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灰色的老鼠

說來是奇怪。

白枳面對其他人都是好脾氣的樣子,有問必答,乖巧伶俐。唯獨面對李輕舟,他總是面無表情,不吭一聲。

如果白芙在,一定會說,啊,他是害羞了。

不少人吐槽過白芙,你也太瞎了。

白芙自豪,我的兒子我知道。

她是對的。

面對李輕舟,白枳心頭的感情叫做害羞。

因為他被人看到自己掉眼淚的場景,被人看到媽媽喊自己小柑橘,被一個小朋友給自己擦眼淚,而自己,居然不能為此說一句話。

白枳一想到那一點,面對李輕舟,他就羞赧,接着會變成惱羞成怒的感情。

他總是過于極端,他覺得自己跟李輕舟的第一次見面是非常失敗的。他非黑即白,有着對這個世界不現實的标準,一開始沒有做到最好,沒有給李輕舟留下好的印象,他就覺得自己失敗了,李輕舟不會覺得他是一個不錯的小孩。這一個想法定下後,白枳覺得這就是李輕舟永遠對自己的看法。

他們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注定完了。

李輕舟是個普通的小孩,完全不能明白白枳的想法。

若幹年後,李輕舟再一次表示,就算他不是普通小孩,也不能明白白枳的想法。

白枳來到這個班級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跟大部分人搞好了關系。大家也漸漸明白白枳為人了,首先,白枳的脾氣很好,其次,他的反應很遲鈍,再來,他是個差生。

這一點真是讓人瞠目結舌,他看起來很乖,上課卻總是不聽課,拿着筆在書上畫來畫去。李輕舟偷窺了好幾次,他畫畫沒有特定的主題。但是看得出來他畫畫的技巧跟審美都很了不起,畫得很好看。

白枳來這裏的時間再過幾個星期,李輕舟被楊熏的粉筆扔醒的時候,發現他的同桌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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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偏心,為什麽同樣是睡覺,我睡着了要被粉筆扔,他睡着了什麽事都沒有。”李輕舟專門跑去楊熏的辦公室投訴她。

楊熏看着李輕舟,長籲短嘆,“我是在乎你啊,你的成績是年級第一。這是暫時的,你再不努力下去,第一名總有一天會被別人搶走的。”

李輕舟撇嘴,“那就被搶走呗,我又沒有一定要第一名。”

楊熏再一次被氣死。

開學了一個月,就要過國慶節。

別的小孩放長假,都跟父母出去玩了。

白枳在放假的第一天就在期待接到他父母的信息,後來,信息是來了,是祝他國慶節快樂,然後他們跟白枳道歉說自己最近很忙,沒有辦法來蘇南找他,還讓川思之跟明芝帶他出去玩。

白枳的父母總是很忙。

他遇到那一件悲劇的事情的源頭就是因為他們的忙碌。

白枳知道,愛人、親人、朋友是一種親密的關系,但是自己最親密的人,永遠都是自己,自己有想要追求的東西,自己有想要奮鬥的東西,有想要無論如何都不放棄的夢想。他的父母都有那樣的夢想,還有對方。

他不讨厭他們這樣,但是有時候實在是寂寞。

白枳推開畫室的窗,把腦袋枕在窗口,感受秋天的微風。

“你又出去打架!”樓下傳來了女人憤怒的聲音。

白枳好奇地望下去,李輕舟的媽媽拿着一個棍子,從家裏面沖了出來。李輕舟的動作比她更快,早就撒腿跑遠了。

“你有本事一輩子不要回來!”黃悅溪雙手插腰,對着他大吼。

李輕舟跑遠了,确保黃悅溪沒有辦法追上來,立刻對着她吐舌頭。

黃悅溪看了就來氣,立刻不顧一切追了上去。

白枳的視力很好,他看到了李輕舟那一雙……灰色的眼睛。

白枳小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問題,他看到的顏色會改變。一樣東西,在他的眼中,有時候是白色,有時候是黑色。

醫生說他換上了罕見的反色人眼紊亂系統綜合症,眼睛有時候會把白色的光線辨別成黑色,因此,光彩的世界完全颠倒。

患上這種病症,有一個好處,白枳對于顏色比普通人要敏感。所以,他愛上了畫畫。

他的畫作,顏色的使用混亂但合理,詭異又璀璨的世界,在此處展開。

在這樣的白枳眼中,李輕舟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就像是老鼠一樣。

晚上,川思之去樓上,準備抱白枳下樓吃飯。他敲門,沒有人應答。他想了想,大膽推開門,走了進去。白枳正在專心致志地畫畫,所以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川思之習以為常,他走到白枳的背後,想要喊他。當他走到白枳的背後,看到他手中的畫以後,一時噤聲。

白枳在繪畫上面有天賦,他是知道的,二樓長長的走廊上挂滿了畫,全部都來自白枳的手,用色大膽,奇幻瑰麗。

川思之看到那些畫,會無聲感慨。

那些都是不錯的畫。

但是白枳現在在畫的畫,讓他膽戰心驚。他畫了一只皮毛肮髒的小老鼠,被一只手掐着,小老鼠有一雙灰色的眼睛。白枳費盡心思在描繪它的眼睛,于是擁有明亮眼睛的老鼠被掐着,顯得更加具有毀滅性。

“吃飯了嗎?”白枳回過神,看到了川思之。他描上最後一筆,然後把畫筆擱置。

“是……是。”川思之立刻收斂心神,他想要掩飾自己被一幅畫吓到的事實。

白枳推着輪椅往後推,往門口走,他差不多要到門口了,卻沒聽到川思之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回頭,川思之蹙眉站在他的畫前,愣愣盯着,額頭甚至冒出汗。

“叔叔,走吧。”

白枳的聲音把川思之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好……好的。”他把眼睛從畫布中收回,踉踉跄跄地跟上白枳。

白枳站在門口,等川思之出來以後,他伸出手把門關上。

川思之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認為白枳現在的動作,是在表示自己對于他踏入畫室的不滿。他有這樣的想法,就低頭看白枳。白枳面無表情,眼睛垂下,他一個成年人,居然無法讀出一個小孩的想法。

明芝跟他說過,白枳之前誘惑了自己的家庭教師,他一開始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是經過這個月的相處,他發現這個小孩的心思遠超于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想法。所以,那個傳聞,未必是假的。

白枳已經推着輪椅到了樓梯旁,等着川思之過來抱他。

有了那種猜測以後,川思之覺得任何靠近白枳的行為都怪怪的。

白枳面無表情。

明芝把輪椅搬下來以後,他立刻就坐上去,毫不留戀地離開他。

別說要誘惑他,白枳甚至都不在意他。

吃飯的時候,明芝看了白枳好幾眼,好幾次張開嘴巴,她有難言之隐。

白枳其人,也不是早熟,就是觀察力好,但是對什麽事情都不在意。就像現在,他看得出明芝應該是想要對自己說什麽,而且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事情,他不在意,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問。

一直到吃完飯,明芝都沒有把話說出口。

白枳要離開了。

“白枳。”明芝喊他的名字。

白枳停了下來。

明芝嘆氣,“我們可以在這兩天回城北嗎?”

白枳聽到她的話,轉過輪椅。

“是這樣的。”明芝深吸一口氣,然後告訴他,“思之跟他的前妻生下的兒子,叫川骜,你以前應該看過一面的。他在美國讀書,這幾天放假,坐飛機回城北了。我們想要見他一面,所以想要趕回城北。”但是他們又要照顧你,不能丢下你,“所以你能跟我們一起回城北嗎?”如果白枳願意點頭,這是最好的計劃了,既能繼續照看白枳,還能去見川骜一面。他們提出這個自己覺得最優方案的時候小心翼翼。因為白枳會暈車,讨厭趕路,未必會樂意接受他們的提議。

白枳聞言,面無表情。

他知道他的父母這段時間沒有在城北,就算在城北也很難跑過來見他。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要趕回去?路程遙遠,車內又狹窄。

看着白枳這副模樣,明芝再次嘆氣,“你不願意就算了。”

“那你們趕回去吧。”白枳不以為意,“我一個人待在這裏就可以了。”

明芝、川思之:“……”他認真的,還是在諷刺他們?

白枳是認真的,“反正我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

聽到這句話,他們兩個人震驚了,莫非他的生存能力遠超他們想象嗎?

白枳停頓了一會,看着樓梯,,“總之,先把我抱上二樓。”

明芝跟川思之的腦子裏面的想法又只剩下點點點點點點。

如果把他留下來,恐怕他連上下樓都做不到吧。

白枳再三表示,他一個人完全可以活下去,讓他們兩個人回城北。明芝跟川思之當然不可能同意。川思之唉聲嘆氣,他自從跟前妻離婚以後,許久沒有見兒子了,錯失這一次機會,他會覺得遺憾。

煩悶的川思之想要去對面的小賣部買一包煙。

他踏進小賣部的大門,看着一排煙,在找尋自己要的牌子。

店主态度松散,她原本一邊看電視一邊看店,但是這一位客人找煙找太久了,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要看看這個人究竟是怎麽回事。當她看到來人的臉的時候,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思之哥?”

聽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川思之看向面前的女子,她陌生得讓川思之有一種她是不是在碰瓷的感覺。“你認識我?”

黃悅溪笑盈盈,“我是白芙的小學同學,十一年前,你來這裏接她的時候,我們有幸見過幾次面。”

久遠的記憶複蘇,川思之驚喜地指着她,“我想起來了,白芙的朋友黃悅溪,但是你之前不是住在這裏的吧?”

“搬家了。”黃悅溪笑着說。

川思之唏噓,“上個月白芙還過來了,如果她知道你就住在這裏的話,一定會來找你的。”

黃悅溪笑容不變。

同一個地方成長的朋友,一個現在是超級巨星,一個是打兩份工,背負着債務的疲憊中年人。

若要見面,她就算再粗神經,也會心情複雜。

川思之看着她,突然有一個想法,他抿嘴,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她,“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嗯?”

“是這樣的?”川思之難以啓口,我想要你幫我照顧一個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反色人眼紊亂系統綜合症……

我編的。

有存稿就是嚣張!

小劇場

白枳:害羞。

李輕舟:點點點點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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