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過河源隔座看
【樓府】
霍湘震悠悠閑閑踱出房門,四下張望一番,發現樓轅還沒回來,于是便随意地坐在了院子裏花樹下的石椅上,手肘架在桌上,托着下巴,愣愣地發呆走神。
說起來,虞暮皓這破孩子離家出走都不是第一回了。十五歲那年他就跑過一次。
只不過,那次還是他霍湘震的不是。
霍湘震眯着眼睛就回想起了那件往事。五年前那時候,虞暮皓已經是半大小子了,成天瘋跑不着家。那天也是他精蟲上腦,居然把翠莺樓的小厮帶回家去了。還是大白天的呢。現在想起來還是歷歷在目,那孩子玩得一頭大汗跑回來,大喊着:“師父師父!我今天回來得早!中午能不能吃紅燒魚?”就一把推開了他的房門,眼睜睜看到了那麽不堪的一幕……那個意外而又受傷的神情,霍湘震這輩子都忘不掉了。就好像是一直捧在手裏的琉璃,突然被人一巴掌甩到了地上,碎成粉末,粘都粘不住。
“唉……”霍湘震想着就嘆了口氣,這種事被撞破,還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呃,黃河是啥?這胡思亂想的毛病怎麽越來越嚴重了?
搖搖頭,回房裏端出了茶具,坐在這花樹下喝茶。一邊跑神一邊喝茶其實是件挺好的事情,尤其在這種四周安靜的時候。
想到什麽了剛才?哦,是了,是想到了虞暮皓十五歲的時候離家出走的事情。當天就發現那孩子帶着蒼狼刀、随身衣物和幾錢給他當零花錢的散碎銀子不見了。他急得差點掀了自家房頂。
那孩子江湖閱歷一點沒有,長得又嫩,難保不會給人拐賣了去!很多藏污納垢的地方都會找非人的少年做噱頭,萬一他家暮皓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樓止至會跟他沒完,他自己都過不去自己這道坎!
幸運的是江湖雖險惡,他家的小黑貓運氣卻是極好。出城沒多遠,見到山匪打劫路人,跑過去見義勇為。萬萬沒想到的是霍湘震他師父,燭九陰,也在那群人裏面。他就是不動手,在那兒看着,那才真叫水仙不開花——裝蒜!看到雲暮皓見義勇為了,直接拐走當徒弟。看到他的蒼狼刀了,猜到他和霍湘震關系不一般了,就是不管。
根據霍湘震猜測,燭九陰的想法肯定是:“這孩子我中意,當我徒弟挺好,幹嘛非得當我徒孫?”于是就完全不管江湖規矩,跟自家徒弟搶了徒孫當徒弟……
于是就有了霍湘震守着天雷無妄,看到有反應了就急匆匆追到九嶷山,一眼看見修行入門基本功——掃門前一百零四階臺階的雲暮皓。相顧無言半天,虞暮皓憋出來一個“大師兄好”,直接震得霍湘震腳一滑從山上摔回山下去了。
有個不靠譜的師父,還真是什麽都可以啊。
細碎的鈴铛聲音忽然傳來,回頭望去,就見到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蹑手蹑腳正接近他。看那意思是打算悄悄接近然後吓唬他一下,沒想到這人突然回頭,反而把她吓到了。
霍湘震微笑打量了一下小丫頭,十來歲的樣子,發辮上系着一對荔枝凍玉料的鈴铛。那鈴铛圓滾滾的,和小丫頭的臉型倒是奇妙地契合了。小臉很白淨,大眼睛亮堂,眉卻稀疏,不像是樓止至,也不像是小去傳給暮皓那樣的遠山眉。橙黃的衣衫,料子是上等湖綢,燈籠袖的小褂小褲,圓頭圓腦的繡花鞋。
這孩子是誰?是樓家的孩子?可是怎麽一點都不像樓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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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丫頭沒吓到他,卻不尴尬,明顯不怯生,跑到他旁邊:“你是誰呀?是五哥哥的朋友嗎?五哥哥哪去了?”
五哥哥?霍湘震想了想,問:“你找樓轅麽?你是他妹妹?”
他記得有人跟他提過一句,樓轅有兩個妹妹,一個今年十六,一個今年十歲。看來十歲那個就是這小丫頭了。
小丫頭點頭,鈴铛聲悅耳。
霍湘震便回答:“他不在,我是他師兄。”
“師兄?”小丫頭歪歪頭,露出不解的神情,“五哥哥沒和我說過你呀?”
啧,暮皓那個撒嬌一樣的拖長音技能是不是就是和這個小丫頭學的?簡直不能再像。要不是這丫頭長得和暮皓一點不像,他得懷疑這孩子是暮皓親生的。于是愛屋及烏,伸手指輕輕戳戳小丫頭臉頰,柔聲:“他也沒和我說過你啊。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樓玉婧——”聲音軟軟糯糯,像樓轅愛吃的糯米糖瓜,“三姐姐是玉晴,六姐姐是玉清,我是玉婧——”
玉晴、玉清和玉婧?嗯,二兒子宇昂,四兒子宇寧,看來是男孩是“宇”,女孩是“玉”。那暮皓要是不叫樓轅呢?樓宇皓?也很好聽嘛。
某種程度上講小孩子也是很可怕的。樓玉婧拽拽霍湘震衣袖角:“五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呀?”
霍湘震想了想,無奈回答:“我也不知道。”
樓玉婧一撅嘴,這個人好無聊呀!一點都比不上五哥哥好,五哥哥還會講故事給她聽呢!這個人好、無、聊!于是十分不開心跑去找夢山玩了。霍湘震只覺得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氣沖着他來了,也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見這小丫頭跑開了。這意思倒有點像是以前暮皓七八歲那會兒,纏着自己陪他玩被拒絕之後的樣子。
枯坐好像也是很無聊的事情,霍湘震決定去騷擾吳積白,誰讓他有話不講清楚?神神秘秘地,還真好奇自己和他有什麽關系。于是湊到吳積白住的西側房門口,氣沉丹田繼而瘋狂拍門:
“烏雞!烏雞!你活着呢麽烏雞!烏雞!”
“我幹你大爺的藿香!”狂躁的腳步,一把拽開門,“大清早的你嚎什麽喪!爺爺我還沒死呢!”
霍湘震一臉認真地回答:“你要是死了,我就給你買兩千響的大爆竹四十挂,放他個三天三夜!”
“四十挂放三天三夜你丫的是拆開零摳着放呢吧!有話快說!”吳積白一臉的不耐煩,卻沒有打算回去補回籠覺的樣子,抱着膀倚在門口,“耐心有限啊。”
霍湘震老老實實回答:“哦,沒事,就是暮皓進宮去了,我有點無聊。”
吳積白一愣,估計是在消化這句話裏的信息,然後一翻臉回身摔門:“滾!”
門板差點拍霍湘震臉上,于是霍湘震只好悻悻摸摸鼻尖準備走開。可是他剛轉身,門又一把被拉開了,吳積白拽着門一臉不忿地看着他:
“等會兒!問你個事!”
霍湘震這個老實孩子就站住了:“問。叫聲爺爺啥都告訴你。”
“滾。”吳積白一個白眼,然後問,“我就想知道昨晚上你倆幹嘛了,把房子都給拆了。”
霍湘震眨了眨眼睛:“也沒什麽,就是半夜那個西牆突然放光了,然後忽然就映出了一個打雷天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然後給屍體砌到牆裏的事兒。之後暮皓就過來了,然後我以為屍體在牆裏,就把牆打穿了。”
吳積白“哦”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一樣:“原來是雷電場導致的磁化現象……看來物理法則在這個世界也還是奏效的。”
霍湘震沒聽懂,但是他覺得好像有個詞語讓他心裏一動,于是歪頭問他:“你剛才說什麽?”
吳積白看看他:“我說,是雷電場導致了磁化現象,物理法則在這個世界還是奏效的。你聽懂了嗎?”
吳積白的表情好像還帶着期待……可是霍湘震仔細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沒懂的感覺。只是他很在意“物理法則”這個詞,這個詞語讓他感覺到了什麽,卻又抓不住那種感覺。
于是霍湘震低頭,喃喃自語,念叨着這個詞語:“物理法則?物理法則?物理法則……”
吳積白看着他,全都是期盼。可是霍湘震最後也只是茫然地擡頭:“物理法則是什麽?”聲音裏有一絲不确定的猶豫,“為什麽這個詞讓我感覺很熟悉?”
吳積白眯起了眼睛:“這個詞讓你感覺到了什麽?除了熟悉?你對這個詞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感覺?”
“別的感覺?”霍湘震疑惑地看他,“什麽感覺?”
吳積白這次的回答卻很是耐心:“比如說,提到樓轅,你會覺得心裏高興;說到陽光,會覺得暖洋洋。這樣的,提到物理法則,你想到了什麽?”
霍湘震沉默,深深思考了一下這四個字。物理法則。幾個形容就突然撞進了他腦海:簡潔,優美,至高無上。
永不改變。
值得他不斷去探索研究。
是他認為的萬物的道。
為什麽,會這樣偏愛這個四字詞語?為什麽?
霍湘震陷入迷茫,眼神忽然很空。吳積白微笑了一下:看來這次有希望啊。
皇宮深處,正在給小公主說怎麽讓蛐蛐兒過冬的樓轅,心裏忽然像是被撕扯一樣,狠狠疼了一下。
發生什麽事了?
樓轅捂着心口,看了一眼樓府的方向。
是你怎麽了嗎?這種時候,不要讓我分心好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辦。
然而在樓轅疼痛的一瞬間,霍湘震忽然又恢複了神智。搖了搖頭,滿臉不解:“怎麽了?剛才……好奇怪啊。”
吳積白一臉挫敗,狠狠捶門:“失敗!失敗!!”
霍湘震看他,更迷茫了:“你怎麽了?”
吳積白恨恨看他一眼,再次甩門拍他!
霍湘震捂着真的被磕到了的鼻子退開好幾步,自言自語:“什麽啊……脾氣比來月事的女人還大!”
皇宮中,樓轅感到心裏微微暖了起來,想了想,大概是沒事了吧?真奇怪,發生什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