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牽着馬踩在三原縣土地上的每一步對牛耿來說,都跟踩在刀子上沒有什麽區別,他從不知道從薛府到堂老爺府上居然會這麽遠,好不容易熬完了這一路的折磨,到了堂老爺家的院門前,他還得扶着薛照青下馬。
牛耿低着頭,恭恭敬敬的伸出手來,一只細膩熟悉的小手附在他的手上,緊緊握實了,借着他的力從馬上下了來。如果不是那雙手後面的紅色喜服太過刺眼,牛耿覺着,他一定會牢牢的把那小手握實,把整個人裹在自己懷裏,再不放開。
可今日終究是他大喜的日子,牛耿只得松了手,立在堂老爺的門口靜靜的等着。
自打薛照青回來這七天,明明知道木已成舟,可牛耿心裏卻還一直盼着,盼着青兒能過來和他解釋一些,解釋這一場親事不過是一場鬧劇,亦或者不過是被薛老爺逼着沒有辦法。
可整整七天,他連薛照青的影子都沒有見過。算一算,已經半個月沒有見他了,而再見的時候,他卻穿着大紅色的喜服,而他,卻為他牽起了頭馬。
牛耿從不知道薛照青穿紅色這麽好看,跟平日裏身着青藍長衫不同,那粉嫩的小臉裹在一席紅色裏顯着更加有活力,纖細的腰肢在金黃色腰帶的纏繞下不盈一握,黑色的長發一部分束在喜帽裏,一部分散落在外面,随風吹着,撩撥着牛耿的心。
牛耿恨自己那雙管不住的眼睛不斷的跟着薛照青的背影,只得硬生生拿手掰過臉來,不去看那刺眼的畫面。
院裏鬧騰了好一會兒,新媳婦總算上了花轎,牛耿扶了薛照青上馬,識趣的再次牽起了缰繩,晃晃悠悠走完了三原縣的主路,牛耿把馬牽回到了薛家正門門口。扶了薛照青下馬,薛忠接了缰繩把馬捆在門口的一棵樹上。
按照習俗,牽頭馬的要把兩個新人送入拜天地的主廳,牛耿安安靜靜的跟着薛照青和新來的少奶奶,看着他們過火盆,踩桑葉,拜天地。
拜完天地後,依照薛家的規矩,新媳婦要先進祠堂拜祖宗之後才能往洞房裏送,那薛家的祠堂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對外人開放,看熱鬧的鄉民和家仆們擠着鬧着往祠堂的方向走,連原本想回去的牛耿,也不得不順着人流跟了過去。
薛照青和仍然帶着蓋頭的新媳婦跪在祠堂牌位前的軟墊上,薛家其他支脈的叔伯立在一邊,薛乾點了點了六只香,一手三只分別給了二人。
二人拿住香,貼在額頭上,大叩了一個頭之後,薛富在一邊喊到:“一炷香,請列祖列宗。”
再叩。“二炷香,利子孫萬代。”
三叩。“三炷香,結百年姻緣!”
三個大頭叩完之後,薛照青扶着許彩星起身,把六炷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爐上。
“入宗禮成,送新媳婦入洞房喽!”
幾個丫頭婆子走上前,扶了新少奶奶往新房的方向走去,人群一下子就鬧騰起來了,牛耿卻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悄悄躲在一邊了。
“叔,我去把馬牽回馬房。”牛耿對也在一邊躲清閑的薛忠說。
“咋?不跟着去鬧鬧去?”
“不去哩,這馬沒人管,待會再被炮仗給吓着哩。”
“行哩,你去吧,中午來院裏吃飯啊。”
“還有咱的桌?”
“可不是,薛老爺還特地給咱幾個長工辦了個桌哩。”
“哦……。叔,我不舒服哩,就不上桌吃飯了。”
“你個娃,是咋了麽?”薛忠這才留意到牛耿面色不太對,臉色比平時蒼白了不少不說,一雙大眼下面還挂着兩個黑黢黢的眼圈子。
“咋?病了?”用手摸了摸牛耿的腦門子:“不熱啊。”
“叔,就是有點累了麽。”牛耿稍稍往後躲了一下,接着說。
“你可想清楚咯,大少爺娶妻的席那可是好席,吃一頓能管三天哩。”
“那吃不下麽……。”
“行行行,你個娃麽福氣,回去歇着吧,回頭啊,我跟你娘說,讓單獨給你留點兒。”
“謝謝叔。”
牽着那被裝點的花裏胡哨的馬,一人一馬回了後院。把馬栓到馬房上以後,牛耿把那大紅的繡球和大紅的鞍子都給換了下來,洩憤似的丢到了一邊放稻草的地方。恨不得再上去踩上兩腳!
那血紅色的東西越看牛耿越來氣,心裏堵的難受,牛耿覺着如果自己再不找個地方宣洩一下,整個人都快炸了!
他把那紫紅色的長衫一脫,扔在自家炕頭上,拾起來那身穿習慣的破襖,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往他常去遛馬的空地上跑去。
這個時節的地裏,本來人就少,薛家請吃席,更是沒有人願意在地裏幹活了。牛耿發了瘋似的大聲叫喚着。
“啊!——啊!——”他就想禁锢在籠子裏無法掙脫的野獸一般,只能通過吼叫來宣洩着自己的感情。可他比籠子裏的困獸要好上一些,他還有一雙腿,讓他在這無人的田野裏,肆意奔跑。
那片空地就在眼前,牛耿不知疲乏的叫喚這,嘶吼着,直到那副嗓子喊啞了,直到頭腦充血,再無力氣,直到整個人幾乎暈了過去……。
脫力了之後,他整個人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似乎能從這地面上感覺到薛照青殘存的一點溫度。
一個下午的時候,牛耿就這麽睡在地上,滿身的憤怒被喊出來之後,身子似乎比原來輕松了不少,腦子似乎也利索了一些,一種不甘心的情緒悄然在心裏浮現了出來。
憑什麽?那薛家大少爺憑什麽可以安然自得的娶親?就因他是個少爺,他是個長工,他就得心甘情願的被人逗弄,付出了一把真心之後再得不得的送上去讓人踩碎?!
牛耿不甘心,再怎麽他也是個七尺男兒,喜歡的人不能陪在身邊不說,還得眼睜睜的看他娶親,他如果還只是一味的躲在暗處傷心,那才真真的不是個爺兒們了!
想到這,牛耿那股子蠻勁兒上來了,他看了看天色,傍晚的時候,正是衆人要鬧洞房的時分,薛照青的院子裏必然塞的滿是人,可如果天色太晚,那洞房成了,便什麽都來不及了。
想着,牛耿急了,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擡起兩條腿就往薛家大宅跑,氣喘籲籲的跑到薛照青院兒裏的時候,果然,還有些許喝多了的醉鬼隔着門板叫喚着,要鬧洞房哩。
牛耿不動聲色的躲在一邊,只瞧得薛富擋在門口,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說難聽的話,只得差了幾個小厮擡了那纏弄着不行的醉漢再去吃酒,好容易把鬧洞房的人請走,薛富隔着門板子對裏面說道:“少爺少奶奶,老奴先行告退。”說着便退出了院子。
牛耿躲在暗處,避開了薛富,可他這一時還是不敢進去。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悄悄從藏身的地方鑽了出來,跑到了薛照青卧房的一側,把耳朵貼在靠近窗戶的地方,偷偷聽着裏面的聲音。
因為不敢離的太近,牛耿聽的并不真切,只依稀聽到幾聲女人的笑聲罷了。忽的,那隔着窗戶跳躍着的燭火一下被人吹滅了,整個卧房漆黑一片,牛耿心裏瞬間涼了。此時再不沖進去,更待何時?
他顧不得這麽多,三兩步跨到了薛照青廂房門口,一把推開廂房大門,剛要往卧房的方向沖去,只見一個人影坐在正對廂房大門的八仙椅上,乍一看見,還吓了他一跳。
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裏的一切,借着微弱的月光,牛耿看見,那坐在椅子上,滿臉嬉笑看着他的人,除了那一身紅衣的薛照青還能有誰?
如果牛耿不是個愣子的話,可能這會兒就能反應過來,那薛照青分明是在等他哩,可牛耿不是愣子就不是他牛耿了,見薛照青在自己面前,他二話沒說,一把抱起了他,直接扛過肩頭,跟扛着一只山羊似的,兩腿一撒風,就往小院的後門跑去。
薛照青這麽被他一摟,也不叫也不掙紮,只是乖乖讓他扛着,但是這貨的肩膀頭子太硬,跑的速度又太快,一颠一颠的擱着他很不舒服。
看着走過的路線,薛照青摸準了,他是打算把他虜到那二人常去的小樹林哩。好麽,這一路可有的受了,不過他卻怨不了別人,這個局咋都是他自己設的,引了那貨上了勾,自己吃點苦頭又算啥哩?
牛耿一路跑着,夜裏的冷風吹的他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些,為啥這肩上的人被扛了一路,一聲也不叫喚?難道扛的是個假人?不對啊,剛剛看的分明,而且這手感,這肩上的小圓屁股他最熟悉不過,不是薛照青,還能有誰?
終于到了那遛馬的空地,牛耿一把把薛照青放在地上,心裏雖然滿是怨恨,可放下的時候,還是能有多輕就有多輕。
心裏有一肚子的話憋着,牛耿剛想沖那人發難,只見薛照青坐在地上,勾着眼睛挑眉看他:“死鬼,你怎麽才來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