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年夏天，文雨彤見到了七年未見的媽媽。文青随着日本文化交流訪華團來到燕都，當天晚上就來到女兒住的地方。

燕都的夏夜酷熱難耐，家家戶戶都把躺椅搬到街上，孩子們借着昏黃的路燈打撲克，大人們捧着茶缸閑聊。文雨彤洗過澡，穿着簡單的背心短褲與雷進并排倚在竹椅上，聽雷虹講自己跟着師傅實習的事，一點芝麻大的事到了她嘴裏都能演繹的笑料百出。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巷口的時候，大家誰也沒有在意。可随着車上下來的人，任是誰都不能忽視了。在兩邊路人的注目禮中，文青目不斜視地走向小院，年輕的秘書小王恭敬的随着身側。尋常小巷中，一個神情倨傲、衣着華麗的女子就像一股線，牽着每個人的目光。

最先看到文青的是雷虹，她的視線正對着小院門口，随着來人她猛然收了聲，對方的氣場太大，如此夜晚如此平庸的小院，怎麽會有這樣的訪客呢？

文雨彤順着雷虹的視線，好奇的轉過身去，在她這裏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光的影子，可她馬上認出來，那身影不止一次在她夢裏出現過。

文青并未停留，她徑直走向自家小屋，可裏面黑黑的燈光顯示無人在家，她遲疑着愣在那裏。

“媽？”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文青轉過頭，借着頭頂的路燈看去，一個朦胧的身影。

“彤彤？”她的眼淚險些掉下來，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的女孩子，怎麽是自己的女兒呢。借着昏暗的燈影，她急切的抓住女兒，七年未見，女兒瘦弱纖細的身軀說不出的單薄。

“媽！”前一秒還恍如夢中的文雨彤，此刻急不可待的沖進了媽媽懷裏。她本想矜持些，想讓媽媽知道這許多年她一直是帶着怨氣的。可她害怕，怕這又像以往的夢，在撲到媽媽懷裏的一剎那睜開了眼，然後無論怎麽閉眼那個夢都續不上，那個懷抱她永遠撲不到。

文青摟着女兒，嘴裏心疼的喃喃着，“彤彤啊，怎麽這麽瘦啊？怎麽變成這樣了啊？”女兒的現狀讓她心裏湧起陣陣寒涼，金錢上她一分錢沒有虧欠過母親，把女兒放到燕都也是無奈之舉，可安排上已經盡了全力不讓她受委屈，怎麽就成了今天這個寒酸相呢。其實她哪裏知道，文雨彤是天生的小骨架，任是吃了多少大魚大肉也沒法變成雷家姐弟那副模樣。

“姥姥呢？”她抹去眼淚，也順帶擦去女兒的。

“打牌去了。”

文青憑着多年的涵養和慣有的高傲，才沒讓自己失态，她冷冷說道：“走，跟媽媽走。”說完拉着女兒疾步向外走去。

文雨彤被拽着，使勁回頭嚷道：“姐，我跟我媽走了，跟薛姨說一聲啊。”

雷家姐弟對這突然發生的事，面面相觑沒了聲音。

文青沒有帶女兒回酒店，她們直接去了商場，給女兒從頭到腳買了衣服，把那身破舊的衣服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文雨彤還想解釋，那是薛姨給買的，專門洗完澡穿的，可涼快了。但媽媽的動作太過于迅速，說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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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商場，櫥窗裏的射燈恍如白晝。文雨彤看着很咂舌，薛姨家不舍得用這麽亮的燈泡，只是給雷家姐弟的臺燈上用合适的，怕他們眼睛寫壞了。乘涼的時候也囑咐他們不要開燈，巷子裏的路燈正好能借着用。這裏的繁華與她居住的小院比起來，竟象兩個世界。

文青領着女兒又去了酒店的餐廳，指着餐臺說道：“想吃哪個随便拿。”

文雨彤看着那兩排長長的保鮮櫃有些眩暈，每樣食物都像藝術品擺在那裏，缤紛的色彩讓人懷疑這是吃的還是擺來欣賞的。

服務生殷勤的走過來，詢問有什麽問題。

她指着其中一盤漂亮的點心問道：“這個多少錢？”

“我們這裏是自助餐廳，每位138元。”

文雨彤把盤子遞給他，“我要那些，都給我。”

看着女兒端着滿滿一盤花式點心，文青很驚訝，“這麽晚了還吃這個？有新鮮水果，你以前不是愛吃冰激淩，那裏也有。”

“媽，這盤點心我帶走行嗎？”

“帶哪去？”

“拿回去給薛姨吃，還有雷虹和雷進。”

文青很奇怪，“誰是薛姨？他們是誰？”

文雨彤簡短講了這幾年薛姨對自己的照顧，她說薛姨肯定沒吃過這麽精美的點心，她平時總是炖肉不舍得買點心，帶回去讓她嘗嘗。

文青看着女兒竟覺得很欣慰，她相信那個薛姨是贏得了女兒的愛，彤彤會體貼的想着別人，就算她一直在自己身邊，也不見得會如此善解人意。

“明天晚上，媽媽請薛姨他們一家吃飯，行不行？”

文雨彤高興極了，要是薛姨他們來這，看見這麽多好吃的不知會多開心呢。這裏才是真正的下館子呢，雷虹和雷進要是坐在這裏，不知道會什麽表情呢，想到這她憋不住笑起來。

“那說好了，明天晚上我讓小王叔叔去接他們和姥姥一起來吃飯。”

“不行，”文雨彤立時瞪起了眼睛，”不許姥姥來。”

看着女兒兇巴巴的樣子，文青忙哄道，“那好，媽媽和姥姥去另外的地方吃飯，你們在這裏吃，行嗎？”

第二天晚上的邀約讓薛姨家裏忙成一鍋粥，雷家姐弟為了去大飯店吃飯，從中午就開始緊張，他們把衣服穿上又脫了，總是不滿意。尤其是雷虹，鬧着說裙子不好看讓人家笑話，非要去買新衣服。最後氣得薛姨嚷着說不去了，誰也別去了，才算消停。

文雨彤與小王叔叔來到家裏時，屋裏四個人規矩工整的樣子，吓了她一跳。雷叔和雷進這對父子穿了長袖襯衫，悶熱的天氣裏頭發濕的汗津津的。薛姨的衣服少，她挑了單位發的白色半袖工作服，平時一直沒舍得穿，還嶄新的。雷虹穿了花裙子，腦袋上別了更多的花卡子。

坐上那輛豪華轎車，雷進姐弟屏住氣手腳不敢亂放，車裏有着厚厚的腳墊，雷虹用腳踩踩覺得比她家的床還軟和。進了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家都很膽怯，平時很彪悍的雷虹沒了往常的氣勢，她緊緊拉着彤彤的手。雷進也緊張，他跟在他媽身邊，大氣不敢出，只是用眼睛快速浏覽着四周。薛姨的局促也顯在了臉上，她跟在老公身邊唯恐走散了。

小王引着他們去了餐廳後，客氣的交代文青很快過來，請他們稍等。

文雨彤坐在雷虹身邊，把餐巾給她鋪好，悄悄說今天要吃飽飽的再回去，否則就虧死了。

“為什麽？”女巨人對這燈火通明的餐廳很畏懼，擔心因為大聲說話被轟出去，努力的壓低嗓門。

“吃多少都要花138元，你說是不是吃少了就虧死了？”文雨彤給她解釋，那些東西随便吃，要是有本事都吃光了再回家。

雷虹偷眼看看周圍，對着弟弟指揮道：“你今天給我使勁吃，吃多點省咱們家的，最好下面一周的飯都吃出來。”

“少給我丢人。”薛姨聽到低聲訓斥着女兒。

“彤彤說的，”雷虹很委屈，“每個人要花138呢，不吃回來對得起誰？”

“啊？”薛姨幾乎想馬上起身回家了，“快，彤彤告訴你媽，咱們不在這吃了，太貴了。這麽多錢，夠買多少豬肉了，我回家給你們做去。”

“坐着。”雷叔悶聲喝了一句，桌上的人都老實的不講話了。

文青走過來，寒暄着與大家打招呼，薛姨這時的伶牙俐齒倒好像沒了蹤跡，只是使勁點頭賠笑，雷叔倒落落大方，對彤彤媽媽的感謝很客氣的表示，沒有什麽都是該做的。

“你們把彤彤教育的很好，放在我自己身邊也不見得這麽懂事。昨天她看見這些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帶回去讓大家嘗嘗，我真沒想到。這麽些年沒在她身邊，可你們比我這做媽媽的還要盡心，我非常感謝。如果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別客氣我一定盡力。我現在還有其它的事，不能陪你們吃飯了，就讓彤彤替我吧。大家一定別客氣。”

薛姨看出文青是擔心大家拘謹才避開的，心裏很過意不去，她熱情的邀請對方去家裏做客，嘗嘗她的拿手菜。文雨彤也自豪的介紹，薛姨做的飯是天底下做好吃的。

這頓飯後來被雷家姐弟津津樂道了很久，整個巷子裏的人都知道雷家去了大飯店，吃了幾百道菜，那頓飯貴的要花一個月的工資。

最高興的是薛姨，她的廚藝高超，吃過的菜琢磨片刻就能知道如何烹制的。回家後，就着家裏的原料做出好幾道與大飯店不相上下的口味來，弄得大家的亢奮又因此而持續了很久。

“你不會跟你媽走吧？”雷進擔心彤彤會離開他們家，自從吃過飯後，沒事就會想起這個讓他揪心的問題，總是一遍遍的問。

“當然不走了。”文雨彤篤定的答道。她沒跟雷進說，媽媽臨回日本的時候跟她商量，轉去寄宿學校，條件比現在好很多，她一口回絕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薛姨家的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天天都能吃肉。她沒提讓媽媽來燕都的事，看上去她又開始忙着演出了，那就讓她忙吧，反正自己能留在薛姨身邊就行了。

雷叔倒騰信鴿的名氣越來越大，不少人老遠跑來他家要買雛鴿，生意好了，他買了一輛摩托車做代步工具。雷虹第一個嚷着要開，磨了好久之後雷叔沒拗過女兒，手把手教會了她，還許諾一年後花錢讓她去考執照。雷虹得意的四處炫耀這事，說以後要開着摩托車上班了。

那天趁着她爸媽回爺爺家，雷虹顯擺似的要帶弟弟和彤彤出去玩。不過，出于謹慎她還是選擇了晚上大家都睡覺的時間，警察肯定下班了，誰會去管這事呢。她安排彤彤摟着自己的腰坐穩，弟弟扶着彤彤的肩膀，猛踩幾腳油門後，車子借着夜幕“突突”着滑走了。

夜晚的大街上只有稀少的幾個行人，她順着大街一路開下去，不時回頭沖兩個人得意的吼幾句：做好了、抓住了。

文雨彤和雷進很新奇，在電視看過警匪片，騎着摩托車的壞人在街道上穿梭，妄圖甩開警察的堵截；還有潇灑的摩托特警，一個帥氣的停車後，拿下頭盔很拽的捋捋被吹亂的頭發。眼下雷虹這樣子就夠上潇灑了，兩個人羨慕的誇獎着她。這讓女巨人更加得意起來，她頭翹得高高的，不時還扭扭身子，顯示技術的娴熟。到了一片安靜的路邊，她停靠在道邊，“歇會吧。”

雷進對着車子摸來摸去，終于鼓足勇氣說道：“姐，教教我吧。”

雷虹的得意勁還在持續，她爽快的站起來，“我來帶，你們倆都開一下。”

文雨彤個子瘦小，坐到位子上抓不穩車把，她表示有點害怕放棄了。

雷進開了一圈上手很快，很快弄明白了油門剎車，他求着姐姐多開幾圈，雷虹大手一揮，“再來三圈。”

回去的時候雷虹選擇了僻靜的小路，行至一個樓前她踩住了剎車，那裏有兩個依依不舍的戀人，正在親熱的接吻。雷虹第一次從愛情小說和電視之外的地方，活生生見到這場面，忍不住又臉紅又好奇的盯着看起來。

坐在後面的文雨彤和雷進起初不知道為何突然停車，可順着雷虹的目光兩人也直勾勾傻看起來。片刻後雷虹猛然覺悟到這是少兒不宜的畫面，低聲喝道：“你們倆，給我捂着眼睛。”

文雨彤忙捂上眼睛，可好奇心還是讓她分開指縫，使勁看向那倆人。原來書裏描寫的，就是這麽回事啊。

雷進傻得根本沒聽見他姐的話，他瞪大眼睛努力把那倆人的動作看得清楚些，打算等他長大了，也這麽吻彤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