一個富貴也不是不行。可是好歹也要賈家自己先沉寂個一兩代,跟京營的聯系淡了才好。可是你們賈家又是怎麽做的?明知道皇家要的是兵權卻死死地捏着不放,先是把王子騰拱上了京營節度使的位置,又玩縱橫術逼迫當今萬歲退讓冊封賈元春為妃?你們到底是想學王政君王莽呢?還是想效仿楊堅楊麗華?到現在還想着犧牲你們一房,保全實力以圖東山再起?你們自己找死就別拖累親戚!我們邢家沒享受過你們賈家的富貴,我也不會看着我父親為你們的陪葬!”
賈琏都傻了。
四周牢房裏喬裝改扮的刑部尚書、刑部左右侍郎和大理寺卿等人聽得暗呼過瘾!
果然是大爆料啊!
這些人都暗暗點頭。
邢家能在短短五年之內爬到如今的地位,可見是有兩把刷子的。別的不說,就說這位邢家姑娘的見識,就可見一斑!一般人可想不到這些!
好比說賈家!
死寂在牢房裏蔓延開,賈琏都傻眼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賈赦遲疑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可是我知道的,只有二十餘年前的名單。”
“萬歲自會核實。”
“好,我寫。”
邢岫煙立刻從手中食盒的夾層裏面翻出紙筆。
看着賈赦寫完,邢岫煙把這一疊名單收好,賈琏這才道:
“邢妹妹,這樣,陛下就能放過我們了吧?”
邢岫煙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比起府上上竄下跳的二房,姑爹還算老實,也許能争取到法外開恩。不過表哥,你難道忘記了你們夫婦都做過些什麽了嗎?”
賈琏傻傻地道:“可是,可是我也沒幹什麽呀!我,我在家中雖然被稱為琏二爺,可實際上做的活計卻是跑腿的小厮的活計。”
邢岫煙道:“表哥難道忘記了你那位風光無限的好媳婦?雖然她是丫頭挂鑰匙當家不作主,負責的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是鑰匙畢竟挂在她身上。不止她,她那個大丫頭平兒也有事呢!”
賈琏不說話了。
邢岫煙把食盒留下了,也留下了一句話:“看在姑爹打斷了表哥的腿的份兒上,也許三表哥能逃得性命也未必可知。但是姑爹和表哥……奉勸姑爹和表哥一句,還是請兩位老老實實地在牢裏呆着,等候處置吧。”
說完,邢岫煙就拉着母親離開了。
出了刑部大牢,還沒有上車,邢妻就皺眉:“這都叫什麽事兒呀!”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只有他們內裏自相殘殺,才會落得一敗塗地。他們家三姑娘都知道的道理,他們卻依舊如此。落到如今的地步,能怪得了誰?我們也只能量力而行罷了。”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邢岫煙還得跟母親一起,向宮裏提交申請。
因為邢忠是功臣,皇後自然是第一時間接見。可是聽了這對母女的請求,皇後的臉就沉了下來。
她由着邢妻邢岫煙這對母女在地下跪了半天,自己也作思考的模樣,摸着手上的镯子發了半天的呆,這才道:
“既然如此,本宮就打發人去紫宸殿問問。至于萬歲見不見你們,本宮可說不準。”
過了半日,紫宸殿來了人,卻只宣召了邢岫煙一個。到了紫宸殿,又在外面等了半日功夫,這才得到皇帝的召見。
進了皇帝的禦書房又跪了半日,總算等得皇帝得空。
看過血書、陳情表和夾在陳情表中的名單之後,皇帝道:“邢家丫頭呀,你家到底是想求朕什麽呢?希望朕法外開恩從輕處置嗎?”
邢岫煙就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翟冠,放置一旁,這才跪奏道:“啓禀陛下,朝廷自有朝廷的章程,如何查案如何審案,有三司會審在前,臣女不敢妄議。只是,只是兩年前,如果不是姑爹想到,派了四十三人一路護送,臣女之母,臣女姑母,臣女幼弟,還有臣女自己,只怕會被餓極了的饑民襲擊。我們家欠着姑爹四條人命。三司會審,最終會如何定案,臣女不知,臣女只是聽說本朝國法沿襲前朝允許用封爵贖罪。因此,臣女懇請萬歲允許臣女用身上的封爵保下姑爹性命。”
“只要保住他的命,就夠了嗎?”
“是。”
“朕知道了。”
然後就讓邢岫煙退下了。
邢妻和邢岫煙從宮裏回來之後就閉門不出,連林家都不去了,更別說探監。她們只是派管家隔日去給賈赦邢夫人送些吃食就完了。
這母女倆的行為直接就把賈母的人擋在了門外。
京城裏面議論紛紛。雖然說邢家明面上的理由是家裏沒有男人,因此不便出門,可是知道邢家和林家的交情的人,哪裏不議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