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
(下)
“小顧?戚隊長?醒醒呀。”女孩子的聲音。
“不應該呀,按說他們兩個大小夥子,最能辟邪了。”一個尖利的嗓音。
“嘿嘿,看他們衣衫不整的,誰知道晚上做了什麽,被鬼得了鑽了空子。”一個油滑的聲音。
“尤大師你別張口就來,兩個男的能做什麽?”
“哎,老高你不懂,嘿嘿。”
“戚隊長,你部下來找你啦!”
“大當家——”
戚少商終于睜開眼睛。
他果然又是赤着上身睡在游泳池裏,并且這一次更糟,顧惜朝整個趴在他身上,壓得他都有點喘不過氣來,胳膊腿都麻得很。而且除了防疫站這幾個人,觀衆裏還多了一個穆鸠平,這會兒正一面聽着尤知味嘴裏跑火車,一面有些驚慌地來回看戚少商。
顧惜朝也被鬧醒了,從戚少商身上爬了起來,手掌擋着陽光适應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不是這幾天不正常上班麽,怎麽你們又都來了。”
尤知味苦着臉:“我也不想來呀,都是這個穆老八,一大早挨家挨戶把我們幾個找出來,非要我們來防疫站。”
穆鸠平理直氣壯:“大當家,今兒派出所接了封匿名舉報信,說防疫站這些人裏有人要害你!”
戚少商抓抓頭發:“什麽信,你不先問問我就找人去了?”
顧惜朝笑了一聲:“他估計是怕你已經給人害了。”
戚少商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還不是怨你。”他看了穆鸠平一眼:“大家既然來了,那正好我也有件別的事要問問,問完我請大家吃午飯——老八先把那信給我。”
“大小姐今天什麽時候來的,那門還鎖着麽?”
“今天本來是小顧值班,我沒想來的,後來穆隊長來找,才跟老高尤大師他們一道來,到了已經快十點了門還是鎖着的,進來一看,你們還是……”
戚少商有點尴尬:“這裏只有用鑰匙才能進麽?”
“應該是吧,圍牆挺高的,上面還插了鐵片,小顧之前試過翻牆,沒翻過來。”
“哦,那就是翻不過來了。”
“老高你消息靈通,趙家這鬼的事情還知道點別的不?”
高雞血一樂:“嘿,戚隊長,你這是連犯案的鬼也要緝拿歸案啊。”
戚少商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啊,現在城隍不做了,犯人犯鬼都得我抓。”
“我昨天去串門子,還真打聽到了個事情,我有個本家叫高風亮的,他大哥當年來這樓裏幫着搬過屍體,說太平間裏沒見着趙家帶來的那幾個小孩子。”
戚少商一驚:“不是說當年他們被滅門了,難道小孩沒死?”
高雞血搖頭:“當年鎮子更小,進進出出全鎮人看着,沒死能上哪裏去?肯定是年紀小還能通陰陽,直接被鬼占了肉身了。”
“年紀小?”
“聽說最大的也就三四歲,小的還吃着奶呢。”
“尤大師,平時在防疫站都是你做飯的麽?”
尤知味笑開了:“是啊,我別的本事一般,就勾搭老娘們跟煮飯這兩樣拿手,這花園裏的菜都是我種的。”
“這樓也是老房子了,廚房水電也好用?”
“好用,”尤知味講,“搬進來之前特意新弄的,小黃站長親自監督的,可惜了。戚隊長真要抓那害死小黃隊長的鬼?”
“總要有個交代,要不然就算你們敢,我也不能讓你們在這鬧鬼的地方帶着呀。”
尤知味嘿嘿一笑:“主要是擔心小顧吧?要我說,你們晚上還是別在這裏弄,陽氣洩了鬼就來了,往後還是去別地方吧。”
戚少商面無表情:“我跟小顧,都是男的,弄什麽弄。”
“男的怎麽了,一樣弄啊,只要……”
戚少商恨不得堵住耳朵不去聽他胡說。
但他還是聽了。
“問出什麽名堂了?”顧惜朝還是最後一個來的。
戚少商看見他就有點臉紅,挪開了眼睛說:“我讓老八去查這裏水電的圖紙了,剛修沒多久肯定能找到。下午我們對着圖去查查水管,如果真是那裏不對頭,我懷疑黃金鱗本來就有問題。這裏水電是他一手新鋪的,正常管道接自來水系統不會這樣。”
顧惜朝搓了一下臉:“巧了,我也覺得大小姐有問題。”他嘆了口氣:“地下水位變動會讓水管響的事情是大小姐跟我說的,她說她早上來開門時候偶爾也會聽到;剛剛我又提了一次水管出聲的事情,老高說水通陰陽,那是晚上鬼順着管子進來,大小姐還是講是因為地下水的緣故。”
戚少商看着顧惜朝:“高雞血說,當年趙家那三個孩子,有可能沒死。”
顧惜朝手一抖:“你是說,他們被兇手帶走了?”
“可惜沒有黃金鱗跟傅晚晴的更多資料了。”
顧惜朝沉默了一會兒:“你上級不能幫你查麽。”
戚少商不抱希望:“李所長平時也不太管事……我回頭問問他吧。”
“試試吧。那封匿名信怎麽回事?”
戚少商把信一遞:“你的仰慕者。”
顧惜朝拿過來看,發覺信是用報紙上剪的字貼出來的。
“那個‘戚’字後面。”戚少商提醒他。
顧惜朝一翻,嫌惡地皺了一下眉頭。
貼那個字的膠水一道黏住了一根狗毛。
戚少商扯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吸了口氣:“看來那位英姑娘很想我們去拜訪她。”
顧惜朝看他臉色不好,伸手拍拍他的臉:“你還好麽,昨天晚上……後來怎麽樣了?”
戚少商苦笑一下:“我也看見了,紅衣女人跟蛾子。在清醒的時候。”
顧惜朝臉色大變。
午飯最後還是沒讓戚少商請客,他跟顧惜朝出來時候,尤知味已經炒上菜了。
戚少商臉上挂不住,走到廚房去說:“尤大師,你怎麽這就做上飯了,不是說好我請的嘛。”
尤知味笑哈哈的:“反正不上班,等你們閑着也是閑着。再說外面能有什麽好吃的,還不如我做呢。”
戚少商有些慚愧:“我跟小顧是談得久了些……”
尤知味擺擺胖乎乎的手:“沒事沒事,你們兩個久一點應該的,嘿嘿。”
戚少商臉又有點紅,不知道是不是油煙熏的。
外頭顧惜朝倒是不覺得什麽,跟傅晚晴高雞血湊在一塊兒剝蒜,邊剝邊抱怨:“我看這戚隊長不行,兩天了還是原地踏步。”
高雞血說:“聽說戚隊長調來以前我們青田派出所都沒有刑警隊,他來以後也沒啥事幹,捉捉鬼也蠻好;就是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要一直呆在這鬼屋裏了。”
傅晚晴也不太樂觀:“之前都是……表哥跟省裏聯系的,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麽辦,要不小顧你住表哥那裏去吧,晚上在這裏太危險。”
“我再住兩天,總不能讓戚少商一個人。”
高雞血立時追問:“哎,小顧,你跟戚隊長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我看你們要好得很。”
顧惜朝搖搖頭:“不認識,不過的确特別談得來,按那家夥的話講,我們兩個是知音。”
他指尖一動,一瓣蒜就啪嗒一聲落在盤子裏,白生生的。
英綠荷的住處在青田鎮南面,剛好跟防疫站隔了一個鎮子。戚少商跟顧惜朝吃了飯就一道去找她,帶着那封拼拼貼貼的匿名信。
一路上戚少商開着助力車,顧惜朝就趴他背上,在他耳朵邊絮叨:“所以有人每天晚上特意把趙家小樓的水管抽幹了,然後換上加了藥的水給我們喝,等早上再把這水抽掉,重新放正常的自來水進來,這樣白天在這裏的其他人完全不會受到影響。”
“我覺得趙家小樓肯定有地下室跟其他出入口,要不這房子空間太小,連儲藏室都沒看見,肯定是在地下。不過我找了好幾天,什麽機關都沒發現,不知道是怎麽了。”
“戚少商,你說,要是趙家那三個孩子沒有死,他們之前為什麽被帶走,現在又為什麽回青田鎮?”
“英綠荷是鎮上老神婆從她親戚那裏帶來的,據說剛到青田鎮時候才十歲,一直跟着學請神問鬼的,後來老神婆過世了,鎮上相關的事情就都是他在弄。”
戚少商一張嘴就吃一嘴風,什麽都出不出來,只能由着顧惜朝說了一路。
英綠荷在這路的盡頭等他們,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顧惜朝聽見狗叫就不肯進門:“有話這裏說一樣的。”
英綠荷半個身子貼在他手臂上:“這裏說話可以,請魂可不行。”
顧惜朝使勁把胳膊往外抽:“我們又不是來請魂的。”
英綠荷吃了一驚:“找我不請魂,那你們來幹什麽?”
戚少商摸出那封匿名信揚了揚:“警察辦案。”
“真沒意思。”英綠荷撇撇嘴,放開顧惜朝,“我就是提醒你們一下,你知道的,我會請請神算算卦什麽的。”
戚少商說:“不行,算卦算來的不能當作證據。”
英綠荷說:“那是因為你們不信;要是你們信,這是最确鑿的證據——你們到底請不請魂?”
顧惜朝迎着陣瘋狂的犬吠走進了英綠荷的地盤:“請,請黃金鱗的。”他回頭看了戚少商一眼,兩人一齊笑了。
昏暗的屋子裏,一支香輕輕點起,煙霧把門外的嘈雜隔開,使它占有的領域逐漸孤立開來。
英綠荷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滿眼陰霾地擡起頭來。
她現在是黃金鱗了。
顧惜朝問:“小黃站長嗎?”
“黃金鱗”看了看他們:“小顧?還有個人是?”
戚少商自我介紹:“戚少商,青田刑警隊隊長。小黃站長,你是怎麽出事的?”
“黃金鱗”停頓了一會兒,才說:“趙家小樓裏藏着東西,我發現了。”
“什麽東西?藏在哪裏?”
“黃金鱗”不說話了,微笑着注視着顧惜朝。
戚少商忽然問:“小黃站長,你是趙家的兒子嗎?”
“……是。”
“你為什麽要回青田?”
“為了琥珀。”
走出英綠荷的家,車馬聲撲面而來,仿佛真的是從陰陽之界回到了人間。
顧惜朝執意要走路,戚少商只好推着笨重的助力車跟着他。
他們沒就剛才的事讨論什麽,只是一道安靜地走着,經過屋舍,經過街市,經過稚嫩的孩童,經過耄耋老者,經過油煙氣裏的肉香,經過紅塵萬象。
戚少商說:“我大學那會兒,很想跟你一起出去住。兩個人,一道起床,一道做飯。”
“現在呢?”
“還是想。”
“你就想想吧,”顧惜朝眼睛瞄着路邊的小吃攤子,“ 今晚還不知道要怎麽過。”
戚少商順着他視線看到一家賣白糖糕的:“我去排隊?我們人手不夠,沒法在趙家小樓挖地三尺地搜,我建議,還是當作一無所知,等她來。”
“別了,都是小孩在買。”顧惜朝看他真要去,伸手把他往回拉了一把,“趙家小樓肯定還有別的出入口,我們回去還是再看看,之前分開檢查,說不好各自都有盲區。”
“嗯,不知道老八那裏怎麽樣,改建的工人說不定有發現。”戚少商把助力車交給顧惜朝看着,“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買了就來,很快的。”
顧惜朝眼看他還是一頭紮進孩子堆裏等着買白糖糕去了,神色複雜。
戚少商堅持要做的事,好像到頭來都會成功一樣。
“沒找到工人,也沒有圖紙?”戚少商有些驚訝,“這才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吧。”
穆鸠平有些羞愧:“說是防疫站要求特殊,黃金鱗自己找人來修的,鎮上本來也沒什麽年輕人,他這樣也沒人覺得不正常。”
戚少商點頭:“我知道了,黃金鱗的個人資料核實了嗎?有沒有可疑?”
穆鸠平說:“我冒充所長打的電話,都沒什麽,不過他父母工作調動過,原先都在北京致遠大學的,不知道怎麽想的,主動請調去了河南一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學校。”
戚少商問:“什麽時候調動的?”
“87年吧。”
顧惜朝也是那一年離開致遠的。
戚少商不再多問,走出去找顧惜朝了,那人又去了檔案室,說想查點別的。
“怎麽樣?”戚少商俯下身,壓在顧惜朝肩膀上,瞅見他正看着外縣發來的走失人員公告記錄。
“沒找到。”顧惜朝聳肩,“我想查英綠荷的。”
“你也覺得她跟趙家有關系?”
顧惜朝回手摟住戚少商的脖子:“你覺得她今天給我們的信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戚少商順勢把他抱住了:“不管真假,她熟悉黃金鱗,才能模仿他。”
“說不好真是鬼上身呢?”
戚少商笑了一下,在顧惜朝耳邊蹭蹭:“惜朝,萬一今晚鬼沒捉着,把命丢了呢。”
顧惜朝說:“你別得寸進尺,我是看你太喜歡我,同情心發作。”
他扭着頭,跟戚少商在充滿陳舊紙張氣息的檔案室裏交換了一個短暫而姿勢別扭的親吻。
就像他們曾經躲在圖書館書架後面做過的一樣。
夜幕降臨,水管再次發出不祥的異響。
戚少商檢查好他下午申請的配槍,顧惜朝掂了掂那根撬棍,兩人對視一眼,關了燈,沉默地面對面躺着。
戚少商等得無聊,伸手出去在顧惜朝身上亂劃,一會兒寫“顧惜朝”三個字,一會兒又寫些別的,顧惜朝忍氣吞聲,分辨了很久,才辨出來他寫的是“與子偕老”四個字。
可惜戚少商背光躺着,一點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時鐘慢慢走過,顧惜朝仿佛聽見一點動靜。他跟戚少商心照不宣,按着之前演練過的,依舊是顧惜朝在前,戚少商跟在後面,慢慢開始在趙家小樓裏游蕩。
戚少商這一回經過那些奇形怪狀的白布時心裏安定極了;顧惜朝就在他前面,他們攜手進退。
大概是他們自己時間的估算跟藥效有出入,從二樓走下來的時候,樓梯下已經有一個紅色人影,站在客廳與餐廳的隔斷出,頭發裏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他們。
顧惜朝與戚少商無動于衷,仿佛沒看到她一樣,下了樓微微一停,繼續往餐廳游蕩。
那紅色的影子立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往客廳去了。
顧惜朝腳步踏得更重,按着既定路線繼續行走,戚少商卻隐藏了所有動作的聲響,悄悄折回隔斷處。
今天客廳的幾扇窗都開到了最大,比餐廳要明亮得多,給戚少商的觀察和隐匿提供了極好的條件。他透過沙發組,看見那個紅裙女人掀起了舊鋼琴的琴蓋,按了幾個琴鍵。
沒有琴聲發出來。
也沒有任何事發生。
她又轉身彎腰,掀開了琴凳。
——複合機關?難怪檢查鋼琴時候什麽都沒發現。
戚少商不由自主微微直起身體,想看清她在做什麽。
他定住了。
那個女人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彎着腰,注視着戚少商。
這一次他看到了她的臉。
飛蛾再度來襲。
顧惜朝突然一腳從後面把戚少商踹倒:“趴下!”
為時已晚,飛蛾翅膀上的鱗粉已經進入了戚少商的鼻翼,使他再次倒下。
“戚少商!別裝死,快給我起來!”
戚少商手指一陣劇痛,立刻清醒過來,發現顧惜朝冷冷地拿着針,放開了他的手。
他們依舊在黑夜的小樓裏。
戚少商爬起來,才發覺他失去意識不過半個小時,一堆死去的飛蛾被裝在塑料袋裏丢在一旁,沙發背面的地板上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地洞。
“英綠荷呢?”戚少商問,他昏迷前認出了那個紅衣女子。
“顧着你沒能看住,跑下去了。”顧惜朝在防疫站的辦公桌上找了找,拿出兩個手電筒,“我們也下去?”
“下。”
這一回戚少商打頭陣,顧惜朝殿後,下了地洞只有一個僅容一人的小空間,接着就是往下延伸的階梯。戚少商一邊往下走一邊跟顧惜朝說:“竟然這麽深,難怪沒發現地下室的痕跡。”
顧惜朝皺着眉頭:“不像是地下室,這裏的空氣的流通的,光沙發後面那個口子可做不到這樣。”
臺階下到了底,接着是狹窄的走道,一直往前延伸。
戚少商同意顧惜朝的觀點:“趙家小樓沒這麽大,已經出了它的範圍了,如果方向沒有錯,這是要進山了。”
顧惜朝掏出指南針看了看:“是,往山裏去的。”
戚少商饒有興致地笑了:“你準備得還真周全。”
顧惜朝不理他,擠過去自己往前走了,戚少商正要跟上,他卻停下了。
“怎麽了?”
顧惜朝彎腰,撿起一張照片看了看,遞給戚少商:“估計是英綠荷留給我們的。”
戚少商接過來,上面是三個孩子的合影,最大的女孩看起來五歲左右,抱着一個嬰兒坐着,一個稍小的男孩站在他們身邊。翻過來,背面寫着“大囡,毛毛,小囡。1969”。
“看樣子是兩個女孩一個男孩。”
前方忽然響起一聲槍響。
戚少商跟顧惜朝都是一驚,快步往前。
除了英綠荷,還有別人在?
走廊逐漸變得寬闊,兩條岔路出現,粗粗一看,一條往下,一條往上。
“向下!”戚少商喊道。
顧惜朝毫不遲疑當先跑了下去。
然後就被絆了一跤。
“你們選錯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戚少商回頭,看到一道鐵門緩緩合上,門外站着一個姑娘,手裏握着一把槍。
顧惜朝爬起來,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晚晴……”
傅晚晴一愣,回頭跑了,仿佛在竭力逃離什麽。
絆倒顧惜朝的是伏在地上的英綠荷,她中了一槍,右邊腹部幾乎被轟爛,顧惜朝跟戚少商嘗試了許久,她才略略恢複一點意識。
三個人都心知肚明,回光返照罷了。
她還要不滿意,提意見說:“我要顧惜朝抱我。”
顧惜朝就過去,把她接到臂彎裏,讓她靠着:“你知道這裏有什麽?”
英綠荷笑了:“我家的東西,我當然知道,我守了這麽多年,還好最後沒給人搶了。”她內髒受損,嘴裏漸漸溢出血來:“你要是能出去,就都拿走吧,那些琥珀,還有……”
她的話沒有說完,一個溫柔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顧惜朝輕輕給她合上眼睛。
戚少商擰開手電筒,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四面都是鐵架子,上面擺了許多玻璃瓶,裏頭裝了一顆顆琥珀,每一個裏面都裝着一只死不瞑目的飛蛾。
顧惜朝整理好英綠荷儀容的時候,戚少商已經在屋裏摸了一圈,找到了一本日記,封面上寫着“趙佶”。
顧惜朝湊上去看了一眼:“這麽巧。”
“應該也是她放的。”戚少商示意了一下英綠荷,“塞在牆角,一點灰也沒落到。她應該是很想讓我們知道這些事情。”
“為什麽不直說呢?”顧惜朝一拳砸在鐵架子上,帶得上面的玻璃瓶一齊跳動,裏頭裝的琥珀紛紛作響。
戚少商席地而坐,翻起了那本日記。
簡單的故事,他家父子三個都是國家機關下秘密從事生化研究的,看樣子小有成果。那幾年國內形勢大變,他們兄弟擔心出事,避開了信仰堅定的老爹,暗中聯系了國外勢力,對方表示可以用他們手裏的研究成果交換避難資格。趙家兄弟答應了,于是以祭祖為名舉家回鄉,跟那個勢力的人接頭。
“看樣子對方并沒有遵守承諾的打算,只想殺了他們搶東西。”日記斷在回鄉後,戚少商往後翻了翻,居然還有內容,字跡不一樣,應當是英綠荷寫的。
筆跡很新,敘事很簡略,只是說明了她是趙佶的女兒,下面有一個堂弟一個堂妹,都是趙恒膝下。當年趙家出事她還不記事,聽說是母親擔心出事,事先送走了她以及趙家的一些隐秘。青田鎮的神婆是她母親做姑娘時候的奶娘,風聲過去接了英綠荷養育,兩人一道維持着趙家小樓鬧鬼的傳言,守着“父母的遺物”。之前接近趙家小樓的都是些雜魚,很輕易就被解決,直到這一次,防疫站大張旗鼓地征用了這裏,黃金鱗跟傅晚晴還很有可能是英綠荷當初被兇手帶走的弟妹。
“所以他們家三個孩子,一個繼承家業,兩個認賊作父,為了搶父輩留下的東西自相殘殺,鬧成這樣?”戚少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些蛾子就是趙家兩個兄弟培育出來的吧,能提取毒素?殺黃金鱗用的就是這個?藥我們的不會也是吧,稀釋了而已。”
顧惜朝不想再看那日記:“就算血緣相同,接受的教育天差地別,他們大概都不能認同彼此,所以即使認出對方,也不能繼續做單純的兄弟姐妹了。”他看着英綠荷的屍體:“如果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不會這樣痛苦而堅定;他們,大概都覺得自己在正義那一邊。”
戚少商問:“那你呢,你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嗎?”
顧惜朝不可思議地看他,直到确定戚少商眼睛裏一片清澈,才笑了一下:“現在問這些有什麽意思,大小姐不可能來放我們走,也不會告訴別人我們在這裏;明天開始青田鎮就會流傳新的鬼故事。”
戚少商一下子撲住他:“所以,反正我們都要死了,你也不肯松松口麽?”
“我早就承認一直愛你了,你還要我松什麽口?”
戚少商說:“我要你承諾,我要你說,如果我們能出去,你就重新跟我在一起。”
顧惜朝由着他壓着,也沒掙紮,只是疲憊地說:“不可能實現的承諾,你要來有什麽用?”
“你會許不願意兌現的承諾嗎?”
顧惜朝不說話了,戚少商慢吞吞地親吻他的脖子。
顧惜朝在胸口的扣子被解開的時候抵住了戚少商的額頭:“戚少商。”
戚少商擡頭看他,眼睛亮閃閃的,像是龐大而純真的猛獸。
顧惜朝說:“如果我們能出去,就重新在一起吧。”
戚少商笑了,湊上來親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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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睜開眼睛時候光溜溜趴在戚少商膝蓋上,他猛然跳起來:“什麽時候了?”
戚少商看了一眼手表:“早上七點吧。”
顧惜朝怒氣沖沖踢他:“快把衣服穿起來!”
“穿什麽衣服,”戚少商抓住他的腳踝,拉到眼前親了一口,“人吧,就該□□地來,□□地走。”
顧惜朝臉紅得朝陽一樣:“你放開,你,你!”
戚少商看他半天“你”不出來,好笑地放了手:“行了,你跟我說實話吧,英綠荷的說法還是不能全圓上,黃金鱗為什麽要配合她改造這裏的水電?讓你住進來的也是黃金鱗吧。”
顧惜朝邊穿衣服邊說:“你果然還是發現了。黃金鱗大概不想跟着那邊吧,他跟英綠荷有接觸,不過嘛,他們各有各的想法,最後鬧翻了也正常。”
“那你呢?”戚少商看他的眼神有些奇異。
顧惜朝把一坨衣服丢在戚少商身上,正好蓋住他的鳥:“穿上!我是政府這邊派來找當年丢的東西的,昨天我報過信了,待會兒肯定有人會來!”
“難怪當時你一退學,我就立刻找不到你了。”戚少商想起黃金鱗調任的父母,想起英綠荷和傅晚晴對顧惜朝的态度,想起顧惜朝遲遲不來的檔案,想了很多很多,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提醒了顧惜朝一句,“昨天你說的,只要我們能出去,就重新在一起。”
顧惜朝面色沉着:“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鐵門外傳來了聲響,漸漸放大:“顧老大,你在不在裏面?”
戚少商還赤身躺着,不料人來得這麽快,立刻一躍而起,趕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顧惜朝看着他一笑,應到:“我們在!”
Fin
尾聲
趙家小樓的密道被找到,傅晚晴當即飲彈自殺。
趙佶趙恒兩兄弟帶走的資料被藏在了山腹的暗室中,最後顧惜朝在英綠荷家中找到了保險箱的鑰匙,終于得到了讓這裏的亡魂二十多年不得安眠的源頭。
離開青田鎮的時候,顧惜朝向着趙家小樓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
戚少商沒有多問,也在邊上陪着他磕了一個。
顧惜朝說:“走吧,你刑警隊長不幹了?”
“不幹了,兩年就辦了這一個案子,剛查出眉目就被別人接手了。”
“那你以後吃什麽?”
“跟着顧老大幹呀!”
顧惜朝點頭:“覺悟不錯,放心,青田鎮這案子的功勞我肯定給你争回來。”
高雞血跟尤知味都來給他們送行;尤大師還神神秘秘跟戚少商使眼色:“我給你的那東西收好,好用!”
戚少商點頭:“是挺好用。”
顧惜朝冷冰冰看了他們兩個一圈:“我說你怎麽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
他話說得兇,臉卻有點紅。
“諸葛部長。”顧惜朝推門而入,敬了個禮。
“惜朝,你決定了?”
“沒什麽影響吧,”顧惜朝撇撇嘴,“反正我這輩子都只能私底下幹活了,也見不得光,多個見不得人的情人也沒什麽要緊。”
諸葛小花嘆氣:“你沒全告訴他吧。”
“沒有,保密原則我還是知道的,再說,趙家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顧惜朝暗暗想,他是沒說,戚少商自己猜到了可不關他事。
“不是這個,”諸葛小花說,“你爺爺跟我是故交,臨終前要我好好照顧你,我是擔心戚少商知道了會覺得你……”
顧惜朝說:“我不擔心。”
戚少商抱着花在等顧惜朝:“去看看英姑娘跟大小姐吧,哦,還有表哥。”
他們三人的屍體被帶回了北京,結案火化後由顧惜朝安葬了。
黃金鱗的父母聯系不上,交給了其他部門處理,顧惜朝就自作主張把他跟大小姐合葬了。
顧惜朝先看了英綠荷,再來看他們,擱了花看着墓碑上的相片:“現在這樣,你們開心麽?”
戚少商自覺走開,不去聽他說什麽,墓園的管理員湊過來八卦地問他:“哎,小兄弟,那邊合葬的那兩個小年輕,有人說是兄妹呀?”
戚少商給他遞了支煙:“怎麽可能,沒這回事。”
顧惜朝兩句私話已經說完,起身走過來。
戚少商立刻揮着手臂招呼他:“回去啦,毛毛!”
顧惜朝睫毛上還挂着眼淚,沖他一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