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月第三周

何天玺七月中下旬跟邢從璟吵架,八月初收拾東西跟人出去度假,到八月中下旬回到鶴城。

整整一個月,來回一趟,就物是人非了。

他直到十月中下旬都不敢回自己家一趟,那房子他二十五歲時買的,大學畢業後沒事幹,好朋友們又都在鶴城,他就回來了。

那個時候邢從璟已經考上了公務員,在鶴城附近一個兩小時車程的小縣城工作,日常生活很忙,周末會回鶴城一趟。

其實要嚴格來算的話,邢從璟在那裏呆的時間也算不上太多,邢從璟在哪個地方呆的時間都不算多。

十三歲後邢從璟在他家住,等到十八歲邢從璟高中畢業就十分果斷地從他家搬走了。邢從璟大學就是在鶴城讀的,距離何天玺家坐出租車甚至不要一個小時,但是他從來不回來,逢年過節都不會回來一趟。

何天玺上高中後給邢從璟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很忙。

邢從璟說忙,何天玺就不大爽地吐槽說:“再忙也不至于一點時間都沒有吧,我們家都養了你這麽多年,你逢年過節不應該來拜訪拜訪?”

電話說完還老大不開心地跟家人說邢從璟這人太白眼狼了,養他這麽多年,走了就走了,回都不回來看一眼。

何天玺十多歲的時候嬌氣,有話不會好好說,雖然成年之後這個習慣好像變本加厲地更加嚴重了。但當他十多歲的時候,覺得自己就是這樣說話的,沒有問題,他的家庭,他的人際關系以及周圍所有一切所賦予他能夠擁有這樣說話的權利和底氣。

成年之後張牙舞爪的說話這習慣雖然衍生至他的青少年,但是如果非要區別開來的話,用邢從璟嘲諷他的話來形容就是——“外強中幹,繡花枕頭”。

在之後的日子裏他越是張牙舞爪,邢從璟越是能發現他的色厲內荏,而且還會像在看跳梁小醜一樣譏諷地看着他:“夠了沒有?”

何天玺總是能在所有的記憶縫隙中擠出一千一百萬個理由來證明“邢從璟是恨自己”這回事。

可能邢從璟那裏,直到他死前的最後一秒鐘,對于自己的印象也是“何天玺恨自己”。

佳琳姐說“喜歡”,何天玺不知道要找出什麽樣的事實來證明邢從璟“喜歡自己”這一虛假的構想。

邢從璟如果十多歲的時候喜歡過自己,不會在上了大學之後,自己給他打電話問他回不回家的時候回答自己說“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搞清楚”。

不會在自己拉下臉偷偷問他:“你不回來就不回來呗,你都不能來看下我?”我都想你了,你不想我?

回答他說:“你有什麽好看的,兩眼一鼻子一嘴巴,街上你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

何天玺十多歲時最大的煩惱是沒什麽自由,認識邢從璟又離開邢從璟的成年之前,邢從璟就變成了他巨大的煩惱,變成他屢屢會碰的壁,變成了他每個挂完電話後的咬牙切齒,變成了他萬花筒裏缤紛的世界,變成了他未知的一切,變成了他往前走一步就會跌落的陷阱。

何天玺過年過節的時候給邢從璟發信息——“新年快樂”、“元宵節快樂”、“端午節快樂”、“中秋節快樂”、“國慶節快樂”、“雖然沒什麽節日但是也快樂”。

邢從璟會回他“快樂”、“快樂”、“快樂”,很多個“快樂”。

誰也不知道,這段時間竟然是他跟邢從璟兩個人之間,所有不多的溫馨平和的最後一段時間。

這大概也是最能夠趨向于接近佳琳姐所謂的“喜歡”的一段時間了。

再往後的時間,就跟那樣的詞語再也沾不上一點邊了。

在何天玺記憶中,兩個人感情還算可以的最後一次見面大概是他十七歲某次放假,他打車去邢從璟的大學找邢從璟玩,他吐槽邢從璟說:“上了大學本事了呗,過去的朋友都不要了。”

邢從璟在學校門口接到他,盯着他看了有一會兒,最後聳了聳肩:“知道就好。”

何天玺就拿拳頭去搗邢從璟的肩膀,說不行,說邢從璟又裝逼,壓着邢從璟的肩膀讓他請自己吃飯。

邢從璟請他吃的是十塊錢一碗的蘭州拉面,裏面肉都沒有幾塊。

何天玺吃的時候就吐槽邢從璟,說他窮說他摳,自己千裏迢迢來找他,竟然只請自己吃這玩意,沒意思。

邢從璟也不反駁,點頭就應:“确實窮。”

何天玺面吃了沒兩口,抓着邢從璟打車到了附近的商場,他在人來人往的商場大廳裏趾高氣昂地哼哼道:“邢從璟,你喊聲爸爸,這裏哪家餐廳你想吃,爸爸就帶你去吃。”

邢從璟當然不可能喊何天玺“爸爸”,他神色莫測地盯着何天玺看了會兒,從嘴裏吐出了“蠢貨”兩個字。

之後就沒什麽值得回憶起來的好時候了。

他十八歲生日差幾天時給邢從璟打電話,讓他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

邢從璟回說:“忙着,沒時間。”

何天玺說:“拜托大哥,我十八歲唉,我媽還請了她之前認識的樂隊來演奏,什麽人都有。前段時間佳琳姐不是追星嗎,那個小明星指不定都會來,你見過明星嗎,你不想見見嗎?”

邢從璟反問他:“你生日那麽多人還缺我一個?非要我去是吃飽了撐的?”

何天玺說:“我他媽連學校附近經常給我剪頭發的理發師都準備邀請來,你還不來?是不是不給我面子?”

邢從璟笑他:“你面子值幾塊錢?”

何天玺說:“我們家養了你這麽多年,我過生日你都不來,白眼狼是不是?”

後來很多次,何天玺都會想,覺得自己犯賤嗎不是,邢從璟不想來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不想給自己過生日,自己還廢那麽多話讓他一定要來,他不來就不來呗,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何天玺在後來很多次都會想,不應該讓邢從璟來。

如果邢從璟不來,他們倆最多不過是童年玩伴,然後在成長中關系逐漸變淡,在很多很多年之後不小心碰見了,變成了至少還能沖對方點點頭說聲“好久不見”的關系。

不會像其後那麽多年一樣,彼此折磨,在憤怒跟怨恨中恨不得對方趕緊去死。

何天玺不應該打那個電話。

那邢從璟就不會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不爽,告訴他一些他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那個晚上何天玺見到邢從璟還不大高興,覺得邢從璟拿喬,裝逼,非得三催四請來彰顯他的獨到、特殊以及重要,他沖邢從璟翻了白眼就鑽進了自己房間。

邢從璟在半個小時後大喇喇地推開他的房門,反鎖上房門,随後走了進來。

何天玺趴在床上玩手機跟朋友聊天,瞥了他一眼,嘲笑邢從璟:“不是打死都不來嗎,你又來幹嘛?”

邢從璟走到他床邊坐在他床邊地毯上,聲音十分平靜:“你媽說他寶貝兒子十八歲生日,想要我到場,讓我來一下。”

何天玺的臉一拉,覺得有些羞恥,像是小學生給老師偷偷告狀被抓住,他梗着嗓子說:“放屁,我才沒跟我媽說,你愛來不來。”

邢從璟的手指在他的床沿邊上輕輕地敲了好一會兒,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煩躁。

何天玺說:“你愛來不來呗,反正我也沒參加你十八歲的生日,多了不起似的。”

邢從璟帶着嘲諷意味地笑了聲:“不是每個人都會把生日過得這麽隆重的小少爺。”

何天玺說:“那關我屁事?”

邢從璟說:“我他媽根本不過生日。”

何天玺一句話噎在喉嚨裏,好一會兒有點無理取鬧地反問道:“那又怎麽樣?”

邢從璟的兩根手指在他床沿邊上敲了敲,看向何天玺,仍舊是一如既往帶着點刻薄跟譏諷的神情說道:“你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祝我生日快樂的人。”

何天玺聞言一愣,他的情緒來去十分快,立刻被邢從璟的話給帶跑了,他問道:“那你沒有朋友嗎,你朋友都不祝你生日快樂嗎?那以後我跟佳琳姐……”他本來想說他跟佳琳姐以後都可以幫他辦生日。

邢從璟十分迅速地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半嘲半笑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才會整天搞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何天玺閉上嘴咽下後面半句話,罵出來:“你他媽傻逼吧?”他覺得邢從璟簡直不識好歹,不是個玩意兒。

邢從璟開口說,他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何天玺沉默地想了想,他知道邢從璟家裏人全都離世。

邢從璟繼續道:“我十二歲家裏人都死光了你知道吧?十三歲住在一個我總共沒見過兩次的遠方親戚家,然後被你爸媽接到你家來住了。”

何天玺頓了會兒,試圖安慰:“都過去了。”

邢從璟看着何天玺,甚至還對着他笑了下:“你知道為什麽你爸媽把我接到你家來嗎?”

何天玺認認真真地盯着邢從璟的眼睛,他問:“為什麽?”

邢從璟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他們兩個默默無言地在這個房間內對視了好一會兒,邢從璟率先收回了視線,而後他像是咽回了自己本來要說的話,轉了個話題又笑了出來:“哦,沒什麽。我家在我十二歲那年買了新房,一家幾口全在房子裏,我跟家人吵架離家出走,然後那六層樓的新房塌了,家裏人全埋在下面了。”

“……”何天玺愣了好一會兒,半晌都吐不出個安慰的話來,他坐起來,伸手拍了拍邢從璟的肩膀。

邢從璟把他的手抓下來,放在手心裏來回捏搓了好一會兒,然後擡起眼睛看向何天玺:“房子開發商是天意集團。”

何天玺嗖地把自己的手從邢從璟的手心裏抽了出來,他說話的聲音都開始變得結結巴巴:“這不是我爸媽的錯,他們不負責建房子。”

邢從璟就用他那似笑非笑又帶着點嘲諷的眼神看着何天玺。

“這不是單獨一個人的錯誤,也不是單獨一個部門的錯,而且這種事情現在這麽多年了肯定已經做好賠償措施了。”

邢從璟表情都不變地看着何天玺:“我也沒說什麽,你急着幫誰辯解?”

何天玺深呼吸了一口氣:“而且我爸媽把你接到我家來了,他們養了你這麽多年,也算是補償你了。”

邢從璟的表情就徹底冷了下來。

何天玺睜大眼睛看向邢從璟,聲音中帶上了一些難以置信:“你恨我爸媽?”

邢從璟沒搭腔。

何天玺在奮力地解釋:“你要恨也不能恨他們特定的一個人,你應該恨的是開房、建設單位,恨設計單位、恨監理單位,如果你覺得後續處理都不讓你滿意,你也應該去責怪你們當地相關部門。這不是單獨某一個人的錯誤。”

邢從璟的伸手抓住何天玺的手腕,他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何天玺的手腕,捏到何天玺倒抽了一口氣,何天玺有些無力有些難以理解:“那你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怎麽辦?”

邢從璟說:“我就是覺得你不要總是來找我,不要總是粘在我身邊,也不要總是學我,不要在你過生日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表達‘看啊邢從璟你這個沒爹沒娘沒家人的傻逼快來觀賞我現在的幸福生活’。”

何天玺聲音拔高:“我他媽從來沒有那麽表達過!”

邢從璟松開何天玺握着何天玺手腕的手掌,他的手指在何天玺的胳膊上輕輕地點了點,點到何天玺胳膊上冒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邢從璟擡起眼睛看向坐在床上的何天玺:“你知道吧,我是個人渣。而人渣最會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欺軟怕硬、欺善怕惡。”

“……”何天玺瞪大眼睛,一瞬間完全不理解邢從璟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說的所有人我都完全沒辦法,你爸媽我更是沒辦法怎麽樣,既然你粘我粘得這麽緊,我好像除了你沒辦法找別人了,是不是?”

何天玺擡腳想要踹:“你他媽有病吧,瘋子!”

邢從璟擋下何天玺的腳,側頭看向何天玺,那眼神讓十幾歲的何天玺覺得他就是在看一個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畜生。

何天玺上下牙齒都在顫抖,他大吼道:“你他媽有病是不是邢從璟!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他媽又有什麽錯?!你憑什麽把這個事情怪在我頭上?!”

邢從璟撇了下嘴,他似乎對此也有些無奈:“誰叫我是人渣。”

“這不是我的錯。”何天玺因為這種無辜而紅了眼睛。

邢從璟說:“那個時候我十二歲,我們家剛買新房子,我爸媽還在外面借了兩萬塊錢,他們把房子裝修好,還特意空了半年通風淨化屋內的甲醛等東西,我當時晚上跟我爸媽因為我考試時錯了道十分蠢的題目而大吵了一架,我就在學校操場跟幾個別的小朋友玩彈珠,回家之後就發現我家裏人全都沒了,一個都沒了。”

何天玺喘着粗氣說:“可是這他媽跟我有什麽關系?!”

邢從璟沒再描述自己的情況,他看向何天玺,甚至還帶着點笑意:“你可真夠冷酷無情的。”

“……”何天玺從床上跳下來,想要跑出房間,讓這個讓他看起來有些陌生的邢從璟冷靜一下。

邢從璟拉住他的手,扯住他,把他拽到了地毯上,邢從璟的手扣在他的後腦勺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沒什麽辦法了,那就你來補償我算了。”

何天玺說:“你他媽有病吧?!”

邢從璟壓着何天玺的胳膊就直接親了下來,何天玺完全蒙了,他渾身都在顫抖,抖着牙齒罵道:“你是不是瘋了?”

邢從璟掐着他的臉頰:“別吵,我不開心,就要拖着別人一起下地獄。”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榜單任務,先斷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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