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信仰之躍

去年拿了影帝之後, 梁骁的片源一下子爆炸，其實檔期也滿得不行。

這邊付晗宇忙着拍攝《極限全能》，那邊梁骁殺青後也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一本美國爆米花科幻片，主演一只十分腹黑的人工智能。

一晃幾個月。

太平洋，F群島，赤道附近。

這裏除了個別島嶼在最近幾年被旅游商開發，大部分都保持着原生态, 還有不少土著居民依然以海為生。主島附近還有數個海洋研究中心，以及一個口碑很好的影視潛水基地。

根據華明飛發來的行程安排表，付晗宇再過幾天會來這個基地拍攝《極限全能》的最後一期——“與鯊共舞”。恰好, 梁骁有幾個鏡頭剛在新西蘭結束拍攝，離F群島不過就幾個小時的機程。

于是，梁骁果斷推掉了手上其他工作，在潛水基地邊上的一家resort住了下來。海景房, 包吃包住，權當給自己放幾天假了。

晚上梁骁躺在旅館裏沒事幹, 他就拉着Richard一起看付晗宇的綜藝，一邊看還要一邊花式吹捧，仿佛一個瘋狂安利自己愛豆的粉絲。

Richard說實話有點吃不消，而且非常難回答老板“我家晗宇可愛不可愛”, “你喜歡不喜歡我家晗宇”這兩個問題。

大個子的內心在咆哮——老板，這是兩道送命題啊！什麽時候助理業務還包括了陪着當迷弟啊！我現在更想辭職了有木有！而且還很想悄咪咪地給你媽告狀啊！

說可愛，喜歡吧，Richard一個鋼鐵直男, 有點說不出口。而且，助理怎麽可以喜歡老板喜歡的男孩子呢？！

說不可愛，不喜歡吧，一句話得罪了兩個人。诶。做助理真難。

于是，Richard回答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可愛，喜歡，但是我絕對不會和老板搶人的。”

梁老板十分滿意。

其實，梁骁以前從來不看綜藝，但現在他把《極限全能》的每一期都給追了，甚至還為這個節目買了獨家視頻網的季度會員。

這個上天下海盡折騰藝人的節目，給選手們的待遇其實有點一言難盡。從節目播出以來，藝人和節目組起争執的爆料就沒有斷過，中途還有小流量賭氣直接退出，網上又是撕得一片腥風血雨。

只有付晗宇，半點負|面|新|聞都沒有。膽子大，脾氣好，能吃苦，路人緣極好。一個節目，吸粉無數。

借着《極限全能》，付晗宇的流量總算開始跻身同代藝人一線，廣告代言不斷。

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辛苦的要命。按華明飛的吐槽說，那日常生活狀态就是上天下海打封閉，但還要在粉絲面前假裝笑得很開心。

梁骁想想，其實還是挺心疼的。

這次潛水是《極限全能》這季的最後一期了。無論是付晗宇，還是梁骁，其實都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情人節的挫敗感在幾個月的時間裏漸漸淡去，梁骁追人的勁兒再次生龍活虎起來。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見到電視裏的小可愛了，梁骁心情又好了起來。

......

海邊的度假生活其實有滋有味。

躺屍的時候，梁骁就一個人泡在酒店配套露臺的私人泳池裏。海風卷着腥鹹吹過他的頭發，F群島的陽光熱烈到刺眼，卻又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灼熱。梁骁的房間在酒店頂層，可以俯瞰整片resort海景，基本是這一帶取景最好的房間了。

一層層的配套露臺呈階梯狀圍成了一個半圓，正中環了一座酒店的無邊泳池。再往下走，就是白金色的沙灘，一座座茅草棚紮成了太陽傘，下面擺着一張張躺椅。

梁骁琢磨着，那邊等付晗宇拍攝結束，怎麽把人拐到這地方來放松放松。華明飛問過他要不要閑暇時安排見面，但梁骁拒絕了，說想給人一個驚喜。

比如等人從水裏浮上來，突然出現在他的潛船上。或者，索性潛下水去找他，在珊瑚礁裏突然冒頭，似乎也挺浪漫的。

一晃幾個月，梁骁是真的有點想付晗宇。

不僅想他，還想把人按在泳池裏做一點這樣那樣的事，梁骁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啊，做夢真好。

......

當然，梁骁不可能一直看片躺屍曬太陽，畢竟不能進行光合作用。但海邊的娛樂無非就那麽幾種，他對沖浪快艇釣魚什麽的興趣不大，梁骁唯獨熱愛潛水。

在梁骁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就考出了AOW（Advanced Open Water diver開放水域進階潛水員）。但很快，他就像所有作死聯盟的成員一樣，不能再滿足于笨重的水肺裝置。

他們這種人總是熱愛在作死的過程中追尋所謂的“自由”。

恰好，之前拍戲的時候，由于攝影需求梁骁學會了自由潛。這一學就一發不可收拾，如同對“窒息感”上瘾了一般。

所謂自由潛水，就是不帶氣瓶，一個人，一口氣，屏息深潛，是世界上第二危險的極限運動。畢竟人就那麽一口氣，上不來就永遠上不來了。

不過，梁豬蹄還沒在海裏浪幾天，那邊恪盡職守的小眼線就發來了短信——付晗宇他們到達潛水基地，拍攝活動于明天開始。

根據華明飛的節目安排，《極限全能》一行人先是在國內參加了潛水培訓，然後在菲律賓拍攝了一下潛水挑戰，在選手們各個基本算得上是潛水熟練工之後，這次來F群島拍攝“與鯊共舞”。有一個環節的小作業是選手們各自去海底拍攝一段鯊魚視頻。

F群島有幾個潛點，常年有鯊魚群回游。有的時候運氣好，還能看到罕見的鯨鯊，大的能有十多米長。

陸地上生活的人類總是對海洋有着莫名恐懼，再加上各種各樣的影視作品，“鯊魚兇狠吃人”似乎成為了很多人錯誤的認知。

其實，潛水的時候遇到鯊魚，大部分情況下都不危險。它們好端端地在水裏當霸王，突然見到四只腳蒙面背着氣瓶的奇怪生物，誰吓誰還說不定呢。

雖說鯊魚對血腥味極其敏感，但曾有潛水導游為了吸引鯊魚群取悅游客，割傷自己在海底放血。結果，那一股“人”味兒出去，反倒把鯊魚群全都吓跑了。

——老子縱橫大海這麽多年，從沒聞過這麽惡心的味道。

所以，說到底，這個節目就借了一個鯊魚的噱頭，錄制其實并不危險。

結果還是出事了。

付晗宇那天下水的時候狀态不太好，雖然沒有感冒，但這段時間滿世界地倒時差，實在太累了。

人感冒的時候，空腔內的氣體容易阻塞，從而在壓強發生變化時導致危險。所以，如果他真感冒了，潛導就絕不會允許他下水，那反而沒了這茬子破事。

但付晗宇沒感冒，臉皮又薄，不好意思拖大家進程，就按計劃下潛拍鯊魚去了。

之前的訓練再加上潛水挑戰賽，大家都有了很多次海下三十米深潛經驗，所以節目組很放心地讓大家在潛點自由行動。

起初，還一切如常。

F群島的潛點不負盛名，付晗宇拍到了好多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海洋動物，一激動，興致立馬就跟着來了，之前的疲倦一掃而空。

在海下二十多米的時候，付晗宇在更深更遠的地方地看到了一只比較罕見的錘頭雙髻鯊。

這種鯊魚的腦袋就好像被機器自上而下夾過，和身體十分不協調。仰視它的時候，它腦袋如同一個寬而平扁的長方向，而兩只小眼睛就長在這長方形的兩側，怪可愛的。

付晗宇眼睛一亮，轉向自己的潛伴，比劃了半天表示自己想去拍那只鯊魚，潛伴比了一個“OK”的手勢，他就轉身追了過去。

那個方向，有很多小魚群在游來游去，攪得海水略微渾濁，再加上深度的原因，水中的能見度不算太高。付晗宇帶着腳蹼打水，稍稍幾下就出去好幾米，等他回頭看的時候，潛伴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不見了。

然而，付晗宇之前追着的那只錘頭雙髻鯊已然跑出了視線，而他的頭頂，迎面而來的是一群普通鯊魚。個頭不大，但數量不少。雖然鯊魚們對愚蠢的人類沒啥興趣，但它們偶爾張大嘴吸食小魚，那一排排雪白的牙齒還是怪吓人的。

付晗宇微微仰頭，背景是海面上明晃晃的天光，視網膜裏烙下了一個個梭形黑影。

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鯊魚？

他的潛伴去了哪裏？

他現在應該上浮嗎？

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他不想穿過這片魚群。

付晗宇呼出的氣體越來越多。鬼使神差的，他只覺得一陣暈眩，心跳加速，交感神經系統過度激活，眼前黑白小點跳個不停，就好像一臺失修已久的老式電視機。

好像怎麽吸氣都不夠大腦供氧。

毫無征兆的。

急性焦慮。

......

彼時，梁骁和自己的朋友開了艘小皮艇一路尾随節目組的潛船，在他們拍攝的水域附近玩自由潛。其實，他就是心懷鬼胎地想着怎麽和付晗宇來一次深海“偶遇”。

但就在這個時候，離他不遠的海面上，一個水肺潛水員突然冒出了腦袋。一長條橙黃色的充氣式水面信號裝置也跟着飄了起來。他先是東張西望四顧了一周，然後揮舞着信號棒，向梁骁那邊的自由潛小皮艇游了過去。

大家都帶着潛水面鏡，大老遠梁骁也認不出人，但他見那人的浮力調節裝置（BCD裝置）上挂着的節目組吊牌，便向他揮揮手：“需要幫忙嗎？”

潛水員聽到中文，就誤以為這也是節目組的船，連忙大喊：“你們看到付晗宇沒有？付、晗、宇！”

和梁骁同船的人聽不懂中文，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搭檔。

結果他的搭檔就毫無征兆地下了水，一路游了過去，雙手抓住潛水員BCD裝置上的兩條肩帶：“你說啥？”

潛水員這才意識到這不是節目組的船，頓時又開始焦慮地四面張望：“我潛伴丢了。”

一個人背着兩個氣瓶出海的獨行俠自然是有的，但出于安全考慮，休閑潛水大多要求雙人同行。但是，有時候海底能見度差，潛伴之間全靠手勢，又不能說話，本來好好地游着，身邊人突然不見屬于比較正常的情況。

但是，潛水員一旦發現潛伴不見，就必須立馬原地上浮，打開信號裝置，然在海面再次彙合。這就像開車要遵守交通規則一樣，這是潛水員必須遵守的潛伴制度。

但明明兩個人已經走散了，海面上怎麽就只有他一個人呢？！

潛水員半天等不來付晗宇，頓時着急了起來。

梁骁也很着急，搖了搖對方的肩帶：“你是付晗宇的潛伴？剛什麽情況？你們什麽時候走散的？”

“就，就剛剛，我一回頭就找不到人了，”潛水員可能是太緊張了，話說得語無倫次，“我剛潛水鏡起霧了，啥都看不清楚。我就放了點水，再排水。然後，霧沒了，人也沒了！當時水裏太暗了，又來了一大群魚，我就想着水面上彙合......就是這個位置，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估計就這一片海域吧，沒走散多久......”

他方才在水下是問付晗宇，自己面鏡起霧了，讓他等一下，OK嗎？

誰知道付晗宇沒看到前半段，以為對方“OK”的手勢是對自己追鯊魚提議的肯定，轉身就走了。這鏡面排水二十多秒的時間，特麽一個大活人就不見了。

不能說話就是容易交流失誤。

這回誤解可大了。

梁骁聽了半天也沒聽到重要信息點，很煩躁。要不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他簡直想把這個搞丢付晗宇的智障痛揍一頓。

梁骁直接掏出了那人的潛水電腦表——它自動記錄了氣瓶氣壓以及潛水員的行程數據，潛伴之間的數據不會完全一樣，但有大概率相似。

從潛水表上來看，兩人下水才十一分鐘，大部分時間在水下二十米左右活動，但有一次深潛到了三十米，但又很快上來了。氣瓶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氣體，最起碼還能在水下再呆半個小時左右。

單看這個的數據，還是比較健康的。

梁骁在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是，梁骁太了解付晗宇了。雖然付小鮮肉總喜歡裝得“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其實真的膽子不大，是只愛裝獅子的大貓。

付晗宇做事向來謹慎規矩，不可能在和潛伴走散之後還不上浮海面。

所以，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付晗宇沒有發現潛伴失蹤。但他又不是瞎子，身邊少了個大活人，怎麽可能沒發現？那就只有第二種情況，付晗宇身處的情況不允許他及時上浮。

......那又會是什麽樣的情況呢？

“我去看看。”梁骁回頭向自己的潛伴比了一個自己要下水的手勢。

潛水員一下子被吓到了：“你，你都沒有水肺，還是等我叫人，我們潛船上有專業的——”

梁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有證。”

AOW，教練證，潛水救援證，能考的他都考了。

然後梁骁就身體垂直于水面，一個猛子紮了下去，巡視一圈。若是沒看到有人的跡象，他就再次回到水面上，換一個方向，深吸一口氣再次下潛。

相比水肺潛水，自由潛沒有笨重的裝備，整個身體都要靈活很多，梁骁又穿着加長版腳蹼，行動速度很快。沒多久，梁骁就遇到了之前潛水員所說的大型魚群。

無數五顏六色的小魚兒在來回游竄。數量多而個頭小，密密麻麻，卻又亂中有序。

梁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潛水表，這才不到二十米。而眼前的景象，一般多見于海底的珊瑚礁，很少出現在這個深度。但梁骁也來不及細究這其中的緣故，繼續往魚群深處潛去。

很快，他就明白了小魚們驚慌失措成群逃竄的原因。小魚們身後，有幾十條鯊魚優哉游哉地甩着尾巴，在原本就很昏暗的海底形成了黑壓壓的一片。

方才潛水員估計就是看到這麽多鯊魚，就掉頭上浮了。但潛水經驗豐富如梁骁，壓根不把這個魚群當回事。他沒有裝備的累贅，輕巧地幾個側身就穿過了魚群。

鯊魚們也很佛地沒有理他。

梁骁想，這回自己應該是找對了地方。但是，這個水底能見度，實在是低得感人。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梁骁在比自己更深的地方看到了白光，伴随着一串串氣泡。白光一閃一閃的，顯然不是人的手電，而是信號燈。

梁骁的瞳孔頓時緊縮——他沒有看到人，但那裏肯定有人，而且八成就是付晗宇。

——既然有大量氣泡，那就說明付晗宇的水肺裝置沒有出現問題。這是個好現象。但他為什麽不上來？為什麽又打開了求救信號燈？難道是被水草纏住了？

最要命的是，那個一閃一閃的光點，似乎在緩緩下沉？！

一條體積巨大的鯊魚甩着尾巴，優哉游哉地從他身下游了過去。巨大的黑影擋住了燈光，然後，燈光再次出現。

在海洋中，由于光線的折射，東西都會被放大。所以，那個信號光源沒有他想象的那麽近，而那條鯊魚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大。

動态有蹼自由潛的人類記錄是水底八分鐘，深度一百七十七米。而梁骁作為一個業餘玩家，之前在教練監督的情況下，他知道自己的極限深度是四十米，能在水下閉氣五分鐘。

在他看到那個光源的時候，梁骁已經知道自己臨近能力所限的閉氣範圍了。主要是他現在很着急，耗氧量就會比一般情況下更大。再往下潛，很可能會出現氧氣不夠用，而無法返程的情況。

極限運動的第一條原則，那就是永遠知道你的極限在哪裏。

梁骁現在所剩的氧氣，足夠讓他從當前位置回到海面上。

但也足夠他從這個位置，下潛去抓住那個會吐氣的光源。

梁骁又想，付晗宇的水肺上有備用氣源，可以允許兩人共用同一個氣瓶。節目組下水前肯定是檢查過設備，根據他潛伴的電子表，付晗宇氣瓶裏的空氣應該充足，絕對夠兩個人一起再回到水面上。

理論可行。

——但萬一出什麽差錯，他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每一秒時間都代表着更多氧氣的流失，每一秒鐘都珍貴的要命。梁骁自己也沒想太明白，身體本能地，就替他做出了決定——修長的雙腿如人魚般優雅，他繼續往深處潛了下去。

很多自由潛水愛好者喜歡問一個裝逼的問題——人類為什麽要放棄陸地與空氣？

有人說是為了去看陸地上沒有的風景，有人說是為了再次擁抱生命起源，而梁骁腦海裏的那一絲信念卻是前所未有的明晰——他只想，抓住，昏暗中的那一點光。

帶着宗教信仰一般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