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束情
四喜展眉一笑,眉宇間一片勝券在握的淡定從容:“老子前世腦子直,結果死得不能再死了,重活一世,還不會撿些陰謀詭計折騰,那我真是白活了,想裝那盞破燈騙老子,也不看看自己幾經幾兩。”
他說着又歪歪頭,視線從清一色身上劃過,不無諷刺道:“還真是托你的福。”他今生學會的偏是前生最鄙棄的,最終害他身死的玩意,造化弄人,如今卻不得不依靠它來開辟一片生機。
神婆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她滿身的蠱蟲随着她的動作嘩啦啦掉落,轉瞬又争先恐後地爬上去。
饕餮曾被蠱蟲吞噬過,見狀毛都炸起來了,尖牙外露,殺氣騰騰,四喜也嫌惡地皺皺眉,暗暗加大了妖力的禁锢力道。
她低頭嘆氣:“你比千年前更加強大了。”
四喜道:“我當初設乾坤絕煞陣,那般容易便失控了,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神婆再度嘆氣,她擡起頭,望着少年的目光含着隐晦的貪婪:“你說是便是吧。”
四喜有些不能理解:“你把陣變成絕煞陣,就沒想過你那些族人的性命嗎?”
神婆抽動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容:“反正要死,既然幾千人能換幾萬人的性命,我為什麽要想。”
四喜沉默一瞬,道:“我高估你了,也低估你了。你沒你說得那麽偉大,你不去想你族人,是因為不屑去想,你的目标,從頭到尾,都是我,從我救你們,到我被陷害,擾我道心,再到乾坤絕煞陣失控。”
“你一直在害我,我一直不明白,我救了那麽多人,他們不感念我便罷了,為何會那麽恨我,我不知道我有什麽好值得你謀求的,我不想知道。”
他指間妖力如電光滋長,殺氣凜然:“你這種人,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饕餮撲殺過去,張嘴便咬,神婆驟然臉色大變,就地一滾,躲過了,饕餮追着撕殺,背上的清一色被颠得七葷八素,少年盛怒的妖力席卷而去,神婆身形靈活,險之又險地多次死裏逃生,她慌張地大喊:“你不能殺我!清幺九和這盞燈把你當牲畜,囚禁了你一千年,你難道不想報仇嗎?你一個人不行,我們聯手一定——”
四喜對她的聒噪煩不勝煩:“仇老子自己報,不勞你費心!”
神婆躲得狼狽,傷口愈多,傷勢也愈重,越發力不從心,見說不動他,目光一厲,萬千蠱蟲在她身體裏爆開,奔向四面八方。
四喜正運起靈力掃蕩,眼前一圈波紋浮動,蕩滌開去,那些蠱蟲三三兩兩湧動一陣,變作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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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閃現片刻的晃神。
耳邊小金寶在大喊:“四喜哥哥!你要幫着妖道對付我們嗎?”
少年自嘲一笑:“金寶啊,四喜哥哥就是妖道呢……”
狂暴的妖力幻作妖火,将離得近的蠱蟲燒成了灰,饕餮兇光大盛,仰天一吼,密密麻麻的蠱蟲如飛蛾撲火般被吸入它嘴裏,尖銳的慘叫伴着神婆的臉閃過,它眯着眼打了個飽嗝,十分滿意大仇得報。
神婆一死,周遭景象驟然變化,頭頂物換星移,虛空扭曲,轉瞬入了內陣,上空一盞九寶蓮燈靜靜懸浮。
清一色人尚不清醒,忽地被四喜從饕餮背上揪了下來,冰涼的手指掐住他的脖頸動脈,生死迫切,他勉強凝神,模糊間有萬裏乾坤自心中掠過,千萬人影在耳邊絮絮叨叨,其中一道聲音似驚雷炸開——天地乾坤。
他喃喃念出下句:“絕命鬼煞——”
柔軟的肚腹忽地遭到重擊,他痛哼,半妖少年陰沉沉的聲音近在咫尺。
“感覺到了?在我面前,你還想啓動乾坤絕煞陣……小爺真是心情很不好啊。”
他轉而嘻嘻一笑,眉眼間似有桃花盛開,眼神奇異道:“仔細看看,你如今這賣相還不錯,修為也不錯,總算還有點價值。”
他沒解釋有點價值是何價值。
清一色繃緊了神經,腰忽然被扣住,灼熱的氣息挨近,耳珠被含//住,輾轉啃噬,他渾身一顫,哄地一聲,似天地間的所有都離他遠去,萦繞眼前這一人的氣息。
青玉簪子在耳鬓厮//磨間掉落,一頭潑墨般的發絲傾瀉而下,道袍被扯得七零八落,松松垮垮地挂住,細膩修長的手指沿着脊背游移到腰//腹、胸前,摩挲撚弄,少年潋滟的眼眸半垂,細細親吻他嘴角,堵住他壓抑的喘息。
他昏朦朦地想,這人三番幾次冷嘲熱諷,神色動作都不掩對他的厭惡和仇恨,現下明明在亵玩侮辱他,卻……出奇的溫柔。
溫柔到讓人忍不住沉迷,內心深處升起莫名的燥熱,侵襲全身,洶湧的情潮吞噬了神智,他不自覺地追逐而上,尋覓着對方的唇//舌,一點一點地,生澀卻略顯急促地回應着,眸光水潤,情動如斯,使得慣常清冷的容色沁出靡麗的色彩,似有意無意落入少年眼中。
真是一道好風景,那桃色滿滿的眼角半彎了彎,便透出幾分狡黠和得意來。
四喜憶及寶蓮山的千年歲月,被鞭魂煉煞,只一縷殘魂強撐,前五百年他一直懵懂渾沌如嬰靈,那時四象合和陣就是個透明的罩子,罩住了毫無生氣的寶蓮山,他雖被抽離了煞氣,仍舊暴戾,狂躁地在山中亂撞亂竄,精疲力盡,卻永遠竄不出這個牢籠。
時間長河緩緩流逝,也一點一滴地消磨着他心中的戾氣,即使是毫無知覺的嬰靈也會覺得寂寞,四象合和陣感應到它的寂寞,随着它的心意,一日複一日地,賦予寶蓮山生機,順從着,牽引着他的心意,變幻虛假的生機:那些飛禽走獸,那些庸碌凡人,那些妖魔鬼怪,全都真實得可怕。
四象合和陣仿若最優秀的獵人,一步步地,引誘着它的獵物,心甘情願地,困進了自己編織的幻象裏。
整整一千年,他都困在這一畝三分地的虛假牢籠裏,從未出去過。
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從牢籠裏驚醒過來,又費了多大的心力,才整頓好崩潰的心境。
幸好,峰回路轉,他再不是任人宰割的獵物,而是狩獵的獵人。
少年猛地揪住清一色的頭發,往上一提,清一色吃痛,迷蒙的眼神略略清醒幾分,似感受到處境不對,慌亂地欲掙紮,少年膝蓋頂//住他腿//間,稍稍磨蹭,他四肢立時虛軟。
腿被一點一點地擡起來,分不清是妖力還是硬//物,擠入某個地方肆虐,似痛非痛,狂亂的氣勢傾軋過來,漸漸地,那些隐隐脹痛化作了難以言喻的歡愉,竄入四肢百骸,将他拖進迷亂顫栗的深淵裏。
太熱了,感覺在燃燒。他仰着身子,滿頭大汗,唇邊溢出的呻//吟斷斷續續,起伏間所知所感,盡是星星點點,不停搖曳的浮光掠影,迷醉而芬芳。
手指劃過溫潤柔順的長發,灼熱地氣息糾纏在耳邊,少年嗓音低啞:“告訴我,我是誰?”
“石……”他本能地喊了一個字,又怔住,艱難地晃晃頭,不對,小妖……他從來沒記住過他的新名字。
猛然被大力沖撞了數下,他難耐地嗚咽,溫潤的手指緊扣着下颚,不允許他逃離,唇//瓣被舔//舐描繪,絲滑的舌頭抵開牙齒,嬉戲追逐,唇齒間,低啞好聽的聲音還在逼問:“我是誰?”
渙散的目光撞進一雙潋滟生輝的眼眸,似被蠱惑,靈光裏閃過一個訊息,他喃喃喚道:“主人……”
少年一聲輕笑,滿意地眯起眼,他好歹修過道,道家房中//術信手拈來,又刻意溫存,極盡手段之下,懷裏的人轉眼就被//操//弄得潰不成軍。
浮空的九寶蓮燈閃了閃,閃了又閃,金光力求閃耀萬丈,經過不懈努力,終于讓忙于耕耘的少年注意到它,不耐煩地動動手指,束縛得以解開,它嗖地一下飛得老遠,飄飄然落地,變作了一個小小孩童,正是那小鬼,這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可愛模樣,哪裏還有半分鬼氣。
……這殺千刀的臭小子!
九寶蓮燈背對着遠處的活春//宮,通紅的耳朵支愣着,捂眼遮面,憤恨地龇牙咧嘴,心中淚流滿面,想它堂堂九寶蓮燈,年紀也一大把了,居然被迫觀看這種刺激場面,嗚嗚嗚西王母娘娘在上,要長針眼了。
憤恨之餘又生出憂愁,它居然會覺得這小子傻,睜眼瞎啊睜眼瞎!分明是心眼開了十七八個竅,當時明明已清醒,卻蒙騙迷惑它,偷偷把陣靈送進乾坤絕煞陣,借束情咒激活靈魂主仆契約,借此讓乾坤絕煞陣脫離蓮燈本體壓制,又讓饕餮脫困,放出巫婆,借內外陣相連契機,煞氣和巫咒的雙重侵襲下,四象合和陣直接崩潰了。
偏它為了掌控四象合和陣,免得石中魚在其中脫離控制,不得已将自己煉制成了陣靈,受到反噬,被禁锢在內陣裏,真可謂自作孽不可活。
清幺九害苦它也……心疼徒弟,給那陣靈下了個勞神子束情咒,讓這必死之局留了個活結。
乾坤絕煞,坑殺數萬生靈為祭品,拘魂鎖魄,方成如今絕世兇陣,把它挫骨揚灰小菜一碟啊。這洗了千年的魔性,看着洗幹淨了,剩下那點靠着束情咒藕斷絲連,煞氣不滅,生機不絕,讓這小子硬是茍延殘喘了數百年,星火一朝燎原,待陣一破,天下蒼生可還有活路?造孽啊造孽。
它兀自愁眉苦臉了好半響,那廂旖旎纏綿的場景終于落幕。
四喜拾起衣袍,将兩人分別拾掇好,摸出根捆仙索,清一色尚陷在魚//水之歡的餘韻裏回不過神來,束情咒徹底侵襲了他的神智,任由少年五花大綁,随手丢開,舉手投足間的豪邁灑脫,盡顯用過就丢的浪蕩精髓。
九寶蓮燈一瞅他滿面紅光,地上躺的卻焉不拉叽的,牙疼地低聲詛咒,凡是吸食//精氣的妖怪都不得好死。
四喜伸手招了招,九寶蓮燈就不由自主地飛到他眼前,被掐住了脖子,愛掐掐,又掐不死,它偷偷翻個白眼。
少年掂了掂,滿臉不耐煩:“這束情咒怎麽解?”
剛才你不是挺享受的嘛,九寶蓮燈瞠目結舌,随即沒好氣道:“找你師父去!”
四喜皮笑肉不笑道:“我師父不就是你嘛,嗯?”
九寶蓮燈這回就算被捏着脖子也跳腳了,死不承認:“誰說的!我就借了他個身體用!豈有此理!老子為了拯救你于水火,變成了這個鬼樣子,你還不知感恩。”
四喜冷笑:“拯救我于水火?救得我差點魂飛湮滅?還編個虛幻的牢籠來囚禁我?”
九寶蓮燈焉了:“我也不想的嘛。四象合和陣自動運轉的,你看我為了把你從虛幻裏撈出來,都把自己煉制成陣靈了。”
四喜根本不買賬:“少忽悠我!你可不是為了我,若是我在虛幻裏迷失,你不把自己煉制成陣靈,等到它有一日自我生成陣靈,你也會漸漸被四象合和吞噬。”
這小子怎麽這麽難伺候,九寶蓮燈沮喪,又擠眉弄眼地讨好,“我好歹陪了你一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你就別提這些陳年舊事了。”
四喜挑眉一笑:“不提也成,把這四象合和陣裏撤了。”
九寶蓮燈見他仿若變了個人,也不像石中魚,那個跳脫乖張的小妖更是徹底沒了影,很是憂慮:“小子,這麽點仇你記到現在,何必呢?”
四喜目光仍很平靜:“害我身死叫這麽點仇?”
九寶蓮燈更憂慮了:“你小子出去以後,不會還想滅天滅地滅神佛吧?”
“暫且不會,你再磨蹭就不一定了。”四喜斜睨它,“或者你想讓我先算你的賬?”
九寶蓮燈:“……”
貪生怕死的九寶蓮燈繳械投降了,卻死皮賴臉地跟緊他,美其名曰監視,免得他到處禍害蒼生。
四喜可有可無地點了頭,九寶蓮燈又一陣氣悶。
半妖少年走出陣時,神思仍舊有些恍惚,他目光逡巡一周,足下仍是踟蹰。
真正的寶蓮山,并非世外桃源,反而寒酸得緊,荒山野嶺,灰撲撲的山石,幾絲綠意點綴,野花蹤跡難尋。
清一色垂下眼眸,從頭至尾,他沒憶起半點左治峰的平生,也許四喜是莽撞直愣的石軍師,他卻終究不是那個一将功成萬骨枯的左将軍。
況且,他視線落向兩人相握的雙手,悲涼一笑,袖裏握緊的右拳又緩緩松開,無論那束情咒何等厲害,他都不能屈服,必須要回天師門去。
清一色徑直向前走去,半妖少年正猶疑不定,不由自主被他帶動了步伐。
前方之人身姿灑脫,行雲流水般迤逦飄渺,賞心悅目之極。
四喜收回視線,落向遠處一望無際的地平,師父啊師父,徒兒來找你,好好算算這筆賬。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小修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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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肉炖得好似挺地道的,雖然不算露骨吧,但是……我這算不算頂風作案啊
作者終于寫完了嘤嘤嘤,BUG都不想修了,好吧,其實還有一章四千字番外
番外 老謀深算的清幺九
天師門同天下道門一般,講究清淨,看淡生死,超脫生死,不問壽不問俗世不拉家常籍貫,獨獨口腹之欲的禁令極為寬松,追其緣由,怕要落到這一手創立天師門的祖師爺清幺九身上。
清幺九出家前嗜酒如命,出家後潛心靜修三四年也沒能抛下這毛病,只好破罐子破摔,怎麽痛快怎麽來,誰料這一看開了,修行反而節節攀升,硬生生從邪道的岔路口走回了正道,着實叫人大跌眼鏡。
據說他年輕時曾雲游四海嘗遍天下美食美酒,連禦膳都與聖上同桌吃過好幾回,當年還跟株嫩蔥似的清幺九視此為莫大殊榮,經常得意洋洋地挂在嘴邊炫耀,其後他修為有成,開山立派,名人效應發酵,一度引得天師門一幹弟子大肆追捧效仿。
久而久之,但凡天師門下弟子,多多少少都養成了好酒貪食的性子,這也讓崂山等正統道門對天師門心生鄙夷,斥責他們不知廉恥,是一幫穿着道袍裝修士的凡夫俗子。
話傳到清幺九耳裏,那時他正泡在酒缸裏,兼之觸手可及盡皆佳肴,美得暈淘淘的,張口就對那個通報的弟子一頓訓斥:“苦着臉幹啥,天塌了有高個頂着,嘴長在人家身上,你不會當那張嘴是屁//眼,難不成//人家放個屁你也要大聲囔囔?!”
這番污言當即震得小弟子暈了過去。
許多年過後,永朝皇帝駕鶴西去的彌留之際,想起與那道士同食情分,恍恍然念叨諸如那臭道士筷子使得賊快,每每害朕沒吃飽雲雲,年少的太子站得遠,聽不大清,以為是父皇想念年少的道士友人,千裏迢迢趕赴天師門,将清幺九請回朝供着,本以為要白養個飯桶,不料卻是顆蒙塵的明珠。
觀天象、蔔吉兇、測運勢,凡神棍看家本領的件件俱能,諸子百家、天文地理如數家珍,三韬六略也能道出一二,驚得新鮮出爐的天子瞠目結舌,頓覺撿到了寶,含淚感慨一番父皇的慧眼識人、良苦用心,二話不講,尊為國師,加封太子少傅,禮為上賓,連帶着天師門一幹弟子雞犬升天,鼻孔看人。
清幺九見當今聖上這般上道,大感有趣,稍稍收斂能人異士特有的獨家傲氣,修道喝酒嘴饞教徒弟之餘,也對小皇帝幾乎有求必應,實在不想應,便舌顫蓮花,扯出大堆天道無極插科打诨,小皇帝次次被繞得找不着北,只好作罷。
如此風光逍遙了十幾年,天子從小狐貍修煉成了老狐貍,清幺九很是憂愁,怎麽別人家的小娃娃長大了滑不溜手,自己家的小娃娃長大了就渾身長刺,三天打不打,都上房揭瓦。
他興起給這魚娃娃拔刺的想法,提溜着到了天子跟前,又是一番神神叨叨的天道無極,總結起來就一句話這小子交給你了随便操練,天子涵養極好,不耐煩也沒叫人把聒噪的老頭子扔出去,事後禁不住琢磨着老道士是否人老糊塗該頤養天年了。
清幺九把徒弟丢給皇帝,眼不見為淨,好景不長,帶刺的小魚被放養着蹦跶,刺沒拔//出來,卻栽進了刺裏,一朝大禍,南疆百姓哀鴻遍野,清幺九急吼吼地去撈徒弟,卻為時晚矣,悔不當初,他一夜白頭,心灰意冷地返回了皇城。
勞民傷財打下個半廢的南疆,賠了十幾萬精銳雄師,又致天下動蕩,皇帝震怒,将天師門上下幾十號人打入死牢,連同掌門清幺九,即刻問斬,聖旨一出,天下道門人人自危。
行刑前夜,清幺九對月長嘆,耗費百年修為,使了招金蟬脫殼,救出部分弟子,自此龜縮在山窩窩裏,幾百年入世幾次,卻是偷偷摸//摸去尋一縷魂魄,天師門新一任掌門納悶,那縷魂魄莫不是那當初帶刺的娃娃,見祖師爺對此諱莫如深,他便只得将疑問放在肚裏。
又過了百年,祖師爺果真從山下帶回來一個小娃娃,小娃娃嫩生生的小模樣,掌門仔細打量,見其眼神銳利,眉如大刀,殺氣騰騰,不由大驚失色,顫巍巍地看向祖師爺,祖師爺悠悠然将小娃娃推向掌門,輕飄飄道:“此子名為清一色,天生魂體帶煞,今日起收入你門下做大弟子,你多看着點。”
掌門含淚收下,自此盡心盡力地教導,不曾想這孩子除了煞氣重了點,時不時發個飙,省心得不行,堪稱天下古板嚴肅兼仙氣缥缈派道士楷模,被歸軟包子派的掌門肅然起敬。
又過二十年,小娃娃長大了,祖師爺揮揮手打發人下山。
一年複一年,複了三年,人也未曾回來過。
這一日,祖師爺慣常抱着酒壇子樂不思蜀,掌門心血來//潮,恭請祖師爺推算一二大徒弟的下落。
清幺九騰出一只手來,漫不經心地一掐,猛地瞪大眼,“不好!這小兔崽子回來了!”酒壇落地,似平地一個驚雷炸響,炸得祖師爺兔子般跳起來,幾乎是屁滾尿流,如流星竄向天際,只留給傻眼的掌門一個絕塵的小黑點。
掌門迷糊了半響,正不知作何反應,有弟子咋咋呼呼來報:“師父師父,大師兄回來了。”
掌門一激靈,喜道祖師爺算得真靈,又納罕祖師爺為何一副老鼠見了貓的模樣。
清一色風姿卓越立在山門口,涼風習習,衣袂飄飄,似要乘風歸去。
咋見大徒弟這熟悉的仙人範,掌門熱淚盈眶,正欲吟幾句酸腐句子,豈料從天而降一個白衣少年,張口便是兇神惡煞的質問:“那個老不死的呢!”
這煞氣好生熟悉,掌門一呆,小心翼翼問道:“你是?”
白衣少年不接茬,皺眉環顧四周,一道黑影嗖地一下鑽入他衣袖,他凝神與之交流了會,冷笑道:“看來躲起來了,跑得這麽快真他媽屬兔子的。”
掌門只好把目光轉向大徒弟,清一色向他行過禮,淡然道:“請師父容弟子禀報,這是祖師爺當年的親傳弟子,石中魚。”
咣當一聲,天師門全體弟子包括掌門的下巴砸地上了,蒙頭轉向的掌門吭吭哧哧:“你,你……你這,這,他,他,你們……”視線忽地接觸到他覆住眼睛的青绫,脫口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清一色面色平靜:“瞎了。”
受的刺激太多,掌門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才發現,清一色周身氣質溫和,那滿身的戾氣消失無蹤,反而是……掌門面色古怪,莫非有什麽法門,這煞氣還是能轉移的麽?
天師門上下炸鍋了,大師兄歷練回來捎帶了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據說還是祖師爺當年死得不能再死的小徒弟,他們的師門祖宗,更離譜的是,死而複生的小徒弟還揚言要将祖師爺砍成十七八段喂狗,面對這欺師滅祖的豪言,祖師爺竟縮頭縮腦着不敢出來。
太太太……勁爆了,衆弟子一番暗搓搓的天馬行空,深覺此生拜入天師門不虧啊。
……
薄暮時分,天師門祖師爺庭院——嘩啦,咣當,砰砰——各項打//砸聲音不絕于耳,偌大的庭院轉眼堆滿了破爛。
四喜拍拍手,瞧着沒有能砸的了,氣才順勻了些,他眯眼,掃視了破敗的茅草房,似感到棘手般蹙蹙眉。
見他似乎要準備拆房子了,有暗處弟子終于按捺不住了,磕磕巴巴道:“師,師叔祖,您能不能……”他沒能說下去,白衣少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陰寒如電。
獨屬大師兄的殺氣!多麽慘痛!
暗處弟子齊齊一哆嗦,撐着兩條棉花腿,灰溜溜地跑了。
月明星稀,庭院靜谧。
清一色緩緩上前幾步:“你砸夠了麽?”
“沒砸夠,別煩老子。”少年神色抑郁,擡腳走進屋內,他來回踱步,手中妖力激蕩掃射,憑空掃出個地下酒窖入口來。
“老家夥,幾百年了,習慣也不改一改。”他得意洋洋,轉頭瞅見清一色,捆仙索靈活抽//出,卷住腰身,拖到眼前,揪住衣襟親了一口,笑眯眯的,“今天我們來玩點新鮮刺激的。”
清一色緊閉雙眼,臉色泛起些微潮//紅,身體枕着排排圓嘟嘟的酒壇子,除了件透明的青紗外衫,什麽也沒穿。
淳淳酒香四溢,冰涼的酒液緩緩淋下,侵濕青衫,緊緊貼服住肌膚,描繪出隐約的輪廓,妖力帶動涼風拂過,不等刺骨的冷意過去,靈巧火熱的手指又覆上,細細打轉,劃圈,撕扯,變化着花樣繁多的技巧,摩挲挑逗,埋在身體裏的物事緩慢得磨人,拉鋸着他的神經,冰火兩重天,反反複複,他想伸手撫//慰,卻被捆綁着雙手……喉結被輕輕//舔//咬,他半張着口,呼吸急促,覺得自己像被丢進溫水裏燙煮的青蛙,一寸一寸等待熟透,又像被懸吊在房梁上,勒緊脖頸,慢慢窒息。
漫長的折磨,他終于妥協,雙眼半睜半閉,長睫遮掩下,深黑的瞳仁氤氲着水霧,充滿柔弱而渴求的意味:“求你,主人……”
“這才乖。”少年安慰地親//親他,莫名的燥意卸去,心道他再不求饒自己可撐不住了,少年扶住人的腰身貼近了,猛力破開包裹着欲//望的溫暖灼熱,搗入深處,更深處。
呼吸交錯,疾風驟雨的沖擊下,他控制不住喊叫,神智幾乎潰散,抓着少年的後背,語氣近乎哀求:“不……太快了。”
眼皮被妖力拂過,少年依言放緩節奏慢慢疼愛他,吻去他泛紅眼角沁出的淚水,心道去哪裏找小爺這種會花心思取//悅奴隸的主人啊,口中反語氣惡劣地奚落:“束情咒都滲透進你的靈魂了,蒙着眼睛自欺欺人有什麽用。”
束情咒,從裏到外,身心的臣服,而此刻,他身登仙境,卻心墜地獄。
月入中天,四喜将人折騰夠了,攤開手腳便兀自呼呼大睡。
清一色茫然空洞地睜着眼,疲憊不堪卻無法入眠,他轉頭端詳人事兩不知的少年,發出無聲的自嘲,索性爬起來身來,出了門。
他緩緩行走在山間,腳步虛浮,衣服懶懶散散地披在身上,走動間淡紅的情愛痕跡隐約浮現,月色下顯得格外靡豔,他卻面色平靜,渾不在意的模樣。
花草缭亂,樹木幢幢,柳暗花明處,火紅的楓葉片片飛落,鞋底傳來輕微的碎裂聲,清一色止了步,盤腿坐下,仰臉望着透出斑駁微光的樹影,心慢慢靜谧,少年時代,當煞氣不能自控,他便來此靜坐,仿若此處有穿透人心的平和,盡慰人間三千煩惱絲。
眼神放空,望得久了,卻發現了蹊跷。
點點月光洩露的陰影裏,橫生一道劇烈閃爍的紅光,突兀得過分。
他伸出手來,那道紅光飛躍進他掌心,是紅葉傳信——
一色親啓:
清幺九自認一生秉持方正,獨獨對不住你們兩個。石中魚落到這田地,委實是我的責任。而千年前又因着私心,糊塗地憑着一腔憤恨,硬是施了道束情咒困住你,實在慚愧。
今煞氣不再是問題,以我那徒弟沒心沒肺的性子,你不在他眼前還罷了,過個幾百年也就放下了,若整日在他眼前晃蕩,定會變着法欺你辱你,還特別理直坦蕩。然過了千年,貧道才知,何謂手心手背皆是肉啊,我看顧了你幾百年,捂塊石頭都能捂熱了,臨到頭了,貧道實在心有不忍,你是我徒孫,這世上沒道理用徒孫的命去填徒弟的命。
束情咒雖是我下的,我卻沒能耐解開,對不住,貧道實在無顏見你們,只能略略動動手腳,讓那小子不知不覺栽進去,你一人心系在他身上不頂事,別太過抵抗,實是抵抗也沒用啊……咳,束情咒是通過那啥侵蝕,反噬與侵蝕力量雖不對等,不過你們時間還長,尋着機會一點一滴反噬他,這小子總有一日狠不下心欺侮你,孽緣總是一段緣,我拆不散你們,對不住你們,只能這般成全你們了。
孩子,你怨我恨我都行,此生不再見,讓那小子別找我了。
清幺九一生吊兒郎當,這封信卻千年難得的正經,也難得有說服力,可惜……
清一色他手中用力,青筋爆出,那封信一點點被碾碎,幻化成光,消散了。
青衣道士立身而起,眼神在黑暗中鋒銳如刀,念咒似的咬牙低念:清幺九清幺九清幺九!未曾上山之前,他想過對祖師爺百般質問,上了山,又覺得無甚好問的。
好容易無所謂了,那老頭子又巴巴湊到跟前礙眼。
過了片刻,他奇異般平靜了,負手遙望,眯眼笑了笑,束情反噬是麽?風水輪流轉是麽?
石中魚,四喜……我們有漫長歲月,我等着那天到來,總有你求我的時候。他從懷中摸出那根覆眼的青绫,甩袖扔開了。
翌日,掌門見着清一色完好無損的雙眼,呆愣半天,清一色淡淡道:“又治好了。”輕描淡寫被徒弟打發了的掌門滿心疑惑,莫不是跟祖師爺一般,被欺師滅祖了?
整整一年,他們日夜守在天師門,始終沒見着清幺九的蹤跡。
終有一日,白衣少年似耗光了耐心,風一般疾走下山,清一色沉默地跟着他,沿途青草菲菲,野花點綴,四喜越走腳步越慢,表情也漸漸趨于平靜,等到清一色停在身旁,他緩緩開口。
“師父他已經活了一千多年,沒多少壽元了,可我……什麽也做不了,就這樣罷。”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兩人此生,未再踏上天師門一步。
又過了許多年,清幺九含笑九泉,與閻王爺稱兄道弟,劃拳喝酒,免不得一頓吹噓,當他還在陽間時,如何将一對宿敵孽緣,硬生生化作了鴛鴦情緣。
由此可觀之,束情咒真的無解麽?無論如何,那一對苦苦掙紮糾纏的宿敵鴛鴦,窮其一生,也不能獲知答案了。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小修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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