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替身 什麽都聽哥哥的哈哈……
韋齋府上,夫人起夜了。她走到屏風後,覺得有陣陰風。事後出來,發現房門開了。她出去關門,見走廊裏站了一個三四歲的鬼娃娃。
夫人捂住嘴,險些叫出聲。她早年過世的兒子就長那副模樣。
”娘。”井桐飄上前來訴苦道:“那個小畜生把我關在爹的木甲裏,我一直看着你們。”
夫人掩涕道:“娘知道,娘知道。都怪我和你爹,那麽多年都沒發現。你爹他為了找你……”夫人止了那話,抹淚笑問:“你是怎麽回來的,這些年去哪裏了?”
“我一直在京城游蕩,都沒有爹娘的消息。前一陣去了邊境,好不容易得到一标木,結果和一群人偶被偃方來的偃師施法帶進了一座沙盤。那沙盤裏的魂魄一旦游離,就會被吸入地下。我和一群鬼被吸入,打聽到爹在偃方有辦法救我們,那些鬼就想盡辦法将我送回來找你們。”
夫人聞言,轉身道:“走,我們去問你爹。”
這時,屋頂上跳下一陰差,畫戟一揮,喝道:“居然敢趁我不注意溜出地府,等着回頭跟我受刑去。”
夫人張開雙臂,擋在井桐跟前,卻被一把推在地上。井桐喚了聲娘,遂即被陰差拽上屋頂,消失無蹤。
韋齋聞聲出來,扶起癱軟在地的夫人,聽道:”桐兒,你快救救桐兒。“韋齋問:“夢見桐兒了?”夫人道:“不是夢見,是桐兒來找我們求救。沙盤在哪裏?桐兒被困在裏面了。”韋齋眉頭緊鎖,道:“什麽沙盤。”夫人忙解釋:“你不是老給樂鈞審什麽委托,還秘密招攬一群偃師做小人。”
“道聽途說。”韋齋拂袖回屋。夫人起身拉他道:“你不要再瞞我了。桐兒被陰差抓去了,你快救救他。”韋齋說:“肯定有人對你施了什麽鬼術。”夫人說:“不是鬼術!我真見到桐兒了,就是他三歲時候的樣子。這事在偃方誰會知道拿來騙我們!”韋齋道:“反正我不知道什麽沙盤,你不要再說了。”夫人見韋齋毫無關心之意,一氣之下奪門而出。
第二日夜裏,韋齋獨自躺在床上,朦胧中聽見有人喚爹,睜開眼,果真見一三歲娃兒。他怒道:“你這邪祟,扮我稚兒騙我夫人,如今還想來诓我。”他施了一道法,将鬼娃娃打傷在地。娃娃委屈道:“爹,我真的是井桐。當年你去廢甲坑救我,被懷王所殺,那時我就在坑裏!”
韋齋大驚,知他沒有騙人,趿着鞋下了床。井桐飄到跟前道:“爹,救救我。我和一批赤欄百姓被吸入沙盤,出不來了。”
韋齋低聲自語:“赤欄百姓全被偃方軍殺死,看來是被吸入陰土了。”
“什麽陰土?”井桐追問。
“沒什麽。你不必擔心,爹明日便下地府救你回來。”
“其他人呢?他們送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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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爹無能為力。”
翌日清早,韋齋府上有家仆出門。那家仆進了一酒樓,在一少年對面坐下。家仆道:“要不算了吧,若爹去了地府,發現我不在……”
“我自有辦法。”
“可我不想他涉險。”
“放心,我也會跟去,若是他被捉住,我就讓陰差拿我換你爹。”
“青槐,我爹是誰,拿你換,人陰差能答應嗎?”
向晏輕輕一笑,可憐道:“好啦桐桐,你趕緊先回去,家仆出來太久會起疑的。待今夜你父親從地府回來,你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井桐起身離開,見背後那桌坐了一人,背影有些熟悉,特意走到跟前瞄了一眼。見那人面上蓋了一層黑紗,不好多看,便離開了。
井桐走後,蒙面人轉身,坐到向晏對面。
向晏夾起一只湯包,正準備往嘴裏塞。對方卻拾起筷子夾住,一點不讓那包子擋住這人久違的真實模樣。
向晏借筷子傳音道:“殿下,你送桐桐過來一路都沒露臉吧。”時庭搖頭道:“事情全是晴遠交代的,連鵬鳥也是說為了接百姓回去調來的。”向晏說:“那就好。”
“為何要我防着他?”
“吃口包子再說。”
時庭想提醒他“小心燙嘴”,話未出口,就被包子汁濺了一臉。向晏倉皇起身道:“殿下對不住。”
時庭摘下頭紗擱在一邊,嗔怪道:“幾日不見,變得這麽貪嘴。”向晏賠笑:“太多年沒吃東西,最近突然有個高級人偶——”
忽然他兩眼一睜,急道:“殿下快走。”井桐又回來了。
井桐穿街闖巷,一路追二人到河邊,氣道:“青槐,你為何同他一起害我父親!”向晏道:“我們并非要加害你父親,這麽做全是為了救回赤欄百姓。”井桐道:“我管你救不救百姓,弑父之仇我今日一定要報。”
時庭停下,拔劍丢給井桐,問:“報了仇,你就答應幫忙?”向晏一見,上前阻止,卻被時庭拉到一旁。井桐拾起劍,一把将時庭推到橋墩下,狂刺數下以洩憤。
“殺父仇人,為何要幫。”井桐甩下劍,轉身離開。向晏趕忙掣肘道:“桐桐!殿下殺你父親,是為了我。”井桐舉步不前,又聽道:“你父親欠我一命。”
井桐手上一松,回頭見人偶倒地,一鬼魂從橋下飄出道:“我不是什麽青槐。”那鬼頸項上有斬斷的痕跡。井桐這才想起好多年前,城門上挂着的那個人頭。當時去看的人可多了,他記得自己還朝那人頭抛過雞蛋。
井桐戰戰兢兢問:“你是向晏?”向晏點頭道:“殿下都願意讓你傷成這樣,你信我一回,我們絕不會害你父親的。”
井桐低下頭,地上人偶起身抱住他。他想起那時青槐就是這樣,換了自己的人偶給他,終于點了頭。
井桐走後,向晏扶重傷的時庭平躺在地,從腰間取出一套工具。他正要傾身修理,忽而起身去河邊沾濕衣袂。
“你擦我臉做什麽。”
“有股包子味。”
“……”
“殿下怎麽讓人家捅這麽多劍。”
“不然不見誠意。況且你不是在我身邊嗎?多幾劍也就多費你點功夫。”
向晏着手修理。眼前的他,手是如此靈巧,随身又攜着偃師工具,仿佛又變回當年那個人。
時庭道:“從前你也是這麽用心給我修理。不像我那位新主人,敷衍。”向晏驚訝道:“不可能,晴遠那麽認真的人。”時庭說:“他沒有像你,隔三差五會給我做全身檢查。”向晏眨巴眨巴眼,怎麽那檢查聽起來并沒必要。
時庭趁向晏湊得近,撩他頭發。向晏奇怪回望。時庭解釋:“怕你把頭發落進我身體裏。”向晏嘻嘻一笑,別發到耳後,埋下頭道:“都讓你別親自來,派燕還送人不好嗎。”時庭道:“我就喜歡開飛行甲。”
向晏修得差不多了,又問:“還有沒哪裏不舒服,我一并看看。”時庭促狹一笑:“腿腳有些不好使。”
向晏掩口小聲道:“這人來人往的,那可要脫褲子啊。”
時庭戳他臉道:“不看就不看。你這臉怎麽這麽燙,身為偃師,膽敢對人偶動邪念。”
韋齋府上,井桐悄悄靠近一房間,推門瞅了一眼,點了點頭。向晏和玉引一人一人偶從屋頂上躍下,探進房間。
房中陰森森,拴了幾十串鈴铛,地上還畫了一張血陣。玉引道:“是我們隗方的法陣,可開啓去陰間的路。”
二人踏入法陣,如落萬丈深淵。過了半晌,終于落地。但見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冥海,到處都有陰差驅趕鬼向遠方走去。
向晏擲了個銅板。玉引作揖道:“祖師爺失禮了。”玉引搖身一變,化作一陰差。向晏則扮鬼,彎腰被他押解而行。
他們遠遠跟随韋齋,走了一陣,水下突然冒出一白面鬼,攔住去路。韋齋行禮道:“煩請通報一聲,說鬼使韋齋找陰差涳濛。”
白面鬼沉入冥海。二人相視意會,也沒入水中。只見那白面鬼在冥海中輾轉浮游,終于在水下一束青光前停下。一陰差從青光後走出,正是不久前與迷燭對戰的假仙子涳濛。
向晏道:“記住那陰差模樣。”玉引細細端詳片刻,點了點頭,二人一齊浮出水面。
他們匆匆向韋齋那裏趕回。走着走着,玉引變作陰差涳濛,向晏則換成韋齋模樣。
向晏道:“你拿好這冊子,韋齋要人,你就随便翻一翻,說确有此人,但放人不合規,直接帶人走會惹麻煩。你讓他回家等待,一個時辰之後就能見到兒子了。”
向晏說完留在原地,看玉引上前将韋齋領去另一處,才往前走。
倏然,涳濛躍出水面。向晏後退數步,欠身道:“涳濛大人,近來等活地獄可好?”
“有你陰土送來的魂魄,尚算可以。只是衆合地獄那幫人,還是一樣讓人煩心。”一說起這事,涳濛就窩火。
向晏問:“可是陰差迷燭想搶我送來的魂魄?”
涳濛道:“他倒想,但魂魄在我等活有銅柱禁锢,油鍋阻斷,血池迷陣,他哪有那麽輕易能帶走。”向晏暗道不好,聽這話,人是不好劫了。
涳濛又道:“當年你若沒有獻計,還和那些魂魄一樣,在此間受酷刑。今日回來找我何事?”向晏道:“是這樣的。我此次前來,是為了舊時一位學生,名喚風渚。他本一直在赤欄邊境,近日下落不明,擔心是給陰土吸走了。”
涳濛取出生死簿,查閱道:“人确實在我們這裏,但我不能放。”向晏長揖道:“大人,我素來視這學生為親子,這學生之死又與我有關,如今我在人世逍遙,他卻因我陰土遇難,叫我夙夜難眠啊。”
“按照規矩,我是不能因你求情就放人。但我倒是有個法子。”涳濛收起生死簿,向晏走近,輕聲道:“大人請講。”
“陰差手裏都有一張常年懸賞通緝的游魂名單,其中這最上頭幾只鬼,幾大地獄都想要。你若是有辦法給我送回一個,我就能說成是你那學生出力捉回的。到時候将功贖罪,自然有辦法放人。”
“可否借名單一閱?”
向晏接過涳濛塞入的名單,他掃了一眼最前頭幾名。玉引父親的名字已被劃掉,而偃方王伏越、将軍化陽、還有他自己的名字都還在。
向晏道:“明白了。既然今日接不回人,可不可以讓我遠遠望他一眼,說一句話。”
涳濛微笑,拉他入冥海。二人不斷下沉,四周漆黑,難以視物,卻又哀嚎不絕。
終于眼前開始有光,照出周圍一片血色,正是涳濛所謂的血池。向晏眉頭緊鎖,感到魂魄正快速消融。涳濛迅速拉他穿過一道門,飛躍腳下無垠的油鍋,又穿過一道門。
眼前濃煙缭繞,濃煙後是千萬根銅柱矗立。銅柱下小鬼忙碌鼓風,銅柱上鬼魂赤身受縛,血汗一流出,瞬間蒸發。
涳濛道:“這年頭人世間新生兒少,鬼魂投胎的隊伍排得老長,你這學生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你若不想他受苦,就盡快把事辦了。”向晏見此情此景,心如刀絞,嘴上卻只笑道:“一定一定,還望大人多多關照。”
涳濛朝深處一指,向晏獨自穿過密集如林的銅柱。身邊滿是伸手求救的鬼魂,稍一觸碰,人偶的皮膚就少了一層。
他背對涳濛,換做向晏的臉,一刻不離地對着那根銅柱上的鬼。那鬼緩緩擡頭,望向這處,臉上的神情由憤怒轉為驚訝,最終淚流滿面。
“老師……”
“等我,我一定回來救你。”
向晏同玉引回到人間。去學校換了套衣裳,又附身忘纾的人偶,一同前往河房。聽玉引說韋齋已聽從他指示回家,想來此時井桐一家已經團聚。
臨姜房中,向晏道:“鬼魂一時半會兒救不回,我們還是先阻止微境計劃,避免更多受害者。”玉引說:“我可以像上次一樣給每個微境發送出口位置,引導人偶逃出。”
臨姜道:“到時候救出了人,玉引你帶他們去找複興派,将消息散播出去。”玉引奇怪道:“不是公子你去嗎?”臨姜搖頭道:“我曾為魏陽君王,難以取信。你是前大偃師之子,有先父遺風,為父報仇,為人偶平反,是上上之選。”玉引抱拳道:“玉引必盡力,不負公子期望。”
臨姜又道:“我準備到時候趁亂潛入宮中刺殺伏越。只是宮中有化陽的一批精英機甲駐守,極難對付。”
向晏道:“上回大将軍向樂鈞要女偃師,玉引你不是随口答應了。我可以借忘纾身份潛入将軍府,想辦法阻撓他救駕。”
之後,他們又與臨姜詳細讨論了計劃。臨走前,臨姜特意叮囑:“雖說你與哥哥重修于好,但還是務必小心。”玉引點點頭。
二人出門,向晏的鬼魂飄出。玉引問:“祖師爺要去哪裏?”向晏道:“我得去和殿下交代一下情況。”玉引嘆道:“可惜這次懷王要空手而返。”向晏颔首,不過念及風渚,又苦笑道:“也不算全無收獲。”玉引說:“那我先回學校。”二人随即分開。
玉引走了兩步,隔壁房門突然打開。一雙手伸出,捂住他嘴,将人拉入房中。
“逮到個起義軍首領。”樂鈞道。
“你偷聽!”
“沒想到你這麽有本事,找到魏王臨姜聯手。想複仇為何不和哥哥一起?”
玉引推開樂鈞,慌亂道:“什麽複仇。”
樂鈞幹笑道:“明明什麽都聽到了卻還強行隐瞞,看來當年真是傷到你了。”玉引不答他。
樂鈞又道:“上回我給你離魂,發現不行,可是有了簽名。”玉引得意一笑。樂鈞拉他問:“在哪裏,為何我怎麽都找不到?”
玉引到床前坐下,脫了鞋襪,擡起右腳。“哎呀,你做什麽!”他腳踝被樂鈞一把擰起,朝天一拉,整個人仰頭倒在床上。
“不像話,居然去外面找野偃師。”樂鈞把玉引的腿架在肩膀上,空出手去取随身刻刀。
褲腿滑落,玉引忙提了一把,尴尬道:“別改了樂鈞,我花了錢的。”
“我又不收你錢,操心什麽。”樂鈞一邊解簽名,一邊蹙眉道:“你這臉真難看,變回來。”
“忘纾還難看哈哈……求你了停手哈哈……”
樂鈞對求饒全然不理,自顧自道:“好像你長大以後都不叫我哥哥了。還是小時候可愛。叫哥哥。”
“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就求哥哥。”
“哈哈哈哈……求哥哥哈哈哈……”
“說哥哥我錯了。”
“哥哥我錯了哈哈……”
“是不是什麽都聽哥哥的。”
“什麽都聽哥哥的哈哈……”
“那你喜歡不喜歡哥哥?”
“不喜歡哈哈……嗯?”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靜到能聽見樓下河上的男歡女笑。樂鈞停手,足底簽名想來已被解除,他湊近吹了吹足上的木屑,爬上床,把玉引往裏推。
“給你換個更隐秘的地方簽。”樂鈞說着,擒住玉引雙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