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苗女如花
阿貓阿狗帶樓轅三人去的。是大理城裏往來的漢人客商最常住的一家客棧。或許是臨近那祭典的緣故。一路上熱鬧十分。聽得見到處都吆喝聲。還見到了個游方道士模樣的人。跳着不知何意的舞蹈。唱的卻《詩》的《小雅》。或許是喝的多了。
路上阿貓阿狗也和樓轅他們聊起了天。阿狗不是很會找話。就提起了前幾天說過的情蠱:
“說起來。其實巫彭大人還忘了一點呢。我們老家有說法。中了情蠱的人。胸口會有個花。”
“有花。”樓轅沒有聽明白。歪歪頭。“什麽花。人身上開花嗎。”
阿狗想了想。也搖頭:“記不清楚了。就記得有這麽個事。”
阿貓擡手拍了他後腦勺一下:“那是一個花似的印痕。記都記不清楚。傳說裏情蠱的蠱毒會聚在胸口。不是紅的就是粉的。形狀像是一朵花。”
阿狗揉揉腦袋。似乎頗為委屈:“我這不就是沒記清楚麽……”
說話間。就到了客棧。客棧夠大。分着前面的小樓和後面的院子。小樓是頗有苗鄉風情的吊腳樓。苗地蛇蟲較多。架着吊腳竹樓一來可以防止蛇蟲鼠蟻。二來也可以防止地上潮氣。
院子則是仿照了中原江南水鄉的風格。為了防止蛇蟲。每日會有人細致打掃。樓轅原本是想住到吊腳樓裏面的。說實話是被那日竹夜清從死貓身上抓出來的蠱蟲吓得。但因為畢竟是腿腳不方便。故一行人還是住在了後面的院子裏。
阿貓阿狗顯然比較熟悉了這家客棧。進門先和老板寒暄了一番。而後阿貓左右看了看。問老板一句:
“秀兒呢。”
老板是個面相樸實敦厚的中年人。典型的苗疆漢子模樣。因為阿貓問起。便笑眯眯回答道:
“秀兒出去玩了。過會兒沒準回來。怎麽。左護法找她有事。”
阿貓阿狗是五龍壇的火龍壇左右護法。所以老板是尊稱他一句左護法。阿貓聞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阿狗報了阿貓拍他腦袋那一下的仇。便打趣一句揶揄到:“掌櫃不知道。阿貓這剛從中原回來。給苗秀兒買了一個漢人女子戴的首飾。可漂亮呢。”
“去去。說什麽呢。”阿貓佯怒。趕開阿狗。這也不好再瞞着了。便從随身的小袋子裏面取出了一支珠花交給了老板:
“那個。苗大叔。我就是看這個挺漂亮。順便給秀兒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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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是個精明人。此時便笑了笑。收下了那支珠花:“好好。這珠花回頭我交給秀兒。左護法有心了。”
一直旁觀的樓轅忽然微微挑眉。卻沒說話。霍湘震感覺這是他有什麽很在意的東西。想了想卻沒發覺什麽反常。
只閑聊了片刻功夫。老板便引路帶樓轅他們去後院的客房去了。阿貓阿狗也跟着去。主要是為了記得樓轅三個住在哪裏。
樓轅留心觀察了一下。院子裏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其中有那麽一株。花期剛過。接着卵形的果實。還有幾個殘缺的萼片。
見樓轅看那植株。阿貓便介紹道:“樓公子來的有些晚了。三四月間這花開的時候可漂亮呢。花有盤子那麽大。雪白還帶着一點點綠色。這在我們南诏別處都看不見。是苗大叔自己嫁接出來的。叫……叫什麽來着。”
苗姓老板原是在前面給霍湘震他們看客房。此時聞言。便回頭。微微笑着:
“叫牛耳吐珠。拿牛耳草和龍吐珠花養出來的。”
“對對。是這個名。別人家都種不出來呢。就我們苗大叔才能種出來。”阿貓笑着回話。連聲附和。
樓轅則是微微笑了笑。颔首:“哦。是牛耳吐珠麽……”
話裏似乎有話。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霍湘震畢竟了解樓轅。他察覺到樓轅的樣子有些怪。那抹笑意就好像是知道了什麽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之後的微微自得。比喻說來。就是找到了主人藏起來的毛線球的小貓兒。
于是他也回頭看了看那片植物。卻沒看出什麽來。
且說那紅衣苗女。和樓轅他們擦身而過。又在城裏略微逗留片刻買齊了所需物品。而後便拎着自己的竹籃子徑自出了城。向着大理城東南的一片密林深處行去。她走過的地方。方圓三尺之內所有的蟲鳴都會戛然而止。直到她離開了。才會繼續響起。
她一直行走到了一幢小小的吊腳竹樓前。這才松了口氣。竹樓外。一層淡淡的紫霧籠罩着。在竹樓周圍的方圓三丈外豎起來一道寸許厚的屏障。
她那冰一樣的臉上忽然就綻開了明媚的笑顏。杏核美目裏有光華流轉。這麽一瞬間。她仿佛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她穩步走向那片紫霧。擡手一撩。紫霧竟如紗簾一般被她掀了起來。随她走過放手又落下。再次成為了流動的煙幕。
走到院子裏。她先擡手從籃子裏撿出了幾個蘿蔔。扔到了吊腳樓下。喂給裏面養着的那個東西。
然後才緩步上了樓。踏上竹階時。喚了一聲:“嘉瑟。我回來了。”
那嗓音清麗十分。夾雜些苗音的漢話。聽來竟有幾分嬌媚俏麗。
竹樓內。傳來回話的男聲。清朗俊逸:“我在。”
那室內一房。竹床之上。盤腿端坐着個道人。那道人豐神俊朗。仙風道骨。眉宇間卻有一絲黑氣缭繞不散。
正是樓轅尋覓萬端的沈鹿鳴。
那苗女入了竹樓。便直奔沈鹿鳴所在的房間。見了他在。便放下了手上的籃子。順勢便坐到了沈鹿鳴身邊。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枕在他肩頭。原本的冰冷神情幾乎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是小女兒般天真爛漫:
“嘉瑟。我今天遇見個可奇怪的人呢。看着十七八歲。卻像成人似得把頭發束起來。還有呢。他是瘸子。都這個季節了。腿上還蓋着毯子。對了。最奇怪的是他眼睛。是一半黑一半綠的。”
沈鹿鳴的臉上是濃濃笑意。玩笑一樣的語氣:“眼睛一半黑一半綠。是上邊黑色下邊綠色還是下邊黑色上邊綠色。”
似乎明白沈鹿鳴是有意逗她。女子掩唇輕笑:“嘉瑟你這是裝糊塗呢。當然是一只眼睛黑一只眼睛綠。兩只眼睛顏色不一樣的。”
沈鹿鳴依然是帶着那溫柔的笑意。調侃那女子:
“在中原。兩只眼睛顏色不一樣叫陰陽眼。對了。傳說陰陽眼的人能看見鬼。柰娘沒讓他看看麽。”
女子。就是虺柰娘。
聽沈鹿鳴這樣開玩笑。虺柰娘一手抱他胳膊緊了些。一手又粉拳捶他胸口:“你讨厭。明知我最怕那些鬼呀怪呀的。”
沈鹿鳴邊笑便攬她入懷:“怕什麽。我就是半仙。還能讓妖魔鬼怪近你的身。”
虺柰娘略有些羞意。笑着錘了一下沈鹿鳴胸口:“你們漢人最壞了。”
沈鹿鳴笑着仿佛默認。而後又道:“剛才你那小徒弟找你來了。說是許久不見。有些想你。過來看看。”
虺柰娘眉頭微微一蹙:“什麽想我。那孩子肯定又是在大理城裏閑的慌了。才跑我這裏來。我告訴這孩子不許擅用我教的蠱術。她卻偏偏耐不住心性。你說萬一被五龍壇的發現了……算了。這孩子。我真是管不住。”
而後突然想到什麽一般。又笑了起來。“不說那臭丫頭了。嘉瑟。我今天聽人唱歌。裏面還有你的名字呢。”
沈鹿鳴含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什麽歌。說來我聽聽。”
“嗯……”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就記得是什麽鹿鳴。食什麽野蘋。好像還有什麽筐呀姜啊的。”
沈鹿鳴忍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傻姑娘。那是《詩·小雅》的《鹿鳴》。我們漢人的一首詩。”說着給她唱了幾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而後才解釋道:“不是這裏有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從這裏來的。我是鹿鳴。我弟弟就是沈鹿蘋;我的字是嘉瑟。他是嘉笙。我們的名字就是從這首詩裏取的。”
虺柰娘顯出一臉的不解:“你們漢人的詩不都是五個字七個字的嗎。怎麽這四個字的也叫詩了。”
沈鹿鳴擡手輕輕捏了下她鼻尖。滿臉的神态分明就是寵溺。語氣裏全是疼惜情人一般:
“我們那邊的詩有多的是的體裁。什麽歌體行體歌行體樂府體。多了去了。你看人家那‘車辚辚。馬蕭蕭’。三個字一句也是詩啊。”
虺柰娘更是聽不懂了。索性攬着沈鹿鳴的腰。靠在他懷裏。撒嬌耍賴一般的語氣:“我不聽了。你這就是欺負我不懂你們漢人那些五迷三道的東西。這可比蠱術什麽的難多了。”
“呵。你啊。不用懂漢人的東西。單憑你。就夠把我弄得五迷三道喽。”
他說這話時。微敞的衣衫裏半露出胸口一點肌膚。上面嫣然一抹豔紅。形狀仿佛是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