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天意站在一邊，本來還對寧雙喜有成見，可聽到導演這句話，沒忍住，扶着話筒架就笑了出來。
人長得太好看，笑臉的攻擊力簡直是核彈級別的，圍觀的一衆女生都看紅了臉，唯獨被怒吼過的寧雙喜低着頭，并沒有被美人沖擊波給掃到。
被當衆臭罵，他的自尊心受到不小沖擊。以前雖然演了許多偶像片，但他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比較自信的。不說爐火純青，至少在一衆小鮮肉中，他得到的好評遠遠超過差評，如今第一次在夠格的導演面前演戲就被批了個一文不值，哪怕知道對方只是遷怒，仍然備受打擊。
原地思考了一會，直到導演吼着問“想清楚了嗎”，他才擡起頭，眼神堅定地說“可以了”。
梁天意自始至終都看着他，不懷好意地想，一個能把粉絲演成怨婦的家夥，能有什麽本事，這一幕怕是得草草結束。
“我很喜歡你。你絕對會紅，絕對。”幾分鐘後，狀态完全不一樣的寧雙喜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是發現了世上最珍稀的寶貝，又像是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一個剛剛冒出來的嫩芽。
他的語氣和神态讓梁天意一時忘了反應。剛剛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什麽僅僅幾秒鐘，這個人就變得好像真的喜歡上自己的才華了？
他緊緊抓着話筒，竟然覺得自己不知道怎麽回應這個人的期待。
“你要相信自己，”寧雙喜看他在發呆，以為他忘了臺詞，便多加了兩句，“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最忠實的歌迷，你盡管唱，我會用我所有的力氣去支持你。”
“……謝謝。”梁天意憋了好一會，才勉強開口，但他腦子卡了一下，根本就想不起原定的臺詞，沒想到寧雙喜竟然不按照劇本來，直接拉起自己的衣角，展開給他。
“那就簽個字吧？将來你要是走紅了，這個就是我的勳章，”寧雙喜的臉頰帶着激動和羞澀的緋紅，“你絕對會紅，因為我只用五分鐘就喜歡上了你，未來你肯定也能在很短的時間，讓更多的人喜歡你。”
梁天意被他硬塞進一只油性筆，愣了一會，才在上面簽了字。因為簽的是劇中人的名字，他簽的很慢，倒也符合劇情設定。
“嘿，自信點。明天我還來聽你唱歌。”寧雙喜朝他握拳鼓勵。
“……嗯。”梁天意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再需要說什麽臺詞，只要按照結尾要求的粲然一笑就好。
他笑出來之後，導演才滿意地喊了CUT。終于有了次順心的體驗，他的心情轉好：“不錯不錯，天意第一次拍戲也能這麽容易入戲，有潛力！”
被他誇贊，梁天意禮貌地笑笑，扭過頭的時候心情卻有些不爽。他知道自己剛剛根本就沒有入戲，所有的反應都是被對方給帶着走。這讓他有種微妙的屈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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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道開始，梁天意就一路順風順水，根本沒有體驗過什麽坎坷。不說賣到成為業界佳話的兩張專輯，光是憑着這張臉，從他出現在屏幕上的第一天起就擁有了數不清的粉絲。
什麽第一個粉絲，那是誰？他根本都想不起來。
只是他對上寧雙喜那雙期待的眼睛時，一種被期待被喜歡的強烈情感正面撞擊得他猝不及防。
那一瞬間，他只能順着對方的情緒，往他引導的方向去回應。
剛剛還在吐槽的人，轉眼就逆轉了局勢，梁天意有些惱羞成怒。他很想在下一次扳回一城，可一看臺本才發現接下來的幾場戲都不是跟寧雙喜一對一。因為在故事的前期，寧雙喜只在剛開始的時候與他正面接觸，其他時候都是以臺下觀衆或者尾随的粉絲身份出現在附近。離他最近的時候，也有兩米多的距離。
有了這場情緒的鋪墊，梁天意勉強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接下來幾場單人戲都完成得不錯，其他演員被他的表現刺激了一下，總算讓這一天的拍攝任務沒有延長太久。
結束拍攝後，梁天意走到路邊等方圓的車，意外看到早該結束當天戲份的寧雙喜正坐在遠處的一個馄饨攤。
戴着耳機的青年左手拿着手機，右手舀着碗裏的馄饨，心不在焉地吃着遲到的晚飯。
他的經紀人下午去給別人家代打了，沒人管的後果就是寧雙喜從放工到現在都在看電影，不餓到胃疼都想不起來要吃飯。
“寧先生。”
戴着耳機的青年完全沒反應。
梁天意幹脆坐到他的對面，這才發現有人的寧雙喜猛地擡頭，大吃一驚：“梁天意！”
招牌笑容挂在臉上，梁天意看了眼他碗中的馄饨：“好吃嗎？”
寧雙喜終于想起要摘下耳機，尴尬又緊張地笑着問：“你說什麽？”
“好吃嗎？”梁天意問話之前，已經跟攤主要多了一碗。
這麽一個漂漂亮亮的男孩居然跟自己一起坐在油膩窄小的馄炖攤，寧雙喜如坐針氈。好不好吃他根本無所謂，關鍵是要填飽肚子。問題是自己糙慣了還好，萬一這位小少爺吃壞肚子怎麽辦？
他緊張兮兮地看着梁天意吃了一口，一心期盼對方說不好吃趕緊離開，沒想到小少爺居然還露出驚豔的表情說“好吃”。
居然覺得好吃？
寧雙喜奇怪地又舀了一個馄饨，可吃到嘴裏就是最普通的味道，哪有他表現那樣驚喜。
“你覺得不好吃？”梁天意問。
“……呃，還不錯。”被他這麽一問，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味覺了。
“哪兒不錯了，”梁天意舌頭一吐，就把嚼了一半的馄饨吐到紙巾上，丢到一邊，“難吃死了。”
“……”這是什麽情況？
“我演技不錯吧？”
“……嘎？”寧雙喜都傻了。
“連你都能騙，說明我演技不錯，”梁天意勾起唇角，笑得得意，“我不是不會演戲，是不熟悉而已。”
腦子空白了幾秒才勉強能猜出對方是在報複今天上午被帶戲的仇，寧雙喜簡直是欲哭無淚。他這種技能向來能妥妥地抱上大腿，怎會想到遇到這個傲嬌小王子後被他歪曲成炫技！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生怕得罪這位大神，将來死得透透的，寧雙喜恨不得把心髒挖出來表白，“我只是看天氣太熱，不想讓你這麽辛苦……”
“下回我要是記不起臺詞，不用你來搭，”梁天意站起身，俯視着他，“演好角色是我的本分，不用你把我的那份給補上。”
他的陰影罩住了寧雙喜，除了點頭，後者也不敢說什麽。
等梁天意上車，經紀人方圓就扭頭問他剛剛去那邊幹嘛。
“那家夥一點後臺都沒有？”梁天意反問。
“你說寧雙喜？……沒聽說過，不過他的潛力不錯，幾乎合作過的導演都有意繼續，照這個軌跡，多熬幾年，等不再是小鮮肉的時候，可能還能慢慢熬出頭。”
“幾年？”梁天意隔着車窗看向還在原位繼續吃馄饨的人，“運氣不好的話，幾十年都只能演配角。努力是這個圈子裏最不值錢的東西。”
車子開出很遠，他才閉上眼開始休養。往常他在休息時不會再去想完成的工作，但不知道為什麽，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偶爾會在他的回憶中閃過。
梁天意懊惱地搖搖頭，不明白自己還去想那個家夥幹嘛？
自打被梁巨星這麽敲打過後，寧雙喜也識趣地沒再去考慮抱他的大腿。
随着拍攝進度的推進，他也從一個觀衆背景板變成了支線的主要人物。
梁天意幾次參加海選都因為內幕被篩下，終于他被太過赤裸的賄選給激怒，當場發飙丢下吉他，轉身就離開了舞臺。
一直在臺下給他搖旗助威的寧雙喜連忙追上去，在他跑出劇場後終于把人攔住。
這一幕戶外戲導演本來都準備好了水槍，誰知道天公作美，竟然自己就下起了過雲雨，在雨中狂奔的兩人因為突如其來的雨水給激發了最激烈的情緒。
“你連吉他都不要了，是想幹嘛？”寧雙喜大聲質問，抓着他的手甚至因為氣憤而顫抖，“你連作為歌手的生存道具都不要了，是不是就打算這樣放棄了？”
梁天意好不容易等到跟他對戲，這幾天臨時找老師訓練出來的演技全在這一刻用上，對上寧雙喜的眼神，一下就被對方的情緒點燃了小宇宙，憤怒得非常自然：“是，我就是不想唱了，這個圈子根本沒有人真心喜歡音樂！
“這些垃圾能代表這個圈子嗎？這個圈子就沒有好的歌手嗎？既然覺得自己是正義，那就堅持下去！”寧雙喜被雨水淋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仍然緊緊抓着他的胳膊，不讓他甩開，“我都還在臺下站着，你怕什麽！這麽多人懷才不遇，不是你一個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是真心的喜歡，幹嘛不堅持多一會？如果你覺得無法靠音樂生存，那我來養你！我會掙很多錢，你出多少張專輯，賣不出去的我來包！”
也許是雨太大，也許是緊緊抓着他的手太炙熱，梁天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真的感到了委屈。
“……我不想放棄，可是到底要堅持多久？”眼睛被雨水刺激得發紅，聲音因為情緒的起伏帶了些哽咽，梁天意盯着寧雙喜，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角色的感受。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寧雙喜嘆了口氣：“只要我還養得起你。”
梁天意以為這是玩笑，只苦笑一聲，低下頭。
大雨始終沒有停止的意思，這一幕已經結束，然而兩人都沒有分開的意思。
導演小聲命令所有人立刻準備第二場：“不要去打攪他們，誰都不許過去！”
寧雙喜經驗老道，看梁天意的狀态就知道他情緒到位了，剛準備松懈的狀态又被硬提了上來，兩人在雨中站了一會，很快就聽到導演的開拍聲。
“你跟我來。”他拉着梁天意的手，硬把他拖到劇場旁邊一個臨時舞臺上。
舞臺有一米多高，寧雙喜讓他站在那裏，自己跳下去，從下往上地看着他。“你唱，你大膽地唱，這個世上只要還有人聽你唱歌，你就是個歌手！”
梁天意一開始有點想笑，但他發現寧雙喜看着他的眼神，一如“第一次見面”般，熾熱而期待。
他就笑不出來了。
明明這樣的劇情太過文藝，他根本就不該配合這家夥演出這一幕略做作的戲份，可梁天意還是在雨中開了嗓。
寧雙喜扒着舞臺，雙手随着節奏拍打着舞臺邊緣，用渾濁的敲擊聲代替吉他的旋律給他伴奏。唱到高潮處，這位“瘋狂歌迷”還大聲合唱，仿佛自己身處萬人體育館，激動得嗓子都啞了。
梁天意唱完，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你會紅的。絕對。”寧雙喜握緊拳頭，朝他舉起。
午飯的時候，導演把自己飯盒裏的鹵蛋撥給了寧雙喜。“不錯，繼續這樣努力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是舞臺上那位。”
他給了明确的贊揚，卻只字不提下次拍戲會不會找他。這就是演藝圈的現實，有實力的人太多了，可是一個好導演一年才那麽一兩部戲，贊助商都擠破了頭，哪那麽容易輪得到寧雙喜這種萬年小鮮肉配角？
梁天意看了眼寧雙喜，沒從他的臉上讀到一點失落和虛假的笑容。
午休時梁天意習慣性地抱着吉他随意彈了幾個調子，坐在旁邊看微博的寧雙喜無意識地跟着哼了兩句。
吉他聲音就停了。
寧雙喜反應過來，擡起頭，就對上梁天意的眼睛。
“你是我的歌迷嗎？”這個捉摸不透的梁巨星又抛出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答是，萬一對方追問自己答不上來怎麽辦，答不是，顯然會觸怒對方。
于是寧雙喜很識時務地說：“聽過幾首，很喜歡。”
“哪幾首？”
啧，果然問了。幸好寧雙喜還真的聽過，就說了兩首大HIT歌的名字。
梁天意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才兩首。”
……這位大大，明知道這話不好接就不要抛出來了好嗎？！寧雙喜在腹中抱怨一通後，只能擠出一抹毫無意義的笑容來應付。
梁天意被他敷衍得有點不爽，又撥了下吉他後才想起自己剛剛要問什麽：“你再哼一下看看？”
“啊？”他剛剛是随意哼的，哪還記得自己到底唱的什麽調？
“就剛剛那段。”
“……啊？”尴尬地只能用表情來表示自己真的想不起來。
梁天意挑眉。他發現了，這家夥雖然不笨，卻有根不拐彎的筋。
換做別人，他早就冷笑一聲不再理睬，但這個家夥的表情實在是愣得有些可愛，梁天意忍不住又彈了次剛剛的曲子：“怎麽樣？”
寧雙喜眨眨眼，連忙點頭：“好聽，不錯！”
“……”
對方的表情很好地诠釋了什麽叫做怒目而視，寧雙喜終于明白對方想要自己幹嘛，硬着頭皮，靠着不錯的記憶力把那一段哼了出來。
對方的表情終于舒緩了。“好聽吧？”明明剛剛對方才給了答案，他偏要再問一次。
“……嗯。”寧雙喜真的怕回答他的問題了，只覺得處處是地雷。
“這是新歌。”梁天意終于挂起笑容，神色略帶驕傲。
寧雙喜只覺得坐在他旁邊不太安全，剛想找借口離開，沒想到對方又問：“你追過星嗎？”
還問哪！寧雙喜只得乖乖坐好，答：“有。”
“也這麽激烈地追過嗎？”
“沒有，”終于明白他問題的內涵，寧雙喜無奈地笑了笑，“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演的情感未必自己經歷過，只能琢磨着，讓自己在想象中先經歷一次這種情感。”
“所以你其實之前靠想象來喜歡我？”梁天意很意外。
“……嗯。”斟酌了半天才敢點頭，寧雙喜很無奈，這家夥怎麽跟電視上不一樣？那個號稱性格溫冷，有着英國紳士風格的小王子，到了他面前卻像只傲慢的波斯貓，偶爾還會翹起尾巴，狠狠地掃他一下。
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在這個圈子裏，人人都有着兩面，真性情的人活得太艱難了，所以誰都習慣了用面具去對待彼此。
誰又能保證面前這個梁天意，不是戴着另一個面具的他呢？
與其花時間去了解，不如順着對方的心意去回應，至少處境是安全的。
他哪裏知道，自己的乖順看在梁天意眼裏卻是羞澀的表現。
被人追捧慣了，在梁天意看來，喜歡自己并沒有什麽意外，但一想到這個人剛才迸發出的強烈感情，都有可能是他真實的情感，不知道為什麽……
竟然一點都不讨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