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東流

江逝水用衣袖掩着口鼻,悶悶地咳了兩聲。李重山站在他身後,慢慢地幫他拍着背,低頭看見他通紅的眼角。

他拿起案上的茶壺,倒了杯茶,遞到江逝水唇邊。

江逝水就着他的手抿了兩口,才好了一些。剛生咽下一張字條,嗓子還是啞的:“多謝。”

李重山在他身邊坐下,端起粥碗,手掌貼着碗壁。用勺子攪動一下米粥,熱氣升騰:“這樣急。”

“餓了。”江逝水不動聲色,笑着摸摸肚子,“在馬車上就餓了,想吃點熱的。”

“我和他們都是随便對付兩口就行,忘了你體弱,明天讓他們帶上東西,給你煮粥。”

“不用麻煩,我跟着你們一起吃就行。”

再說了兩句話,李重山便将放涼的粥放到他面前,又拿起竹筷,給他夾了兩筷子小菜。

江逝水果真是餓了,捧着碗認真喝粥,連話也沒怎麽說。連吃了兩碗,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他吃飽了,李重山還是慢悠悠地夾菜吃:“再過幾天就能到了,到時候先在京郊的行宮住一晚上,等他們都整理好了,你再換上喜服去将軍府。”

江逝水很勉強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重山繼續道:“将軍府裏沒有別人,你過去之後就和在江府一樣,我讓他們把府裏的賬本和鑰匙都交給你。”

江逝水仍是沒有開口。沉默許久,直到李重山也放下碗筷,他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李重山。

李重山擦了嘴,就順手把他的帕子塞進懷裏。

他一伸長臂,攬住江逝水的腰,往回一帶,把人锢得緊緊的。隔着衣料,江逝水整個人都僵了一下,李重山自然知道,只是不管,沒臉沒皮地湊過去,冰冷的雙唇在他頸上頰上游走,落下一個個細細碎碎的吻。

江逝水扭了扭身子,無奈躲不開,只能輕聲提醒道:“不太合規矩。”

Advertisement

偏偏李重山不似常人,想的事情也很不一樣:“那就讓他們布置一下,今晚在這裏洞房。”

被他這話吓住了,江逝水怔了怔,然後輕輕地把他推開:“我不要。兩個男人原本就不合禮數,還是在這種荒郊野外,名不正言不順,等去了皇城,旁人會笑話我。”

李重山輕笑出聲:“他們怎麽敢笑話你?”

這樣問着,他卻也停下了動作,只是仍抱着江逝水,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他喃喃念道:“逝水,我好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他把臉貼在江逝水的頸邊,說話時,氣息就擦過他的脖子,像毒蛇的信子:“在這裏洞房也好。我不做建威大将軍了,把他們都打發走,就和你留在這裏。”

他緊接着又道:“可是如果我不是建威大将軍,我一開始就沒辦法把你帶出淮陽,更別提和你一起留在這裏。”

江逝水不語,卻擡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鬓角的頭發。

片刻的溫存難得有了回應,李重山心中早已欣喜若狂。他按捺住不軌的欲念,放輕動作,再往江逝水那邊靠了靠,江逝水的手心都覆在他的鬓角上,順着他的頭發摸了兩下,像撫摩一頭收斂了獠牙的狼。

李重山走後,老管家端着木托盤進來收拾東西。他跪坐在案前,将碗碟放好。

他擡起頭,江逝水還坐在他面前,右手手心抵在案角,正出神。

老管家問:“小公子是不是……心軟了?”

他原想說心動,但是轉念一想,這樣的罪名對他來說,有些過于大了,所以改了口。

江逝水回過神:“沒有。”他起身走到榻邊,倒在被褥上:“您老今晚也早點睡,不用來找我,我自己過去。”

老管家嘆了口氣,上前幫他把床榻裏的被子拉出來,抖落好給他蓋上:“小公子也好好睡一覺。”

在他看來,如今江逝水已經将淮陽與江府都安置好了,他同淮陽、同江府也沒有幹系了,不怕李重山遷怒,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

之前是勢單力孤,沒有辦法,如今梅疏生肯拉他一把,他自然要緊緊地抓住這個機會。等到真進了皇城,再要想走,就不容易了。

江逝水拽着被子點了點頭:“好。”

軍營中擊柝報時,李重山手下那些士兵也保留了這樣的習慣,他們每回打更,都會把江逝水驚醒。他還能抓緊時間睡一會兒。

天色漸暗,江逝水躺在榻上,雙目緊閉,眉頭緊皺,陷在夢魇中出不來。

雪地裏四肢彎折的梅疏生、淮陽城外枉死百姓的冤魂,還有土丘上裹着銀灰大氅的那對母子,不斷出現在他眼前,在他眼前蒙上一重黑影。

他張了張口,無聲地驚叫一聲,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擺了兩下,猛地從榻上坐起來。

冷汗濕透衣裳,江逝水怔怔地坐在榻上,舉起自己的右手。他想起今天傍晚,他還用這只手碰過李重山的頭發。而今在黑暗中再看,仿佛這只手上沾滿了溫熱的鮮血。

他掀開被子要下床,不妨被絆了一下,直接撲倒在地。所幸動靜不大,沒有引來別人。他爬起來,從随身帶的包袱裏拿出一枝竹簪,用尖利的那頭狠狠地紮向自己的手心。

鑽心的疼痛讓他回神,他跌坐在地上。

李重山只是稍微在你面前服個軟、示個弱,你就心軟得不行。他心道,江逝水,別這麽賤。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江逝水從地上爬起來,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裳,用帕子包好傷口。

此處驿館不大,樓房都是木制的二層小樓,江逝水的房間就在二層。他推開門,還沒走出去,就瞧見木梯那邊隐隐透出一絲燭火光亮。

木板隔開蠟燭,兩個士兵守在樓梯上。

“小公子睡了吧?”

“早就睡了,小公子夜裏從來不喊人,咱們在這裏呆一夜就好了。”

“小公子既然不喊人,還讓咱們在這裏做什麽?”

“還不是……”說話那人撇了撇嘴,“将軍常惹他不高興,怕他跑。特別是這裏,荒郊野嶺的,四面都是山,真要跑了,也不好找。”

“小公子人挺好的,就是遇見了将軍。将軍的脾氣是真怪。”

“不過小公子哪裏會逃跑?他太金貴了,那樣瘦,看起來就弱,吃要吃熱的,睡要睡軟的。他跑不了。”

江逝水輕手輕腳地退回房間。早該想到李重山會派人看着他,他得另想辦法出去了。

他推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不算很高,要有繩子,還是能拽着繩子爬下去的。将榻上的布衾扯做布條,自窗口垂下去,還差一截。

江逝水想了想,随手拽了一件衣裳過來。

他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怕摔下去,又怕被人發現,手心裏都是汗。正在空中晃蕩的時候,準三更了,忽然傳來吵鬧聲,吓得他手上一滑,直接落到地上。

可算是出來了。吵嚷的是西邊,西邊是李重山住的地方,此時已然亮起火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他無暇顧及,轉身便往相反的反向跑。

驿館東門早有人等候,老管家也在。

“梅公子讓我在此等候,小公子請上馬。”

夜間的空氣濕濕冷冷的,江逝水吸了吸鼻子,濕潤的空氣沉沉地壓着他的心肺。

驿館西邊燈火通明,聽見打鬥聲音,吳易領着人闖進去時,李重山穿戴整齊,坐在榻上,雙手沾滿鮮血。

吳易連忙吩咐道:“快,去找孟神醫。”

“不用。”李重山随手抓過一塊巾子,抹去手上髒污,原來不是他的血。他看了一眼地上連成一條逃跑路線的血跡,“順着血跡去追,不要打草驚蛇。”

吳易回頭,點了幾個手腳麻利、功夫上乘的士兵去追。

李重山把手擦幹淨,将巾子往地上一丢,便站了起來。吳易等人側開身子,給他讓開路,才走到門前,便又有人來回禀。

“将軍,周進被人劫走了。”

“去領五十軍棍。”

撂下這句話,李重山再沒說什麽,快步向院外走去。吳易追上去:“将軍,今晚的刺客和周進肯定是一夥的。周進造反,背後必定有某個世家公卿暗中支持,否則短短幾日,他一個農夫,如何鬧出這樣大的陣仗。”

吳易環顧四周:“原本驿館裏的人都不見了,他們肯定也是刺客的同黨。将軍現在要去哪裏?我讓他們早做準備,周邊地形圖與軍令……”

李重山腳步不停:“去看看逝水。”

吳易一愣:“啊?”

“動靜不小,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吵醒了。”

“将軍要是擔心小公子,怎麽不讓小公子住近一些?也省得麻煩。”

“住得近了反倒置他于險境,如今逝水是我的人,那刺客要殺我,自然也會想要殺他,他怎麽能同我住在一塊?”

吳易抽了抽嘴角:“将軍您真是這麽想的?”

正巧這時到了小樓外。李重山撥了一伍人在此處看守,兩個人守在木梯上,三個人在樓下換防,不會引人注意,也足夠了。

見他進來,幾個士兵都起身行禮:“将軍,小公子在樓上。”

李重山颔首,還要給自己找個借口:“遭了刺客,原本那間房睡不了了,過來找逝水。”

幾個士兵不敢說話,他理了理衣襟,登上樓梯。推開房門時,冷風迎面吹來。

李重山腳步一頓,然後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冷靜地查探。榻上被褥早已涼了,窗戶是開着的,江逝水是從窗子跑的。他走到窗邊,拽起還懸在牆邊的布繩,一節一節拽上來。

這樣高,江逝水也跑得了。不知道有沒有摔着。

直至摸見最後一截布繩,李重山壓抑許久的怒火終于爆發。他将布繩扯成碎片,甩在地上,轉身一腳把桌案踢翻:“來人!”

吳易等人聽見動靜,拿來蠟燭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看。

借着燭光可以看見,地上的布片裏,有正紅的料子,是江逝水的喜服。

江逝水跑的時候,還差一截繩子,于是他把喜服擰成繩子。

他把成親的喜服擰成逃跑的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青九妩的1個地雷!

感謝咕咕咕、顧北城sky的10瓶營養液!感謝無聲的5瓶營養液!感謝新鮮幹果的3瓶營養液!感謝在2020-10-24 17:42:02~2020-10-25 17:29: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九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咕咕咕、顧北城sky 10瓶;無聲 5瓶;新鮮幹果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