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河房 當年你若留在我身邊,我必然要護着你
石窟中,黑色松鼠靜靜蹲踞。棕色松鼠抱了顆松果,一蹦一跳前來,咬牙掰下一瓣,藏入微境。兩松鼠一齊推動微境,海面翻騰,幾艘航船和松瓣都一股腦兒堆到島上。
二松鼠蜷身觀望,一大批小人下船上了岸。其中有一人抱起松瓣竄到林中,不多久,又棄了松瓣,走出林中,跳入大海。
松鼠等了很久,終于盼到小人從出口鑽出。黑松鼠捧起小人,手心掬了一窪海水。
“玉引?”向晏問。
“我是臨姜。玉引在這裏。你沒事吧。怎麽突然就進去了。”
“似是遇到仇家了。我們都沒簽名,還是先離這陰土遠一些。”向晏騎到黑松鼠身上,兩松鼠在崖壁上前後跳竄。
臨姜問:“裏頭情況如何?”向晏道:“都是些偃方人,以為自己被帶去工作,什麽都不知道。”臨姜道:“近來大批底層人偶離京,想來都是被騙入了微境。”
向晏道:“令人費解的是這些工作,明明毫無意義,卻又編個理由騙人。就算真要造什麽樓什麽塔,讓偃師做不就可以。為何要偃師做了小人偶,再讓小人偶做,舍近求遠。”臨姜道:“這背後肯定另有目的,否則也無需布置陰土。對了,你能不能招這些鬼出來,我想把消息散出去。”
“煽動百姓?”
“偃方地下有大批隗方複興派以及底層人偶組織可以利用。”
向晏道:“不是不可,但能否再等等。我還想查明解救吸入陰土魂魄的辦法,此時行動怕會打草驚蛇。”
臨姜道:“查出方法不容易,我至今尚未得到線索。你可有想法?”向晏點頭道:“将我送入微境的是禦偃閣的老師韋齋。我打算明日去查他。”
清早,向晏和玉引回到學校。忘纾側卧在床上,二人先後附魂。
向晏道:“你這人偶做得也太逼真了,連蚊子都招。”玉引道:“真是倒黴的蚊子,吸了一口假血。咬哪裏了?”向晏說:“脖子後頭。”伸手撓了撓。
玉引心中一驚,那處正是當日在工坊被樂鈞點的地方。他擔心那痕跡不是蚊子留下的,可又不敢和向晏說。
向晏問:“這些天我這簪子有說話嗎?”玉引嗯了一聲,說:“懷王殿下找了你。”向晏起身道:“你可否離魂一陣子,我出去和他說一會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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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引欲言又止。向晏問:“你想一起?”玉引說:“不用不用。”立即離魂。他飄到窗口,見向晏走到樓下,有說有笑,心中好不慌亂。
次日一早,二人換了身男子打扮,前往韋齋府上。他們貓在屋檐上觀望了一陣,玉引指向一侍衛,向晏問确定,玉引點頭,說:“他昨日在轎子裏看了我和臨姜好幾次,很警覺。”
向晏從袖中放出一只木甲,将對方打暈,而後拖到假山後。
不一會兒,侍衛從假山後出來,走進韋齋屋中。韋齋問:“何事?”侍衛悄聲禀報:“昨夜微境有動靜,有個游魂出來了,雙腕流血,頸子還有砍斷過的痕跡。”韋齋猛然站起,問:“你可看清了?”侍衛點頭。韋齋即刻離府。
侍衛沒有随韋齋離開,轉身回到假山後,換回剛才那身衣裳。這一次,他們又變成了樂鈞的模樣。
他們跳上房頂,離開宅子,從正門大搖大擺走進。家仆點頭道:“樂鈞公子。”向晏問:“老師可在?”家仆道:“剛出去了。”向晏道:“我等等他。”家仆請道:“那進府上等吧。”
“大偃師!”背後有人叫喚,嗓門極大。家仆皺眉行禮。
他們回頭,見一将軍騎馬路過。向晏正擔憂,玉引卻自如應道:“大将軍。”說完暗暗解釋:這位是當今聖上的左膀右臂,魂甲軍四大将中的化陽。他和韋學官不登對,與樂鈞關系還可以。向晏道:那靠你了。
化陽問:“找老頭子呢。”玉引道:“老師不在,我先等等。”化陽下馬,家仆意會,上前牽馬。化陽道:“你前陣子送我的偃師給我做了個新玩意兒。”說罷伸出胳膊,刷的一下刺出一排利刃,吓了向晏玉引一跳。
化陽道:“我問他這小東西有何用,他說若是被人鉗制,可以此反擊。”玉引道:“哈哈,大将軍哪裏會遭人鉗制。”化陽道:“是啊。我說這東西看着倒像是用來行刺的,若是被君上知道,不知道怎麽想,弄這個有的沒的,不如裝個八段情識。”
玉引問:“八段?”化陽耳語。玉引偷偷道:“這麽一說,連我都心動想當人偶了。”向晏心想:可以啊玉引,平時見你哥哥緊張的話說不出一句,演起戲來倒不馬虎。
化陽道:“知道你玩得開。什麽時候有空再給我物色個偃師吧。”玉引問:“将軍有何要求。”化陽道:“自然越厲害越好,啊對了,你那裏可有好看的小姑娘?”玉引笑而不答。
化陽道:“果真有,怎麽不肯給了。”玉引道:“不是不肯,只是她年紀尚小,經驗不足,送來怕惹将軍不快。”化陽道:“哈哈,就算她把我身體搞壞了我也不會生氣的。經驗你多給給她不就有了。知道你不想壞了紀律,這人我可以等半年,但你可給我定下了。”玉引想再過半年人都不在了,于是随口答應。
化陽又問:“今兒來找你老師做什麽?”玉引道:“送點東西。”化陽道:“還藏着掖着。你以為我不知道老頭子籌劃的那個微境計劃。占盡了新晉的好偃師,一心向他,剩下的才留給文武百官。”玉引低聲道:“造微境不易,老師只能選好的。”
化陽不屑道:“你聽他妄言,不就是節省幾片木頭,幾塊土地的事。要真不想讓底層鬧事,徹底劃分開階級,我領兵鎮壓,三個月就解決了。”玉引點頭道:“确實,快刀斬亂麻,還光明利落,無需偷偷摸摸。”化陽拍肩道:“考慮考慮日後跟我。”玉引恭謹答:“都是為偃方為君上辦事。”
化陽走後,二人被家仆帶入韋齋房間等候。四處打量,發現房中有不少赤欄的古玩字畫。向晏取來一瓶子,瓶身上寫道“九暮贈韋會長”。
“樂鈞。”玉引一驚,向晏将瓶子放回原位。
玉引轉身,趕忙解釋:“夫人。我來送委托書給老師過目,碰巧老師不在。新來的偃師還等這委托書開工……”
夫人對這些既不明白也不在意,點點頭,只顧對下人說:“也不端杯茶。”下人匆匆離開,她又對貼身丫頭囑咐:“你跟着,捎些柔夷來的茶點給公子嘗嘗。”
玉引道:“師娘還記得樂鈞愛甜嘴。”夫人道:“送禮的缺個心眼,以為吃的好就送來,也不想想這家就我們兩人偶。你嘗嘗若喜歡,都帶回去。”
向晏道:看來這樂鈞功夫做得很到位啊。玉引道:也不全是。聽聞師娘早年有過一子,不幸夭折,若尚在世,應該與我和樂鈞都差不多年紀。所以待我們都不差。
向晏也道:“之前沒注意,老師這裏有不少赤欄的寶貝。”夫人走近那一架子的寶貝,拿起鵝毛撣子,撣灰道:“這點不算什麽,我們當年在赤欄京城,家裏才是堆滿了。當時你老師可是偃師行會會長,多少人擠破頭要來送禮。如今這偃方,風物雖新,多年戰亂下來,沒什麽有意思的東西能放家裏。”
聽到此,向晏總算明白為何韋齋認得他了。
屋外傳來貼身丫頭的聲音:“樂鈞公子,你怎麽在這裏。”玉引亂了陣腳,問:祖師爺怎麽辦?向晏見夫人正追憶舊事,應未聽到,說了聲“溜”。二人一下竄上屋頂。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樂鈞走進庭院。
丫頭道:“剛才你不是還和夫人在屋裏說話嗎?我前腳出去給你拿點心,你怎麽後腳就到我前面去了。”
樂鈞停下腳步,半晌道:“我步子大,從回廊另一頭過去的。”丫頭點點頭下去了。
向晏奇怪道:“樂鈞為何要圓這個謊?”玉引沒回答。
當晚,樂鈞離開工坊,走前看了眼忘纾,還在工坊幹活。他坐上馬車。車夫問:“大偃師去哪裏?”樂鈞道:“往前開。”到了一轉角,又道:“就停這裏。”車夫奇怪,樂鈞給了一袋錢。
他撩開簾子,等候了一陣,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對車夫道:“你聽我指示。”車夫看不見鬼,只一路聽樂鈞比劃。馬車跟得很遠,鬼卻時不時警惕回頭,也不知是不是兄弟間有所感應。
樂鈞一路跟到河房下車。車夫見此處莺歌燕舞,掂掂手上的錢,樂道:“大偃師玩得開心。”
樂鈞打了把扇子遮臉,一路上有不少女子招袖。他一路尾随,見那身影進了一間房,于是叩了隔壁房間的門。
開門的是名女子。見樂鈞手舉一錠金子,便笑着讓他進房。樂鈞一進房,也不理那女子,倚在牆上,側耳傾聽。
“公子,韋學官果真是微境背後的策劃人。為了控制底層人偶,同時節省偃方土地和資源。”
“此事連敵對的化陽都知道,伏越不會不知情。這消息若是落到複興派手中,必然是場大亂。你們查到破解陰土的辦法了嗎?”
“還沒。”
“那便等等,我正好在調查宮中戒備,待時機成熟,再一舉出擊。”
樂鈞又聽了一陣,直到隔壁再無聲響才離開。他打開折扇,打算離去,忽見河中有艘畫舫,舫中一戲子正目不轉睛望着自己。他停下腳步,等那戲子下船,跑到跟前。
“師兄,好久不見。”
樂鈞悠悠一笑:“是啊,你最近都忙什麽了。”
忘纾笑靥如花,伸手甩了兩個水袖。
玉引回工坊找向晏,發現人已經走了,白白兜了一圈才回到學校。他打了個哈欠,正打算飄上二樓窗臺,卻聽樂鈞在身後道:“最近頻繁在禦偃閣看見你啊,是懷念學校,還是想見哥哥。”
“都不想。”玉引直接飄上樓頂。
“我都知道了。你扮忘纾的事。”樂鈞在樓下道。
玉引轉頭,剛想開口,立即忍住。他哥哥狡猾,必須先确認一下是不是套話。
“你憑什麽說我扮忘纾?”他雖這麽問,多少也已經猜到。假如脖子上的痕跡是樂鈞那晚留下的,這就足以證明忘纾能變身,是人偶。
樂鈞道:“那日你出現在後山,我就奇怪,你為何要扮錦問,選個阿貓阿狗不好嗎?後來我見忘纾到工坊來,特意用玉佩試探,那反應,我立刻感覺到是你。”
“你早知道是我,你還!”玉引氣急敗壞。
“你也知道是我,不也……”樂鈞悠哉道,“我雖猜是你,但也不能肯定,因為忘纾的表現時而像你,時而不像。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确信。”
玉引尴尬至極,轉身想溜,躊躇半晌,又沒有走,低聲問:“為什麽上次幫我?”
“因為我和你們一樣想除偃方王伏越。”玉引不信,想樂鈞可能是試探,卻又聽道:“我要給娘報仇。”
“二娘?”
“木甲和人可以共生,但不是在那種人手下。若不是他和魂甲軍,隗方不會亡國,娘也不會死。父親也是因對他有威脅,那些政敵才會伺機迫害。”樂鈞沉聲道,“父親死後,我就知道我必須坐上大偃師之位。”
“你當你的,為什麽要封我魂魄!”
“因為你說了你會支持我。”樂鈞苦笑道,“沒想到你還是懷疑我,我還以為你對我是絕對信任的。”
“我是的!”此話一出,樂鈞眼神瞬時變得溫柔。他伸出雙手,要招玉引下來。
“當年你若留在我身邊,我必然要護着你,那樣遲早會暴露,然後被一起除掉。現如今我已站穩腳跟,我們是時候同心協力了。”
玉引最終還是沒有下去找他。他回到屋中,見向晏正在彎腰洗臉,遂從背後輕輕附魂。
向晏察覺玉引回來,摸臉問:“你笑什麽,有什麽開心的事?”
“祖師爺,樂鈞可能是自己人。”
“怪不得那日他沒有揭穿我們。可你确定嗎?”向晏一問,玉引沒有回答。
向晏不願他為難,抹幹臉道:“對了,我也有好消息告訴你,我有辦法套韋齋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