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不想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梁禧怎麽也沒想到,就在他決定結束這一切的時候……最後一次,還是被陸鳴川抓了個正着。
那人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吊燈在他的身後頭頂上方,蒼白的燈光亮得刺眼,梁禧用手背擋在臉前面,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他不知道陸鳴川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巧讓他碰見,可能這就是墨菲定律在生效。祝詞裏的“萬事如意”,到了他的生命裏統統成了笑話,萬事如意?
明明不盡如人意才是常态。
“梁禧。”陸鳴川喊了他的全名,“我就問你一句,為什麽?你給我個理由。”
辯解在此時顯得蒼白,而實際上梁禧也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他可以說,今天打的這場比賽是因為缺錢,那麽之前呢?先前在國外,他十六歲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拒絕?
他仰面躺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這是最後一次……”
“我怎麽信你?!‘獵豹’之前的比賽記錄需要我告訴你嗎?整整兩年多,梁禧,你現在跟我說最後一次,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梁禧搖了搖頭,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緩緩撐着從地板上坐起來:“真的是最後一次……我後悔了。”
“為什麽?”陸鳴川再次問出了同樣的問題,似乎梁禧不給出這個答案,他就不會放過他。
“我缺錢……”
“缺錢?”陸鳴川氣笑了,他抓着梁禧的胳膊,将他從地板上拽起,又大力将他甩在房間中央的床上,單膝跪在床上,從上方死死按在他的肩頭上,咄咄逼人的目光,以及絕對壓制的姿勢。
梁禧的視線裏,除了陸鳴川,什麽都看不見,他無法躲避。
盛怒之下,陸鳴川沒看到身下人在一瞬間扭曲起來的表情。
梁禧悶哼了一聲:“陸鳴川,你先放開我。”
“為什麽?”還是同樣的提問,那人的手臂如同鋼鐵,撼動不了半分。
梁禧又惱又臊:“都說了,我缺錢!”
陸鳴川撐着胳膊在他上方盯了一會,面色不善:“年年,我們八歲就認識,怎麽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你們家雖然不至于大富大貴,但養你一個還是足夠的,只要你不花天酒地出去造,能有什麽地方讓你缺錢?”他想起之前去梁禧的公寓,那間公寓的條件實在稱不上好,交通不方便,臨街還就是火車,相當擾民。
“你……遇到什麽困難了?”陸鳴川稍顯遲疑。
“那是我父母的錢,和我有什麽關系!”梁禧趁他不注意,用左手笨拙地将陸鳴川從自己身上推開,他已經不想再和他糾纏了,越糾纏,他就越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做錯了還在詭辯。
他知道陸鳴川不信他。
可是梁禧實在不想把自己這些年來做的蠢事再翻出來和陸鳴川說一遍,要怎麽說?他為了他陸鳴川出櫃,和父母鬧掰了,現在老死不相往來?
多矯情啊。
陸鳴川都新交了女朋友,有了屬于他自己的生活,他不是梁禧一個人的“鳴川哥哥”,他當然有獨立選擇的權利。而現在,再說什麽“一切都是為了你”簡直不合時宜,別說陸鳴川怎麽想,梁禧自己都嫌棄。
“你走吧。”梁禧嘆了口氣,“自己做錯的事情我會自己承擔,出了這個門,你想要通知舒永峰也好,直接通報劍協也好,都随意。我知道地下賽是違法的,也知道打了地下賽就注定失去打國際比賽的機會……我上次聽徐高藝說,國家隊給你抛了橄榄枝,如果你最終決定要去,就連我的一份也一起……”
“操!”陸鳴川徹底怒了,他揪住梁禧的衣領,咬着牙質問,“原來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人?!”梁禧一雙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沒出聲,他心裏憋着一股無名火,悶燒得劇烈仿佛要将他的五髒六腑全部掀翻。
“你去A國就學了這些破爛玩意兒回來,那當初還不如不去!”
“你以為我想去!”
兩個人的音量一個壓着一個的高,梁禧怒目瞪向陸鳴川,一句話喊完,半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氣。
陸鳴川的失望已經全部寫在臉上,梁禧再看不出來他的情緒就真是塊木頭了。
可是,陸鳴川又憑什麽指責他呢?當初在醫院裏躺着的時候,梁禧就在想,只要他的鳴川哥哥願意來醫院看看他,跟他和解,那他就拒絕父母要帶他去A國的安排。
他等了陸鳴川很久,久到病床旁邊的香水百合都換了一束又一束,久到梁禧關系甚淺的普通同學都來醫院看過他……病房裏每天都有人造訪,唯獨沒有陸鳴川。
不等了。
梁禧當晚看着母親訂下了前往A國的機票,一言未發。
正當兩個人在房間裏僵持不下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響了房門。
梁禧掙紮着從床上下來,剛一開門就看見了魏承毅一張臉,他吓得一愣,“你”了一聲就吐不出半個字。
魏承毅對上梁禧的目光似乎也很意外,一秒的愣怔過後,他往房間裏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陸鳴川,瞬間就明白姓陸的剛才為什麽忽然從觀衆席上離開。
魏承毅現在覺得很頭疼,他也沒想到小時候看上去那麽乖的弟弟長大之後竟然玩這麽野……野也就算了,偏巧還被陸鳴川抓個正着。他了解自己的發小,陸鳴川要是知道梁禧做這種事,不說別的,發一頓臭脾氣肯定是免不了。
“沒事弟弟,我就是來看看情況。”他和梁禧只有過幾面之緣,也不好當着他的面說什麽,只能安撫兩句,“你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來找陸鳴川玩,我們見過。”他想寒暄幾句緩解尴尬。
進了門,順便帶上房門。
然而梁禧只是很冷淡地“嗯”了一聲,并沒有要接魏承毅話的意思。
魏承毅剛進屋就感受到房間裏不同尋常的氣氛,轉眼看見床上地上亂七八糟一片,還以為兩個人是打了起來。魏承毅用餘光掃了一眼梁禧,卻忽然發現對方右肩的位置,有一點猩紅的痕跡。
梁禧裏面穿的是一件純白色的短袖,那一個指腹大小的血痕也看上去很明顯。
不會是打起來了吧?
魏承毅不知道究竟什麽情況也不敢亂猜,連忙充當起和事佬:“诶,老陸你有話好好說啊,跟你弟弟撒氣不管用……”他還沒說完,就看見陸鳴川忽然從床邊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往房間外面走。
“陸鳴川?!”魏承毅沒反應過來,在後面叫了一聲。
然而那人卻只是低着頭沉默往外走,他拉開房門的動靜很大,甩上的時候也沒少用力氣,梁禧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合上的門,聽着“嘭”的一聲巨響,整個人瑟縮地顫抖一下……不過沒人看見。
魏承毅在後面追着陸鳴川離去,留下一個滿地狼藉的屋子。
就在這個時候,梁禧才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捂着右肩将自己整個人以嬰兒的姿态蜷縮在床上,剛才比賽受傷的地方,在和陸鳴川推搡的過程中裂開,痛意在四下無人的地方變成了一種折磨。
血液從右肩的位置一點一點滲出,白色的短袖上,猩紅的血跡逐漸擴散開來,鐵鏽一般的味道充斥了梁禧的鼻腔。
他的鳴川哥哥剛才離他那麽近,他應該早就看到了自己右肩處的血跡,可他沒有提……半句都沒有。他還用手故意壓在上面,真的很疼。
激烈的争吵已經停止,過于寂靜的房間裏,陸鳴川一句“為什麽”還猶如幻聽一般在他耳邊循環。
為什麽。
梁禧也想知道為什麽。
到底為什麽他和陸鳴川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想,應該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