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從不失手

網絡是有記憶的地方, 零二年的網絡信息已經相當發達,這在當年一定是一件轟動的案子,何況肇事司機還是這樣一位“感天動地”的好父親。江浔輸入“A大學子”“重大車禍”“疲勞駕駛”“心髒手術”之類的關聯詞, 沒費太大力氣便搜索出當年的事故新聞。

與江浔想的差不多, 這位肇事司機的經歷得到廣泛同情, 甚至卓氏慈善基金會出面支付了肇事司機女兒的心髒手術費。

肇事司機服刑地方也不遠,就是市郊監獄。

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 今年就要出獄了。

那是四月中的一個上午,江浔特意向任課老師請了假,早飯後驅車到市郊監獄門外。監獄高牆外一株株白楊軀幹筆直, 晨光從極東方天邊鋪展開來, 給江浔的眉眼鍍上一層金邊。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灰色的長路盡頭驅來一輛黑色吉普, 停在監獄大門不遠處,遠遠與江浔的車形成對峙局面。

鉛灰色監獄大門上的供人出入的小門自內打開,一個身形有些佝偻提着塑料袋的灰白頭發的男人走了出來。那男人左右看看, 吉普車車門打開,裏面跳下兩個年輕男人走向那灰白頭發的男人,雙方見面很激動, 灰白頭發的男人手裏的塑料袋掉在地上,雙手緊緊握住其中一個年輕男人, 陽光下, 他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動,他的淚水順腮而下,他的嘴顫抖的咧開,似是要哭泣,嘴角卻是翹着的, 那是一個喜極而泣的表情。

江浔冷冷的望着這一切。

直到三人激動的互相攙扶着上車,吉普車很快開走。

江浔從煙盒裏取出根煙,慢慢點燃。

五一時,江浔約孟春一起旅游。孟春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是發誓再不旅游,還說旅游都是腦袋有病的人才幹的事。”

“需要你跟我去個地方,不然我不好找理由跟我爸爸說出門的事。”

“怎麽了?”

“不能讓我爸爸知道,只能你知道。”

孟春一口應下,“成。五一我反正沒事。”

顧守鋒知道江浔五一要與孟春出去旅游倒是說,“五一人那麽多,不如換個時間。”

“我們也就假期有空了。爸爸放心,機票酒店我都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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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總會有自己的朋友圈子,顧守鋒也便沒多問,江浔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性子,顧守鋒只說一句,“有什麽事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的。”

顧守鋒也要出差,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國內。

孟春享受一把頭等艙五星級酒店的待遇,頗是感嘆,“阿浔,我要是女的,我都要倒貼你了。”

江浔說,“你是男的我也不嫌。”

孟春呸他一聲,二人辦理入住手續。酒店經理客氣非常的親自送他們到房間,二人略作休息就在酒店中餐廳用餐。

華儀美器,餐食精美,身穿旗袍的服務員小姐穿梭其間,恰到好處的服務殷勤周到。

孟春看江浔面孔中的複雜疲憊,反是不如他們以往讀書時輕松惬意。那時的江浔偶爾也會有心事,卻沒有什麽能讓江浔有這種幾要不堪重負的沉重感。

兩人用過餐回房間,孟春才問他到底要去哪裏。

江浔擰開一瓶礦泉水,擡起眼睛,“曾忠仁,撞死我媽媽的司機的老家。”

孟春心下驚悚,“你別吓我,江浔,你怎麽突然要找這人。”

“去看看。前幾天他出獄了。”江浔語氣平靜,喝了口水,仰頭時脖頸一側淡淡的青色血管在陽光中明晰可見。“卷宗上他籍貫是D市G縣小曾村人,去看看他家。”

“你不會是,”孟春咽了口口水,“不會是想報仇吧?”

“我不會因為一群殺人犯葬送自己的人生,但是,仇也要報。”那些不能告訴顧守鋒的話,江浔看着孟春的眼睛說,“這件事,除了那些謀害我媽的人,連我爸我都沒說。阿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想知道,我告訴你。”

孟春敏銳的察覺江浔用詞,“你說謀害?阿姨不是出車禍過逝的嗎?”

“車禍是人為。”

江浔話音一落,孟春臉色都變了。

待江浔把年下他聽到的顧守靜與時堰的對話告訴孟春,孟春大氣不敢喘一口,心驚肉跳,說不出話。

“我問過當年車禍裏唯一幸存的王阿姨,我媽媽與時堰分手後,時堰找過我媽媽,我媽媽根本沒理會他。那時我媽媽的心思都在賺錢養我上面,他們之間絕對沒有暧昧關系,我媽媽死的太冤了。”半瓶礦泉水被江浔捏的變形,孟春看他通紅的眼睛,心裏也覺着憋氣又窩火,握住他的手,“你想怎麽做,我都幫你。”

“不用做什麽,先去曾家村看看。我要看看,當年撞死我媽,這個人究竟得到什麽好處。”

“我跟你一起。不論什麽事,你說出來,我都跟你一起。你這事,我誰都不會說。”孟春望着江浔的眼睛,“只有一件,阿浔,咱們不能幹違背法律的事。你得應我這一條。”

江浔輕聲,“我不會,我會過得比他們任何一人都要好。在法律的權限之內,我會讓他們在餘生的每一天都在痛苦中忏悔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

“顧家和顧叔叔那裏,你得提前打算。”孟春是為自己的朋友擔心,畢竟江浔是剛認回顧家,而顧守靜樹大根深。

“我心裏有數。”

“咱們明天就過去。”

“不,明天先去旅游景點,拍照留念。”

江浔思維缜密,他在T省省會停留一天,逛了逛有名氣的旅游聖地,然後方與孟春搭火車轉汽車去往小曾村。

兩人都是農村出來的,農村是很特殊的集體,村裏但凡哪家人坐牢,基本在村裏是人盡皆知。如曾忠仁這種當年曾出過人命的,更是好打聽。

不過,情況仍是出乎二人的意料,孟春愛說話,在汽車上就用癟口的不大正宗的方言打聽曾忠仁。車上的跟車師傅說,“你們是來追星的吧。他家人早不住村兒裏了,去了也見不着人。哎,小夥子,追星有什麽用啊。有這時間還不如好好學習,以後讀個好大學,給家裏争口氣!”

追星!

江浔與孟春對視一眼,不露端倪,先由江浔問,“那現在住哪兒啊?”

“這我怎麽知道。那麽大明星,肯定到處飛呗!”跟車師傅随口說,路邊有人揮手攔車,司機緩緩停下,那人上來,說明目的地,付過車錢找個空座座了。這也是鄉鎮私人中巴車的一個特色,招手就停。

孟春給師傅遞顆煙,打火機點上,繼續說,“哎喲,那我們不白來了。”

“就是白來啊。”跟車師傅一口氣吸進半截,嘴角含笑的看孟春一眼,“小夥子這煙不錯。”

孟春整包給他塞手裏,“白來一趟。”

“也不白來。”跟車師傅掂掂手裏的煙塞口袋,“小曾村村口立着曾芳的碑哪,那姑娘給村裏捐了小學,村委會給她立的。你們下去跟那碑合個影,也算來一趟。要是不嫌遠,去村東頭他家老宅,那兒重新翻修的,明晃晃的二屋小樓,也有人在他家老宅門口合影的,拍個小視頻留做紀念,也不白來一回不是。”

孟春顯然比江浔更知道這位曾芳明星是哪位,他道,“曾芳那部電影《曾有風吹過》拿了那麽多獎,叔你看過沒,可太好看了!”

“我哪有那空,倒是我家那小子,手機上也是她電腦上也是她!要我說,有病!都有病!”

孟春讪笑,跟車師傅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說你啊小夥子,我說我家小子。”

江浔突然激動起來,喉嚨裏噴出的一腔正氣都能卷成龍卷風了,“網上有黑粉誣陷我家芳芳的爸爸是坐牢的犯人!叔叔,我們這次過來,就是為了給芳芳正名的!叔叔,這不是真的吧!”

孟春給江浔突如其來的表演吓的不輕,跟車師傅更是叫他弄懵了,江浔懇切的盯着跟車師傅,“師傅,你告訴我,肯定是假的吧!我再不能坐視對家黑我家芳芳!”

跟車師傅心說,原以為我兒子有病,如今有這個一比,我兒子簡直是個正常人啊。這位看着四十出頭五十不到的跟車師傅嘆口氣,“哪裏是假,是真的。曾芳的爸爸,叫曾忠仁的,十幾二十年前撞死了人,A市那邊兒判的。當時真是慘哪!叫他撞的慘,他家也慘!哎,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曾芳成了大明星,拿錢去監獄打點打點,興許能早些出來。”

江浔做戲做全,完全忠粉附體,“那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誰還能故意撞死人!可一下子撞了人家,也得有個說法。哎,當時曾家太窮了,不然也不能判那麽些年。”跟車師傅道,“可話說回來,叫他撞的就不慘了?一條人命哪!”

江浔心內糾正,不是一條人命,是三條。

汽車不緊不慢晃晃悠悠的停在小曾村的村口,江浔已經在網上搜索出關于曾芳的無數網頁消息,最近的一條是曾芳參與某某大制作電影之類雲雲。

二人下車,孟春悄聲道,“剛開始我都不敢信是那個曾芳!曾芳,大明星曾芳!你知道不,阿浔?”

“剛剛知道了。”江浔屬于自幼對外界流行文化完全不感興趣的人,再加上初高中學習緊張,又是寄宿制,也沒看電影電視的時間,他對流行文化知之甚少。

順着有些陳舊的柏油路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小曾村給曾芳立的碑。

江浔瞥兩眼,二人繼續往村東頭走,遇着村裏人打聽一下路線,小曾村估計也常有曾芳的粉絲到訪,對待這些外來人見怪不怪。走了約二十分鐘,二人到了曾芳家老宅,農村樣式外貼白瓷磚的上下二層小樓,門口銀鐵色雕花大門牢牢鎖着,大門上有些用記號筆筆或是粉筆寫的字或號碼,看不清院中情形。

這樓在小曾村算是很氣派的了,江浔說,“曾家真是發了,不住的房子都建的這麽好。”

“就是不發,人一旦有錢也是先蓋房子,房子就是一家子的體面。”孟春不是曾芳的粉,他踢了曾家門口的桂樹一腳,“真是沒天理,叫這樣的人家發了。”

曾忠仁的女兒竟是當紅明星,這一趟收獲已經足夠大。曾家既不在小曾村很多年,也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江浔看了一會兒,“回吧。”

“要不要打聽打聽旁的事?當年要是沒好處,不至于……”開車撞死人命。

“不用查了。曾芳當時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曾忠仁帶她到A市做手術,最後手術是在卓氏慈善基金會幫助下完成的。曾芳一直是卓氏慈善基金的代言人。”江浔把手機頁面上的新聞遞給孟春,“吶,都有介紹。”

孟春看一眼新聞标題,“為了手術費?”

“為了手術。”江浔道,“手術的花費,術後的花費,都不是小數目。”

“卓氏基金會不會也與這件事有關?”

“不大可能有直接關系,誰會把殺人的事到處去說。但有錢人家交際廣,曾芳的手術可能只是顧守靜一句話的事。再者,依照當時的網絡熱度,會有基金會援手很正常。”江浔思維清晰,“咱們回吧。”

到縣城後已經沒去市裏火車,二人只得在縣城賓館湊合一宿。不同于高級酒店的香氛,這賓館總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去了一趟衛生間,孟春還有地上發現不明蜷曲毛發,他出來後撓撓頭說,“我不洗澡了,等回市裏酒店再洗。”

五一天氣冷熱适宜,窗外傳來路畔的車聲人聲,江浔按着手機,顯然也沒有洗澡的打算。孟春躺床上感慨,“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阿浔,這以後出門再叫我住五星以下酒店,我得不習慣了。”

“那就住五星。”

“錢哪。”

“你不是說在校外做兼職的嗎?你們專業獎學金五花八門,還有許多競賽也會設獎金。”

“我攢着哪。以後讀研留學總不好再跟家裏要錢。”

“這倒是。”江浔說,“你要不要跟我幹?”

“幹什麽?”

江浔手機往床上一放,雙手疊放腦後,望着賓館屋頂的幾縷灰漬,“經商吧,這是我現在最快獲得資源與話語權的方式。”

“無期徒刑,二十年就出獄了,出獄那天有A市牌照百萬上下的越野車去接他,回家也有明星女兒賺來的衣食無憂豪宅豪車的好日子,出門大約也是司機專車接送,助理伺候前後。從此父慈女孝,夫妻團圓,一家子錦衣玉食,幸福平安。”江浔譏笑,“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孟春是江浔最好的朋友,江浔有什麽事,他從來沒有一個“不”字。不過,對于經商的提議還是拒絕了,孟春現階段更希望能在專業上有所做為。他們專業功課繁重,也抽不出時間同江浔一起經商。

江浔并沒有勉強,他現在也只是模模糊糊有個初步設想,具體如何實施,并沒有具體計劃。

但不要緊,重要的考試,他從不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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