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的風筝
小的時候,喬明月送給喬明希的那本畫冊裏,有一個這樣的故事：
一個孤獨的小男孩，獨自行走在望不見邊際的沙漠裏。
有一天,他撿到一只風筝,他想,是風筝要來為他指引方向。于是他拽着長長的風筝線，和風筝一起上路。
風筝帶着他不停地往前走，他們一起走過日暮，又走到日出。小男孩每天和風筝說話,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樣。
可是風筝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長長的線再也牽制不住他飛翔的速度。
終于有一天,長長的線到了盡頭,即使小男孩使勁拽着,風筝還是在他手中飛走了,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小男孩跪在茫茫沙漠中，嚎啕大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從日出到日暮,從晨光初現到滿天星河。直到山川流走,沙漠變成綠洲，他的身體消逝在天地中，一如來時孤獨。
喬明希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男孩，将風筝線拽得太緊，割得自己鮮血淋漓。
喬明月路過喬明希的房間時，房門開着，喬明希正站在儲物櫃前發呆，她開口叫他：“阿希，走了。”
喬明希回過神來，從儲物櫃最頂層裏拿出一樣東西放進包中，随後出了房間關上門。
他推着喬明月下樓，刑瑤已經等在了玄關口。霍老這幾年住在港城，他們這天一大早就要乘喬明月的私人飛機過去。
刑瑤在車上時就回過頭來看了喬明希好幾眼，等上了飛機，她從包裏拿出一支遮瑕筆遞給喬明希：“你黑眼圈好重，遮遮吧，到了肯定有人來拍你的。”
喬明希一愣，面上一副沒睡醒的懵比樣，刑瑤看他這樣就笑了，幹脆親自上手在他眼下輕輕抹了一圈。
“昨晚沒睡好？”刑瑤問，“霍老的壽辰沒有媒體敢進去拍，但門口肯定多少會有，你不能讓他們覺得你狀态不好。”
喬明希心裏一動，卻只是淡淡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有點失眠。”
刑瑤一邊收東西一邊笑道：“所以你們大明星出門就是麻煩，不過你皮膚怎麽這麽好啊，嫉妒死我了。”
說着還輕輕捏了喬明希的臉一把，喬明希口齒不清地道：“瑤姐最好看。”
刑瑤笑着收回手，又同他說了幾句話，飛機緩緩起飛，整個機艙裏逐漸安靜下來。
喬明希轉頭看一眼窗外的雲層，伸手将遮陽板拉了下來，軟綿綿的白雲全都消失在視線中。他将手放進外套包裏，摸着裏面冰涼的東西，輕輕閉上了眼。
霍老的壽辰辦在他的私人花園裏，老人一輩子沒結過婚，前後幾個戀人生了三男四女七個孩子，最小的那個幾乎同孫子輩差不多年紀。此番都趕了回來，卻都不太有霍家主人的樣子。
喬明希三人到時，莊園停車場裏已經停了許多車，一些喬明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來了，娛樂圈中除了已經逝世的影後藍玲玉，剩下被霍老一路護航着成為傳奇的兩王一後，都早早地過來陪着老人說話。
沈嘉恩提前一天就拖着陸遠來港城玩了一番，喬明希進到宴客的花園時，他正站在糕點車前戳蛋糕吃，見到喬明希連忙把他拖了過來。
“你姐呢？”沈嘉恩吃着蛋糕口齒不清地問。
“和沣哥他們說話去了。”喬明希道，眼睛看着沈嘉恩盤子中的蛋糕，“好吃嗎？”
“挺甜的。”沈嘉恩道，“給你拿一塊？”
喬明希搖搖頭，沈嘉恩又道：“太可怕了，我覺得今天至少來了半個娛樂圈，你看到賀行舟了嗎？”
賀行舟也是娛樂圈的一則傳奇，十五年前的娛樂圈幾乎是港城黑道的天下，所謂演員、明星，也不過是披着光鮮外衣的玩偶。賀行舟一出道就拿了影帝，卻沒有任何不好的傳聞，一路暢通無阻地站在了電影圈的最頂端。身後自帶最頂級的資源，誰也不知道他背後是誰。
“男神真是不會老啊。”沈嘉恩吃完蛋糕，又去夾水果吃，“我老了也想那麽好看。”
“那你別吃了。”喬明希看他吃得臉頰鼓鼓的，猶豫了一下還是阻止道，“娜姐要罵人。”
沈嘉恩依依不舍地吞掉最後一小快蘋果：“別提了，我下周節目還要游泳呢，真是一點也不想去，下期嘉賓有薛峤哥，他那身材，我在旁邊就是一竹竿。”
聽到薛峤的名字，喬明希倒想起似乎還欠他一次正式的答謝：“他來了嗎？”
“誰？薛峤哥？”沈嘉恩問，“不知道，他也不一定來吧，沒聽他和霍老有什麽交集。”
兩人正說着話，喬明希無意朝花園入口看了一眼，正好同正走進來的人四目相對，他一愣，緩緩移開了視線。
來人卻已經見到了他，轉頭同身旁的同伴說了句話，娉娉婷婷地朝他走來。
喬明希轉身要走，她卻很快就走了過來。
“明希。”
喬明希擡起頭，看向來人的臉。
這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女人，縱使保養得當，眼角也還是密布着暴露年齡的細紋。
喬明希記得這個女人年輕時候的樣子，烏黑又濃密的頭發，婀娜纖細的身姿，每日做的事不過就是購物和保養，以及雷打不動地在下午三點時坐在花園裏慢慢地喝下午茶。
可是如今她身上卻是掩蓋不住的蒼老，一身矜貴與精致都已經在多年前消失了。
喬明希垂下眼簾，輕聲道：“三嬸。”
女人突地笑起來：“別，擔當不起。”
喬家三叔當年和二叔聯手，暗中制造意外害死了喬明月的父親和繼母，喬明月的母親與她父親離婚早，利益上卻還牽扯在一起，因此也沒有逃過一劫。甚至連當時還未成年的喬明月，若不是被繼母救了一把，恐怕也早已不在世上了。
當年參與過事件的喬家人都已被喬明月以牙還牙報了仇，不知是真的婚姻破裂還是早有預感，在喬明月父母出事前，喬家三叔突然與妻子離了婚，并将對方淨身出戶趕出了喬家。
也正是因為這樣，尚且留着仁慈之心的喬明月才放過了三嬸一回。
“最近過得好嗎？”三嬸唇邊挂着親切的微笑，如慈祥的長輩一般将喬明希打量了一番，“想想也好幾年沒見了，現在都只能在電視上看看你了。”
喬明希淡淡道：“我很好，謝謝三嬸。”
“當然得好，你要是過得不好，得多讓人擔心啊。”三嬸嘆了口氣，倒真的像是關心着小輩，“畢竟為了留在喬家，連父母都不要了……”
喬明希的手一抖，擡頭看了她一眼。
三嬸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一愣。
“阿希。”一道女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刑瑤微笑着走到喬明希面前，“霍老叫你過去，快去吧，樓上書房。”
喬明希一愣，轉頭看了沈嘉恩一眼，對方對他使了個眼色，他低下頭，也不同三嬸打招呼，徑直走了。
刑瑤看着喬明希走遠，轉頭對上三嬸的視線，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卻有些冷。
“王夫人。”她語氣中充滿嘲諷，“王先生在找您呢，快去吧，不然他要不高興了。”
喬明希出了花園，繞到後方的小樓裏，越往裏走越清淨，等進了樓裏，只有一個穿着黑西裝、精神奕奕的老人等在一樓。
“喬少爺。”老人恭敬地彎腰道，“先生在等您。”
“謝謝。”喬明希對他笑笑，上樓去了書房。
他敲門進了屋裏，寬敞的書房內，除了霍老之外，喬明月也正坐在輪椅裏同老人說話。
見到他來，太師椅裏的霍老立刻笑了，對他招了招手：“明希來了，過來坐。”
喬明希在空着的椅子裏坐下，霍老先是接着關心了一番喬明月的健康，然後轉頭看向喬明希。
“怎的這麽瘦了。”老人皺皺眉，“最近拍戲很辛苦？”
“霍爺爺，我挺好的。”喬明希道，“您最近好嗎？”
“好，好，都好。”霍老笑道，突然像是想起什麽，又對喬明月道，“碼頭那批貨，就讓你的人報我的名字，我看誰還敢給你下絆子。”
喬明月笑道：“知道，謝謝霍爺爺。”
霍老看她幾眼，又轉頭看看喬明希，感慨道：“月丫頭啊，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們姐弟倆嗎？我看着你們長大，你們一直都是好孩子。”
兩個小輩都沒有說話，霍老又道：“月丫頭你呢，和你父親一樣，心地好。”
“您說笑了。”喬明月笑起來，帶了些自嘲。
霍老只是搖搖頭：“有些人不到我這個年紀，不會明白什麽錢財、權力，都是虛的，重要的啊，還是家人。這一點，你做得很好。”
喬明希聞言擡頭看了喬明月一眼，對方微微垂着眼，面上看不出什麽神情來。
又聽霍老對喬明希道：“你母親來找過你沒有？”
喬明希一愣，猶豫了一下道：“沒有。”
他面上的猶豫有些明顯，霍老又道：“她若是真的來找你，不要怕，也不要怕別人說什麽。這個世上啊，不是看誰生了你，是看誰把你當人看。”
喬明希睫毛有點顫抖，低聲道：“我知道，霍爺爺。”
“明年也三十了吧？”霍老問。
喬明月笑了笑：“霍爺爺，阿希今年才二十六呢。”
“那可不就是快三十了。”霍老固執道，“之後有什麽計劃啊？戲也演了這麽多了，怎麽還不捧個影帝回來？”
喬明希有些不好意思：“我演技不太好。”
“你姐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是一方地頭蛇了。”霍老玩笑道，“男孩子，要以事業為重。家裏可以護你一輩子，但你也要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喬明希對親生爺爺沒有什麽印象，成長軌跡中從來沒有“長輩”這樣的存在，此刻聽着老人的諄諄教導，竟覺得心裏有些酸澀。
他笑了笑，看着老人認真道：“我明白的，您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