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證道

石中魚隔日便從石牢裏出來了,見他眼眶隐隐發紅,左治峰詫異了好半響,随即無語,只當這愣小子心肝脆得像根胡蘿蔔,還哭了鼻子呢,好笑之餘又有些不忍,那樣山裏滾泥,追逐走獸,不問俗世玩樂般長大,可不是跟個孩子似的。

可細細看他,又覺得他有什麽不一樣了,更沉默了些,垂着頭,多數時面無表情,偶爾眉宇陰郁,那點又二又愣的勁全收斂了。

左治峰心知他受了打擊,還沒緩過來,也不甚在意。

他消沉了幾天,主動向左治峰請求上陣殺敵,左治峰這才真驚了。

“你不怕沾上因果?”

“已經沾上了,與其避開,不如直面。”石中魚滿不在乎地一笑,也不知他用了什麽辦法,他的眼眸此時蘊着沉甸甸的黑,入魔的赤紅消失殆盡,“修道本是逆天而行,前怕狼後怕虎,那還修什麽道。再說,大道三千條條皆可通,聖人無高下,若這條道走不通,自然能換一條道,天無絕人之路,畢竟,一法通,萬法通嘛。”

怎麽個通法,他卻沒再往下說了。

左治峰本能地覺得不對,卻找不出話反駁,只好準了他的請求。

而藏在石中魚身體裏的清一色心中雪亮,他越雪亮,心底就越震動。

他從不曾想,石中魚——竟是,這樣一個人,天生随遇而安的,好似心肺千百個窟窿,怎麽紮都傷不着,又或者,只因天生白紙,反而更易染黑。

這簡直,簡直天生适合修魔。

這人起初入了魔,也覺得不對,他本糾結于苗人對他善念的敵意甚至仇視,弄到最後動搖道心,煞氣入體,道心崩潰。

不料過了最初懊惱的糾結,立馬心境通透,見事已至此,他索性借此破功德道,重塑道心,改修斬三屍之法,即斬善念之屍、惡念之屍、執念之屍,至斬斷自身七情六欲,以淡漠之心縱觀世間千态、萬物,最終力證自我,重融三屍,超脫成聖。

清一色簡直要嘆一聲,想得真美。

再則,此人破善念的法子也很簡單,造殺孽,引萬千煞氣入體築心,以煞破善。

簡單粗暴,令人瞠目結舌,一剎那間,清一色都分不清石中魚究竟有沒有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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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通透的石中魚,如開了閘門的洪水,行事再無顧忌,凡人在他眼中,從來似蝼蟻,他的善念帶着高高俯視下的憐憫,對面持刀劍揮舞,也不過是強壯點的蝼蟻,他殺起來也不費力,且體會了幾天切瓜砍菜的爽快感後,便覺索然無味,由着饕餮馱着他在人堆裏橫沖直撞。

行軍一路向南,一路深入,南疆的抵抗猶如臨死的反撲,可惜終究力小氣微,激不起浪花。

石中魚沒骨頭般躺坐在饕餮上,那兇獸張開血盆大口,一陣猛吸,氣旋流卷起幾百個人送進他口中,它貪得無厭,連日來吃得亢奮,也不計較多個平白壓在頭上的主人整天把它當馬騎了。

南疆最後的殘軍被他們逼進了低窪積水、雜草叢生的沼澤地,濕氣淼淼,石中魚一踏進去,便感受到不對,有許多股強橫的氣息在暗處藏匿,他凝神蔔卦,那些氣息卻不可捉摸,飄渺不定地浮在空處。

他對左治峰使了個顏色,對方令行軍停留原處。

并沒有用,那些隐匿的氣息動作很快,整齊的隊伍裏傳來幾聲慘叫,須臾,慘叫疊成聲浪,傳到陣前,石中魚飛身進人群,靈力蕩滌掃開,慘叫立時停止,他伸臂一展,兩指間撚住了一只不停掙紮,厲聲嚎叫的怪蟲,那怪蟲被他一掐,便化成灰煙落了。

他目光一寒,朗聲道:“閣下何方高人?!藏得竟好!”

萬籁俱靜,細細聽來,只有呼呼風聲,和着潺潺水聲,沒有人回答。

左治峰尚在驚疑不定,驅馬至他身邊,問道:“怎麽回事?”

石中魚眉目凝重:“蠱蟲,巫術。我提防許久不見出來,原來藏在這,對方怕是打着把我們一網打盡的主意。”他又一笑,透出疏狂,“可惜,想困住本座還差得遠。”

左治峰此刻也不防他了,滿是主帥用人不疑的決斷,當即道:“你說怎麽破局,我來配合。”

石中魚斜睨他:“你不怕我趁機坑死你?”

左治峰笑而不語:“以前會,現在不會了。”

石中魚冷哼一聲,也不再理會,心道這人心思倒敏感,他自認素來心胸開闊,如今斬了善念,好像那惡念也即将去了,漸漸有了萬事随風,我自巋然不動的從容,對着牲口将軍的憤怒也化作了清風消散。

“馬沒用了,讓所有人下馬,步行前進。”

四周一片安靜,幾萬人在荒涼的沼澤地上前進,彙聚的千萬道腳步聲擦進耳膜,靠得近的,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若有若無的,似有沙沙聲蟄伏,逼得人将緊繃的神經拉成了一根弦。

嘩啦啦,天際忽地落雨,兜頭兜臉澆了下來。

石中魚仰頭看天,喃喃念叨:“巫術……祈雨。”

腳下的饕餮突然戾氣爆發,失控地甩頭擺尾,團團亂轉了數轉,離得近的士兵被攪飛,不幸的摔入泥沼沉下去,幸運未沉的也是生死不知,石中魚面色大變,吼道:“傩舞驅鬼!快回頭!退遠點!”

他飛身而起,雙腳落地,運靈掐訣,欲将發狂的饕餮收進鈴铛裏,卻哪裏有用。

只見萬千蠱蟲密密麻麻地從雜草叢裏飛出,猶如聞見了臭味的蒼蠅,争先恐後地鑽進饕餮的身體裏,兇獸慘嚎不止,上下蹦跳,痛得在地上打滾。

三軍将士迅速地開始後撤,有些倉皇,卻仍井然有序。

雨漸漸大了,密集如網的蠱蟲還在圍獵兇獸,石中魚焦急,心知等這些惡心的蟲子得空,他就算長出三頭六臂也護不住這麽多人,本來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讓饕餮張口吞了,現如今卻……定是饕餮不知何時中了蠱。

他還是大意了,因從未曾與巫蠱這玩意正面抗争過,犯了輕視的錯誤,才叫敵人鑽了空子。

石中魚不再猶豫,祭出三味真火,燒了上去,火苗吞噬了饕餮的身影,黑影般覆蓋住兇獸的蠱蟲轉瞬灰飛煙滅。三味真火乃恢弘正氣,饕餮卻是煞氣滿身的兇獸,青衣道士雖收得及時,那一剎那的接觸仍舊饕餮鬼哭狼嚎。

饕餮嚎叫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掙紮力度也弱了,癱軟在那,時不時抽搐一下,半邊身子都陷進了泥裏,契約神魂裏的氣息微弱得近乎于無,他将之收進了鈴铛。

石中魚十分不爽,他花了大力氣收服的戰鬥助力此時算是廢了。

太被動了,須得先找到敵方所在之處。

他身形一掠,落在正忙着指揮撤退的左治峰身邊:“喂,借你幾個兵用用。”

清一色嘆息,他總算明白這乾坤絕煞陣是如何出現的了。

這個二愣子是真愣,何等的不知輕重,他成了魔,凡事随性而為,怎麽痛快怎麽來,修道的那點克制被他抛卻了個幹淨。

只是為探測這片天地的動靜,開拓出片殺伐如風的地盤,便以饕餮煞氣坐鎮陣眼,引人血人魂,驅鬼制蠱,小題大做地設了個驚天動地的大殺陣。

他以為他能掌控,殊不知,當三千流水入江河,彙聚成洪流,氣勢洶洶,欲要奔騰入海,堤壩頃刻崩塌,他那能通天徹地的一己之力,也不過蚍蜉撼樹。

石中魚鎮壓不住,煞氣困在這片沼澤地,被血肉日夜澆灌,以萬千殺魂和殺氣為養料,生生不息,漸漸侵襲那些士兵,他們殺完了敵人,又轉眼來殺自己人,每個人都殺紅了眼。

連左治峰軍也被親兵亂刀砍死,他也算個人物,臨到最後都是清醒的,可惜死得太屈辱了些。

石中魚有一瞬的恍惚,這個次次與他争鋒相對,處處壓他一頭的牲口将軍,原來真的只是個凡人。

不但乾坤絕煞陣徹底成了氣候,饕餮也在睡夢中壯大,他清楚等這些人都死絕了,煞氣溢出,饕餮蘇醒,天下會何等生靈塗炭。

雖說凡人性命從未入過他的眼,可他畢竟不是真的喪心病狂,孽禍由他而起,也将由他而終。

他成了魔,仍舊想修道,心中依然裝着師父和天師門。

內心的是非善惡像是他小時死記硬背的經書,轉眼可抛,又像他過去常常走過的山門小路上的碎石子,低頭可拾。

他将左治峰的靈魂拘來,煉制成陣靈,壓制住饕餮的兇煞,又将陣內剩餘萬千煞氣引入己身,練就魔身,再次破斬三屍道,重塑以力證道之心。

可天道不允,他成了魔,一再破道,不僅身無半點功德,反而造滔天殺孽,卻仍想成聖?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天際驟然白亮,雷聲轟鳴,粗壯的九天玄雷從天而降,狠狠劈在了他的天靈蓋上,肉身青煙陣陣,離魂正處于灰飛煙滅的檔口,渾渾噩噩的初生陣靈自動護主,飛速變做了一道白光,包裹住了他虛弱的魂魄。

兩縷魂魄交融之際,石中魚魂體大震,那些過往種種算計如煙幕般流過他心間,他方知,自己落到如今這步田地,乃是左治峰一手促成。離魂如鬼魅,他立時怨氣叢生,煞氣相契,化作厲鬼,陣靈不再壓制乾坤絕煞陣,沖天的煞氣洶湧而出,不過幾日功夫,南疆沿途都成了人間地獄。

待到南疆變故終于傳入京中,而清風子早在徒弟入魔當日因心緒不寧,寝食難安,蔔算出大兇之後,急忙南下,他一路走,一路滅煞,越走越心憂。

等到他終于找到乾坤絕煞陣的源頭,他的親傳弟子已然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一個身俱魔氣,六親不認,殺人如麻的厲鬼。

此時,困在石中魚魂魄裏的清一色被怨氣和煞氣折磨得快瘋了,他本以為石中魚沒了肉身,自己便可脫困而出,誰料想根本不是,他仍然動彈不得。

清風子痛心疾首,卻又不得不出手,他尚存喚醒徒弟的希望,處處留情,邊連連喝問:“孽畜!你枉顧十裏山脈生靈性命,竟如此歹毒!還不醒來!”

厲鬼毫無意識,煞氣翻騰,清風子只好痛下狠招,殺得厲鬼慘叫不休,遠遁離去,躲進陣中,捏住那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陣靈,企圖用陣法滅殺他。

清一色朦渾渾噩噩間,似聽見厲鬼心緒翻滾。

“你為了自己私心把我變成了這樣,我也因為自己的私心,變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既然人心這般害人害己,我幹脆不要這人心,我做了魔,做了妖,誰還能傷我?證道不能長生,修魔成妖,也能長生,萬物有靈,亦遵循天道,我棄人身修魔道,也是尋道,為何不成?為何天道要阻我?”

那聲音震耳發聩,似霹靂般落下,砸得他一激靈,猛然清明,睜眼一看,仍是荒涼的虛無地,頭頂蓮燈緩緩旋轉。

身體的感覺回來了,下巴被捏住,少年細致妖嬈的眉眼極近,心跳若擂鼓,熟悉的情愫像霧似的雨,像雨似的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萦繞不去。

那人的聲音輕如羽毛。

“本座給你看了這麽多,将軍如今也修道,可否道一二,為何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小修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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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真相出來了。表覺得作者按了快進鍵,語文老師告訴我們要詳略得當=W=作者是認真的。

預告:大概還有個兩三章就完結,下一章是突如其來的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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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成聖證道,設定來源于夢入神機《佛本是道》,修真流開山鼻祖之一,作者早八百年看的,現在基本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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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道心,涉及信仰,很想磕巴幾句。

我這裏寫得很淺,石中魚牆頭草一般想怎麽修就怎麽修,說白了,除本身他自我之道為順心意,即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更在于,他的道順于天道,服務于天道,也就是通俗所講的“冥冥中”,這個“冥冥中”并非命運,而是因果之道,是偏向唯物主義的,這麽說太玄乎了。

這樣講,絕大多數中國人沒有信仰,而且特別沒有節操,玉皇王母佛祖耶稣聖母瑪利亞,是個神都能拜拜。

佛教一直處于水土不服的狀态,本土道教開了十七八個叉枝,想信仰選擇個神拜都眼花,儒教……至今被争議算不算個教。

嗯,還是太模糊了,個中意味大家還是自我體會吧。

縱觀幾千年歷史,讓人不得不感慨,中國人天生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唯神主義這個……太遙遠了。

總之,這些東西要深入研究的話,寫個幾萬字都不夠。

強調,以上都是個人想法,我就稍微提一下,大家別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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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考試,今天這一更是攢人品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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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有點擊,可是沒收藏沒評論啊。。。所以我特麽在玩單機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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