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裹着麥五外套的方林檎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湖邊，目光放空，手上還抓着半根手臂。
跳湖‘人’剩下的身體部位也已經撈起來放在一邊——
均為玻璃鋼材質。
“阿嚏！”他揉了揉鼻子，把外套裹得更緊一點兒。
問完那兩個小孩具體情況後，麥五往回走正好看到這一幕，忙快走兩步對着他說：“你快回去洗個澡！別着涼了。”
方林檎坐在地上仰頭看他：“不用……阿嚏！不用錄筆錄嗎？”
……咋錄？
一個玻璃鋼模特掉湖裏了，熱心群衆下去救？這真是槽多無口。
“不……”麥五剛想擺手，又想到什麽中途轉了口，“你先回家洗個熱水澡，我一會兒過去找你。衣服你披着，我一會兒過去拿就行。”
大概是還沒從費老半天勁最後拽上來一根胳膊的刺激中緩和回來，聽到麥五這麽說方林檎也沒想什麽，只點了點頭就裹着麥五的外套往家裏走。
麥五站在那猶豫了兩秒，站在他旁邊的徐南卻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對着他眨了眨眼：“老大，這邊就交給我們就行。”
身為一個識大體的表弟，徐南覺得自己真是棒棒的。
麥五也沒和他啰嗦，揉了一把他的頭就小跑兩步追上方林檎，“我送你回去？”
方林檎瞅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沒同意也沒拒絕，就這麽任由麥五跟着他回到長悅莊。
……
“我替那個斷臂模特給你發面錦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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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林檎從浴室出來後，麥五随手拿過搭在椅子上毛巾想幫他擦頭發，被方林檎意料之中地躲開了。他也不在意，橫跨在椅子上坐着，下巴抵在椅子靠背上。盯着方林檎剛洗過澡臉上還泛着紅暈的可愛模樣看個沒完。
“你真該慶幸陽水鎮是個小地方，不然新聞頭條就該是善良青年跳湖勇救模特展示架。”
方林檎本來還想說什麽，被麥五這句話一代入，反倒是笑出了聲。這一笑直接讓他故作鎮定的表情裂了縫，嘴角彎得越來越大，笑到停不下來。
“你還笑啊，”被他一感染，本來是要堅決教育青年的小民警臉上的表情也差點兒繃不住，“哪怕你水性再好，沒做熱身就直接跳湖裏救人也很容易發生意外，更何況你救的也不是人啊。”
“事發突然，結果我也很意外。”方林檎臉上還帶着笑意，自嘲道，“我當時也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溺水的人應該不會浮在水面上吧？這件事還挺有趣的。”
“那是因為這件事上沒有人出事所以才有趣，”整理整理表情，麥五嚴肅道，“關于模特展示架随意丢棄的事情我們會認真調查的。”
方林檎點了點頭：“其實只要确定沒有其他模特展示架随意丢棄就好，如果再出現我這種烏龍事件太危險了。”
“你還知道危險啊？你……”
“咚咚咚！”
麥五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口有人敲門。他看向方林檎，方林檎自己卻也很意外，他倒是有些懷疑是麥五的同事處理完其他的事情過來找他。
結果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滿頭的銀發，方林檎驚訝道：“曲奶奶？您怎麽來了？”
聽到來人是曲奶奶，麥五也忙站起身走到門口：“曲奶奶？曉斌不是送您回家了嗎？”
“我來看看林檎。”曲奶奶看到了麥五，臉上難得露出兩分笑意，“是我讓曉斌直接送我過來的，他怕你說他忙開着車又走了。那是個好孩子，你可不準說他。”
“我說他做什麽啊？”麥五可冤枉了，他自然地攙起曲奶奶的胳膊，反客為主的把老人家請進屋裏，“您先進來坐，給您倒杯水？”
真正的主人看着麥五那毫不客氣的态度愣了兩秒，覺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多餘。
曲奶奶也注意到方林檎站在門口有些拘謹的模樣，輕輕打了一下麥五的後背，笑罵道：“你是真不客氣，林檎還沒說話呢！”
“就我們兩人的關系，我說的肯定就是他想說的。”當着曲奶奶的面，麥五正大光明地占便宜，認準了方林檎不可能拆他的臺。
方林檎他……他看曲奶奶和麥五的關系明顯不錯，還真沒法拆穿他。
況且也看在早上麥五幫他耕地的份上，忍他這麽一兩句也沒什麽。
倒是曲奶奶早就知道麥五的性格，笑着說：“你就這張嘴會說。”
這一點方林檎表示深有體會。
“林檎，你也過來坐。”曲奶奶擡手招呼他，“我專門過來看看你，可不是為了看這個臭小子。”
方林檎微微翹起嘴角，應了一聲就走到曲奶奶身邊，正好和麥五一左一右地坐着。
“陽水湖的水很涼吧？”曲奶奶拍了拍方林檎的手，老人家的手很粗糙卻無比溫暖，簡單這麽一句話方林檎都能從中聽出來老輩對小輩的關心。
“還好。”方林檎笑着安撫道，“人沒出事就好。”
“是啊，人沒事就好。”曲奶奶垂下頭，輕聲重複了一遍，“人沒事就好。”
先一步察覺到不對的麥五忙轉移話題：“對了曲奶奶，我記得您家有幾個不用的花盆，不知道能不能送給方林檎兩個，他啊想在這邊種些菜，我就勸他先用花盆種種看。”
“你要種菜啊？”曲奶奶的情緒一下子就被轉移了，她驚訝地看向方林檎，“是在後面那片院子嗎？”
“是啊，我看後院那麽大，空着也有些浪費。”
曲奶奶的态度倒是讓方林檎有些疑惑，畢竟在陽水鎮種菜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哪怕是住在樓房也有人會在樓下的花圃開出一片菜園。長悅莊的後院那麽大，他想種些家常菜怎麽也不會讓人驚訝吧？
“那你肯定忘了，你小時候非要幫你爺爺拔草，結果把他辛苦種得辣椒苗全都拔掉了，留下了一片雜草。”回憶起從前的趣事，一把年紀的曲奶奶還是笑得開心，“你爺爺當時追着要打你，你還理直氣壯地說雜草長得好看，大不了你自己養。後來你爺爺再也沒往後院種菜，把後院留給你種雜草，你有時候還給草偷偷施肥。”
“那後院的草可是你一點一點精心照料到這麽大的，你說你要把後院的雜草拔了改種菜，我當然驚訝了。”
這毫無印象的童年趣事真是讓方林檎一臉窘迫，隔着曲奶奶他都能看到麥五在那無聲地偷笑。
他揉了揉鼻尖，尴尬道：“我以前還這麽淘氣嗎？”
“其實你和陽水鎮的小孩兒比已經很乖了，”曲奶奶安慰道，“而且特別的聰明，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都喜歡你。當時啊我們好幾家人都說要是有了孫女外孫女的就給你當小媳婦。”
……陽水鎮的風俗就是不管什麽話題最後都能扯到伴侶上嗎？
方林檎已經做好了曲奶奶接下來可能會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談沒談戀愛的準備，卻看到麥五臉色不太好地扶住曲奶奶的胳膊，絞盡腦汁把話題轉回去。
“曲奶奶，說了這麽多你還沒說能不能把花盆送給方林檎呢，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幾個小花盆啊？”
“你這個小機靈鬼。”曲奶奶打了下麥五的頭，力道根本不重，麥五還是裝模作樣地哀嚎了一陣，“那你們和我回去取花盆吧。”
一路上有麥五插科打诨逗笑和方林檎時不時地附和，從長悅莊走到曲奶奶家感覺也沒用多久就到了。
曲奶奶在門口親自挑了幾個好花盆遞給他們，臉上的笑容直到麥五他們都走了也沒消散。
……
陶盆還挺沉，麥五幫方林檎負擔了幾個，兩人又一起抱着花盆往長悅莊的方向去。比起過來的歡聲笑語，回去的兩人反而沉默了很多。
方林檎猶豫半天，還是打破沉默問道：“曲奶奶她……”
他的話只起了一個開口，麥五就猜到他要問什麽，“你在湖邊看到曲奶奶的時候她是不是情緒不高？和在你家裏的時候不太一樣？”
方林檎聽他這麽說倒是沒接話，側頭看他等着他的後續。
這事麥五也沒瞞着掖着，輕聲道：“曲奶奶有個女兒就是跳湖自殺的。”
啊？
方林檎睜大眼睛看着他。
“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聽派出所的老局長說過。曲奶奶年輕的時候開朗活潑模樣好，陽水鎮追她的人特別多，她最後卻和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結了婚，婚後兩人還是住在陽水鎮，沒一年就有了一個女兒。”
“本來應該挺好的，結果曲奶奶的丈夫在某一天突然和曲奶奶大吵一架離開了家，從此就再也沒回來。曲奶奶也沒去找他，就自己拉扯着女兒長大。女兒曲玉也不負曲奶奶的希望考上了江京的重點大學，每年只有春節才能回家住兩天……”
說到這，麥五停頓一下，深呼吸之後才開口。
“曲玉二十歲那年秋天突然回到了陽水鎮，帶着六個月的身孕。”
這句話讓方林檎倒吸了一口涼氣，甚至差點兒就把手上的花盆直接摔了。
“這件事在當時的陽水鎮是一件特別轟動的大事，曲奶奶幾乎是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她第二天眼眶通紅地去了派出所，報警曲玉被人強.暴。”
“當時負責這件案子的就是派出所的老局長，他為了這個案子甚至還特意跑了一趟江京，詢問了曲玉的同學師長。但是時間太久遠了，而且當時的很多線索都沒有，這個案子一直過了小半個月都沒有任何頭緒。”
“曲玉卻等不起了。”
“本來就有些精神衰弱的曲玉承受不了鎮子上的流言蜚語，也受不了別人對他們母女的嘲諷和議論。那天正好是中元節，曲玉換上了一條白色的碎花裙，還笑着和曲奶奶說自己想出去散散心，讓曲奶奶給她做糯米雞，等她回來吃。”
“曲奶奶滿心歡喜地做好了糯米雞，等來的卻是曲玉冰冷的屍體。”
說完，麥五感覺整個人都被壓得喘不過氣。
當年他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才剛到陽水鎮沒多久，那時候心底或許有憤慨有心酸，但卻不會有現在這種無奈的情緒。
因為和曲奶奶相處過，見過曲奶奶一把年紀還和他們開玩笑的頑皮模樣，知道她會像是長輩像是親人那樣溫暖的對待你。
就更加想象不到，在那段日子裏，曲奶奶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
“這個故事裏唯一能讓人感到欣慰的就是那個強.奸犯被抓住了。”麥五調節了一下情緒，看向方林檎，“你應該也聽說過江京十幾年前那起重大強.奸案吧？兇手家中還有些權勢，這起案子破獲的過程波折重重，多虧了一位犯罪心理學教授提供的關鍵線索。”
方林檎這下是真的尴尬。
這個案子他再清楚不過，畢竟是來找他爸的人都會提起這個案子來套近乎。
不想和麥五尬誇自己親爸，方林檎換了話題：“我之前去找曲奶奶的時候，看到林阿姨了，她對曲奶奶家好像是有些不好的想法。”
說完之後方林檎又覺得好像不太對，他真的不是為了轉移話題特意告狀啊！
所幸麥五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對方林檎提到的問題也早有預料。
“因為曲玉是在中元節自殺的，鎮上很多人覺得她會化作厲鬼來索命，久而久之就對曲奶奶家敬而遠之了。”這話說起來麥五都覺得搞笑，“小鎮上對封建迷信的态度都是寧可信其有。”
雖然理解不了，但方林檎能猜到小鎮居民尤其是周邊的村民很多都對這些事情深信不疑。
兩人都抱着花盆在長悅莊門口站了半天，反應過來的麥五感覺自己手臂都開始發酸。
他幫着方林檎把花盆放到後院就要離開了。
“我看曲奶奶挺喜歡你的，”臨走之前麥五說，“你要是沒事的話多陪她說說話吧。”
“嗯。”方林檎點點頭，下意識客氣道，“要不一會兒一起吃飯？”
真是，客氣完他就後悔了。
因為對面這個人完全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麽寫。
果然，麥五眼角一彎，嘴角翹起似乎就要馬上順杆子往上爬。
“不了。”
咦？
方林檎驚訝的表情都不加掩飾。
讓麥五笑出聲：“我還要再回所裏看看，你千萬別覺得遺憾，我今天晚上應該有時間啊。”
不想說話，方林檎擡手伸向門外，用動作請他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方林檎：我不稀罕，甚至還想放鞭炮慶祝。
中秋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