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葉辰覺得，自從自己來到這個世上，葉家就像一個受了詛咒的家族，家中一直難得安寧。他實在是見慣了這個家族裏面的秘辛和醜陋，他的心也曾心痛過，麻木過。他最開始生出投身革命念頭的原因，就是想從這片大地上拔出這些數不清的像葉家一般的毒瘤。斷肢豈能不痛，但看着它活活壞死，更是他不能忍的。

他知道，一旦走上這條路，他的人生将永遠活在黑暗之中。他必須忍受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守在黎明得見那一生所期盼的光。也正因為他年輕，所以他總是不斷地在內心告誡自己，要隐忍，莫沖動，否則一切前功盡棄，自己都背叛了信仰，還有人來相信他所說的未來嗎？

可是，他現在是真迷茫啊。

葉辰癱軟在書桌前，話筒兀自躺在桌面上，桌上的茶水灑了一桌。

他們葉家，終于是被這歷史的車軸給傾覆了。

葉辰把臉深深埋進手裏，肩膀止不住地抽動。

他該恨誰？恨那個撕裂了他們葉家最後一面假象的宋燕，還是恨那個使家族人丁凋零的四爺？抑或是恨活活逼死他母親的父親，還是恨教養不得致使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爺爺？

可是他明白，他再恨再不甘，只要這社會的體制還在，他将在餘生裏不斷地看見這些令人作嘔的事物。

這個社會裏罪惡的空氣，已經使他不能呼吸了。

“葉小少爺。”吳管事站在一旁沉痛叫道，“你可要挺住啊，葉家，葉家可就只剩你一人了啊。。。”他上前拍着葉辰的背，拍着拍着自己也彎下了腰，忍不住老淚縱橫道，“造孽啊造孽啊，我早就說過，那宋燕就是來葉家讨債的。她那麽小就在葉家遭了這麽多罪，怎麽可能不恨葉家的人？可你四爺不聽啊，要是當初聽葉老爺的，殺了她，哪會來現在這麽多事啊。。。”

“吳老，你別說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葉辰擡起頭，痛聲道，“我現在什麽都不想聽。”

“可。。。”吳管事還待再說，卻被葉辰厲聲打斷。

“沒什麽可是了，已經夠了！”葉辰突然提高了聲音，随後低下頭沉聲道，“你出去吧。”

“好吧，葉小少爺，你可要。。。要是有什麽事就叫我。”吳管事見葉辰如此，只好擔憂着退下了。出門後，他抹了一把老臉，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紅着眼圈道：“前陣子還想着府裏可以再填個小娃了，沒想到世事無常。。。唉，造孽啊。。。”

“江如，回去罷，天黑了。”胡紹蹲下身将一件大衣披到跪倒在地的宋江如身上，悶聲道，“一天多了，人早都清出來了。。。沒希望了。”

“可是，可是。。。”宋江如擡頭，紅腫着一雙眼啞聲道，“我阿妹沒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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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在，就是沒了。。。這麽大的火，沒可能了。”胡紹狠狠捏了一下紅彤彤的拳頭，後扶着宋江如的肩膀道，“江如，回去吧。”

宋江如抓住胡紹的手，将頭埋進胡紹的懷裏，哽咽道：“胡大哥，我，我實在不能沒我阿妹啊。她怎麽命就這麽不好呢。。。”說着，她擡起頭對胡紹哭道，“你不知道，當年我爹欠了賭債要賣了我倆抵債，是阿燕她，她一人去葉家府上找那老不死的求情才沒讓我爹得逞的。。。而且，而且當初一棍拍死我爹的，是我，不是我阿妹啊。。她是為了給我替罪，不得已去葉家簽了賣身契壓下這件事的。。。我，我阿妹她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啊。。。”

胡紹一直沉默聽着，聽完，他握着宋江如的手臂，道：“別說了，我知道，回去吧。”說着，他将宋江如從地上扶起，一雙漆黑的雙眼在黑夜中看不分明眼底的情緒，“她就算不在了，也希望你好好的，你得替她把她那一份也活着才好，不要輸給了這世道。”

宋江如撐住胡紹的手，痛苦地點頭，最終只是道：“回去罷。”

是啊，這世道對人如此不公，她不能糟蹋她阿妹用一生換回來的命。她得好好活着，教這老天知曉，這天底下有一人如此憎恨着祂，寧受盡世間愁苦也不願向祂低頭祈禱。

就算只是石板底下的沙蟲，她也要硬着一口氣活着。阿妹沒了，她要比以前更堅強地活下去，讓那些一直看着她們宋家笑話的人知道，她宋江如和她阿妹，比誰都強。

宋燕扶着竹子站在後山頭，見宋家裏的燈終是熄了，稍微動了動僵麻的腳，卻牽引着自己捂着嘴劇烈咳嗽起來，止都止不住。

好半響，她才站穩身體，在寒風凜冽的夜裏慢慢轉身離去。

宋燕之所以還待在宋城，是在等一個人的到來。自前天從大火中逃出來後，她就找了個山窩窩藏起來。她想，自己原本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現下看來，的确是沒必要了。她只需等着葉辰來，再行其事。

至于為什麽會跟到這後山頭來。。。大概是貪心地想再多看上一眼，只是看看而已。

不久，葉辰就來到宋城，在此地給他四爺辦了喪葬。但他好似并沒有重修祖宅的意願，這十幾天來一直是住在宋城客棧裏。

其實按吳管事的意思，葉辰應該把他四爺帶回上海再下葬才說得過去。反正他們葉家已經遷去上海了，就沒必要按死理非得葬在宋城。

但葉辰看見他四爺焦黑僵硬的身軀，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就在宋城尋一風水寶地下葬。

葬禮葉辰辦得很低調，但就算如此，他還是要招待不知多少聞風趕來的人。

吳管事一直怕葉辰在此事上發火，所以最近一直小心行事，不在其他事上惱了他。但出乎意料的是，葉辰就算臉色不太好，對那些心思各異的人還是一直有禮相待。讓來者都嘆其雖年少，但也算有一家之長的風範。

在此期間，吳管事曾多次向他詢問關于宋燕一事，隐隐還提及到了宋江如，但葉辰都以先忙完喪事為由終止談話。吳管事一聽這頭就大，無怪其他，只因之前四爺也是用這理由打發他的。

吳管事本想着葉辰忙不過來，他可以去求助警所幫忙。就算這宋燕死了，可該她的罪名可一點都不能少。按他所想，最好叫全城人都知曉那是怎樣的一個非人。這種黑心魔鬼，就該讓世人唾罵，也好悼念葉家死去的冤魂。

但最終還是被葉辰制止了。葉辰見吳管事大為不解，就道此事最好私了，他不想再鬧得滿城風雨。他們葉家的風頭，已經夠了。

辦完喪事後，葉辰抽空去了一趟宋家，然後什麽事都沒發生就回上海了。

至于他與宋江如談了什麽，一直站在門口的吳管事就不知道了。只是此般私了，實在與他原本的想法不同。不過看到葉辰疲憊的神色，吳管事還是幽幽嘆了口氣，翻過此篇了。也罷，也罷，什麽都比不得現下安寧重要，他也不想讓葉家一直待在這陰影裏走不出來。

回去也好，重新開始，就讓他把這段前塵往事埋心底吧。

我願在世上輾轉輪回，只為再遇你歡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