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1919年春，葉辰看着樓下街頭游街示威的人群，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語。

好像是從這一年新年的鐘聲一敲響開始，這片土地就好似從深冬蘇醒過來，各界人士接連不斷地走上街頭，為這個國家的存亡吶喊、發聲。

這麽久了，他以為自己的血都要涼了，終于在這灰蒙蒙的天空底下得見一絲熱性。

自從葉耀身死的消息傳回上海，他們葉家的産業就在急劇縮水。葉辰自知在經商一項上沒什麽天賦，本身也不太愛去繞那些彎彎道道，所以就舍去那些副産業專攻棉紡織造這一塊。

可就這一塊産業，每天也夠他忙的了。這連着三天，他都是在外面吃的飯，還盡是跟別人純聊天，也不知道以前他四爺是怎樣将這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條的。

“葉少，今天的事算是忙完了，你今天辛苦了。”陳肅站在一旁出聲道，“你還有其他的什麽事情嗎？”

葉辰收回目光，起身道：“沒，走吧。”

陳肅點頭，伺候着葉辰上了車。

由于今天回家的主街道被□□的人擠滿了，所以他們不得不繞路回去。途經徐家彙教會附近的花園時，葉辰習慣性地望去，突然發現了一個紅色身影。

“停車！”葉辰急聲道。

那司機吓得一個急剎，不解地看向葉辰。陳肅也是吓了一跳，看着葉辰緊張問道：“葉少，怎麽了？”

葉辰皺着眉頭朝花園又看了一會兒，仔細确認過後，他回身對陳肅道：“我。。。我好像看見宋燕了。”

“什麽！？”陳肅頓時吓得面色蒼白，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咽了咽口水，壓低聲音道：“少爺，你可別亂開玩笑。那宋燕。。。可是在宋城就被燒死了。你這。。。”

見陳肅一臉不信和緊張，葉辰橫眉，徑自下車，朝花園大跨步走去。

不管是不是，眼見為實，他總要親自确認一遍才好。

越靠近那個紅色身影，葉辰就越發确定，那的确是宋燕，他沒有看錯。

Advertisement

葉辰伸手摸了一下腰側的□□，随後放下手，慢慢靠近宋燕，直至在她身旁兩米開外停下腳步，沉聲叫道：“宋燕。”

宋燕穿着那一身紅衣靜靜坐在長椅上，她的臉色看上去猶如死人一般蒼白，唯那雙眼專注地看着徐家彙教會的房頂。聽見葉辰的叫聲，她才徐徐轉過頭，看着葉辰露出一個恍惚的笑容：“葉小少爺。”

葉辰的手心出汗，他捏了捏拳頭，冷臉質問宋燕：“宋燕，你為何要害我四爺和四娘？為何，要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去殘害那些無辜的人？你。。。現在是人是鬼？”

宋燕微笑着搖頭，柔聲道：“葉小少爺，你還是別問了，我不好回答的。”

宋燕見葉辰頓時氣得臉都扭曲了，不禁道：“我知道自己有罪，回上海本就是來向你賠罪的，既是還果，你就莫問前因了。”

“賠罪？你拿什麽賠？！”葉辰瞪着宋燕，額頭青筋暴突，怒道，“你手上這麽多條人命，你拿什麽去賠他們沒走完的人生？啊？！”

宋燕想了想，無奈道：“可宋燕我能還的，就只有這一條命了。”說着，她手中翻出一柄小刀，在葉辰震驚的神色中插入自己腹中。她一邊徐徐轉動着刀柄，一邊慘白着一張臉，略有些得意地對葉辰道：“看，你不收，我也給了。”

葉辰吓得不住後退，最後跌倒在草地上，指着宋燕嘴唇發抖道：“你。。。你。。。”

只見宋燕低頭轉動手腕，鮮血順着衣裙無聲地流到地上，不一會兒就在地上聚集了一小灘。整個過程，宋燕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葉辰看着宋燕顫抖着手，朝他顫巍巍舉起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扯着汗水淋淋的臉道：“還。。。你們。。。”

葉辰頭暈眼花，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恍然間，他生出一個想法：也許，從他第一步踏進這個花園開始，宋燕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作為一只鬼存在着。

宋燕的手在葉辰背過身逃跑的那一刻就無力地垂下去，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癱軟在長椅上，雙眼無神地看着教會上方的天空。

她知道，再過不久，太陽就會下山，黑夜就會降臨。她會好好隐藏在黑暗之中，一呼一吸全都随風飄散在無限天地中，沒人能追蹤到她的痕跡。

真可惜，還是沒有得到原諒啊。她想着，眼前發黑。

也是，我連向神請求贖罪的機會都沒有，怎麽可能得到原諒呢。

她苦笑着，閉上了那雙再也看不見事物的黑瞳。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冷變僵了，但鼻翼還微微抽動着，空氣裏滿是熟悉安寧的氣息。

天低垂，夜深沉，黑牆，小院，野番茄，紮紅繩的小姑娘，和你身上的味道。

她還穿着那件昔年的嫁衣，做着不知名的美夢，漸漸遠去。

一年後，宋城。

宋家的門上貼着紅彤彤的雙喜字，時隔一年之後，宋江如終是答應了胡紹的求婚，将與他在明日成婚。

宋江如從床底搬出那個沉重的木箱，擦拭盡灰塵後，小心翼翼地将它打開。

她拿出自己的紅嫁衣後，眼神瞥到木箱時卻愣住了。随後，宋江如将自己的嫁衣放到床上，将木箱裏所有的衣物一件一件掏出來，規規矩矩地擺放在床上。

待木箱被她清空後，宋江如看着床上的衣物，雙眼發愣，臉色蒼白。

這木箱裏面，沒有了她當初裝進去的，她阿妹的嫁衣。

若無當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