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傷口撕裂誰人憐

看不懂大殿裏放的銅壺滴漏,她也不敢輕易開口詢問,所以她不知道現在是晚上幾點,她只知道她已在附近轉悠半天了,竟沒見着半個人,她猜測應該是很晚了,伺候的人都去睡覺了,所以才沒人。

她并不知道,她身邊沒有半個伺候的侍婢,那是因為公子重把人都調走了,他在試探她,想看看她和公孫暇是否在他的府邸還另外安排了細作。

“早知道就把那件染血的嫁衣外套披上了,管它髒不髒呢,保暖最重要。”三月的天氣,到了晚上還是很冷的。她抱緊雙臂,原地踏步熱身。借着淡淡月光,走向另外一條回廊,盡頭是一扇小木門,木門半敞着,她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了火堆,上面架着一個綠呼呼的大東西。

她走近一看就發現是一個大的青銅容器,這東西的模樣就像三個連在一起灌滿水的豬尿泡,這“豬尿泡”倒懸着,上頭大開口,下頭黏着三個腿,就是這三個腿支撐住了這個大容器。

腦袋裏反應出這東西的名字——鬲(li),專門用來蒸煮的炊具。

“喂,有人在嗎?”眼紅裏面燒的汩汩冒煙的熱開水,她出聲喊人。

小院靜悄悄的,連喊三四聲都沒人搭理她,她又害怕傷口被細菌感染,連忙掀起曲裾裙子,用牙齒咬出了個豁口,只聽“嘶啦”一聲,就被她扯下了一根長條,她看了看殘缺不全的裙擺,嘿嘿一聲,左右看看無人,趕緊把布條扔進去煮一煮。

火堆旁邊是一張青銅案,形制笨拙而古樸,這玩意叫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裏面的俎,就是現代人用的切菜切肉的那種砧板。

上頭放着好幾個大開口的陶壺和一把木勺,得,她正愁沒東西把煮好的布條撈出來呢。

就在此時,黑暗裏忽然爆出一聲嬌喝,“你是何人,在這裏做什麽?!”

遂即從黑暗裏奔出一個模樣幼小的女孩來,她個頭不高,聲音稚嫩,看起來只有十來歲大小。

兇完,慌忙跑到鬲前一看,當她發現熱水裏頭正沉澱着一條不知髒臭的布條時,頓時怒了,指着呂嬌的鼻子就罵:“狗奴,你竟敢污了巧人的洗澡水,看我不打死你!”

她人雖小,嗓門卻不小,脾氣就更可觀了。

“對不起,對不起。”呂嬌也覺很尴尬,做壞事被人抓個正着,趕緊道歉,“都是我的過失,我可以再幫你重新燒。”

“重新燒?狗奴,你可知巧人正等着這水洗身子呢,我能等,巧人能等嗎,就算巧人心善能等你重新燒,可我們的主能等嗎,你可知我們巧人有多受寵,主是每夜都要我們巧人暖被的。狗奴,你活膩歪了,看我不打死你個賤人!”

她不論是非,揚起手撲過來就打,呂嬌慌忙奔逃,心虛道:“我、我都向你道歉了,也承諾再幫你燒新水,你就不能寬宏大量繞過我這一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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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了人家的水的确是她的錯,可也不至于被暴打一頓吧。

“舂(chong),你在與何人争吵,我的洗澡水你到底燒好了沒有。”這小院看來不止一個門,黑暗裏又走出一個女人。

“巧人,原本您的洗澡水是燒好了的。”舂跑過去,指着呂嬌就開始告狀,“奴去手解後回來一看就發現這狗奴往您的洗澡水裏扔了一塊臭布條,巧人,是她污了你的洗澡水。”

“你是哪來兒的,我怎沒見過你?”

當這個被稱為巧人的女子走近,呂嬌就發現她長了一雙很媚的眼睛,并且巧人的眉眼和她的有幾分相似。

同為女性,巧人也敏感的發現了這一點,借着火光,兩個女人相互打量,一瞬過後,巧人心裏就泛起了酸水,因為呂嬌于她,就像是正版巧遇了盜版,對比之下,她不僅花容失色,還會讓人覺得她很劣質很廉價,而那正版越發被襯托的白玉無瑕。

火光照清楚了她們的臉,卻并沒有照清楚她們身上穿的衣裳,所以巧人沒有發現呂嬌的這一身月白裙裾是綢多制,更沒有看見上面精心所繡的那些雲紋,她只看見呂嬌光着的一雙腳。

只有奴隸和窮鬼才光着腳做活。

頃刻間,巧人就笑了,也不再問呂嬌從哪兒來,她是誰,而是直接道:“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了。”

呂嬌往熱開水裏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只是想用一些熱水,我來時看見這院子裏沒人,就、就用了,你放心,我肯定會再給你重新燒。弄污了你的水,真是對不起。”

巧人笑着拍上呂嬌的肩膀,點着頭道:“像你這種賤人,心裏在想什麽,我一清二楚。”不過是想爬上主的床榻,從此做人上人。

她盯着呂嬌的眉眼,心裏的嫉妒就像鬲中咕咕翻滾的熱水,噌噌往外直冒毒氣。

“你才賤人,你全家都是賤人!”呂嬌想要拍開她,不想她竟先下手為強,猛的将她推向燒的通紅的鬲。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呂嬌根本想不到她只是弄污了別人的水就能引來殺身之禍。

情急之下,她反手抓住巧人的手腕,猛一使力将她拉向自己,一個翻轉騎到她身前,目光駭然。

“巧人。”舂慌忙撞擊過來,将巧人和呂嬌同時撞到一邊,千鈞一發之際和滾燙的青銅鬲擦了一下,只聽“嗞”的一聲,呂嬌就聞到了頭發燒焦的味道。

“我的頭發!”爬坐起來的巧人捧着自己被燎卷了的一撮青絲,當即氣哭嚎罵,“舂,快把那狗奴按到熱水裏煮了!”

“喏。”

呂嬌忙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肩胛處裂開的血口急道:“我就污了你們的水,你們至于要我的命嗎?!”

“賤奴,快自己跳到熱水裏去死,免得勞累我親自動手。”舂身上有常年做活積累下來的蠻力,當她猛的撲過來,其勢頗具壓力,呂嬌本就有傷在身,一時沒能躲開就被結結實實壓在了身下。

巧人頓時高興的拍掌,命令道:“舂,抓花她的臉,快抓花她的臉。”她自己也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撿起地上的木勺就插到了青銅鬲裏。

呂嬌知道她要幹什麽,頓時驚駭,忙從舂的壓制下拔出一只手,照着舂的臉一爪子就揮了下去,呂姣是貴族,一雙手精心保養,指甲總是留的又長又美,這一下子,舂的臉絕對會留下疤痕。

沒想到舂這女孩很能吃疼,臉上挨了一下,她連叫都沒叫,反手一把抓住呂姣的頭發就是使勁一扯。

當她看見巧人挑着裝滿熱開水的木勺,陰笑走來時,她再也顧不得什麽,雙手齊上,對着舂的臉就是一通狂撓,此時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肩胛處的圓眼傷口從四面八方裂開了,血水呼呼往外冒。

肉被撕裂的疼使得她生出了邪氣,抱住舂的腦袋,一口咬住她的耳朵,與此同時翻身騎坐到她身上,當巧人的熱水猛的潑過來,她斜身滾了開去,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舂抱着自己的臉就蜷縮成了一團。

巧人一看自己沒能得逞,一把扔了木勺,自己親自上陣。

呂嬌也不是怕事的人,小時候她可沒少跟巷子裏的孩子打架,抹了一把臉就迎上來,當心中存惡,動起手來就不管不顧,頓時她兩人就打的不可開交。

“今晚上可真熱鬧。”靠着門框,姬商幸災樂禍的道。

“還不住手,你們去把她二人來開。”公子重命令身邊的武士道。

“喏。”

“主,你要為我報仇啊。”

聽着有人來,巧人立即松開了手呼救,可呂姣不,她趁機多撓了人家一把才松開。

公子重的眼睛厲害着呢,把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裏,興趣盎然。

可那巧人卻不以為自己吃了虧,反而匍匐到公子重腳下哭訴道:“主,您看,這個賤奴當着您的面就欺負我啊。”

呂姣扯了扯破了皮的嘴唇,慢條斯理的整理雜亂的頭發,她就站在火堆旁,對所有圍觀的人視若無睹。

她冷眼看着那告狀的人在那裏颠倒黑白,在那裏哭的鼻子一把淚一把,她一句話不說,掉頭就想走。

女人打架不新鮮,新鮮的是呂嬌的神情。

別的女人打架,打完之後,狼狽不堪,對着圍觀的人,尤其當着心愛之人的面會顯得難為情,目光躲躲閃閃會給自己找很多理由來掩飾自己曾經的粗俗,可呂嬌不,打架時出手又狠又辣,當打完了,她整理自己的衣裳和面容,舉手投足都很從容,甚至優雅,那模樣就仿佛剛才她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吃法國大餐。

她不屑解釋,因為解釋了也沒用,他們的家人始終都會站在他們的那一邊,無論誰對誰錯,這是她小時候打架時打出來的血的教訓,所以她的打架法則就是,能撈一把是一把,她才不在乎外人的輿論。

“慢着,姣,你不給我一個解釋就想走嗎?”公子重漫步走來,裝作冷臉逼問她。

呂嬌咬緊牙關,瞪着他,攥緊拳頭,黑暗中,她肩膀上的血早已浸透了她整個背脊,當她因為打架而沸騰的血液冷卻下來,她的臉蛋是雪白色的。

他喜歡散發天然媚意的眼睛,尤其當這樣一雙眼睛長在嬌美女孩的臉上,秋水盈盈漾春波,顧盼之間勾心攝魄,在床榻間歡好時能令他愛不釋手。

可他從今夜才知道,當這樣一雙軟媚的眼睛蒙上一層不屑與傲慢時,會挑起他獸性的征服之欲以及他少得可憐的憐惜之心。

他有些好奇,是什麽原因令一個貴族嬌嬌生就一副逞強的性情。

原來他這小夫人,不僅愛羞,狡詐,還會用傲慢不屑的面具來遮掩脆弱的內心。

這一刻他想擁抱她。

這樣嬌小美貌的女孩兒就應該呆在男人的懷裏,讓男人好生疼愛,而不是她自己跳出來僞做男兒堅強。

呂姣什麽也不想說,此時她也開不了口,因為她覺得自己就要失去意識了,黑夜在旋轉,月牙已幻化成了無數個。

說時遲,那時快,她只是往前邁了一步,頓時眼前一黑,晃悠悠就倒了下去。

一雙鐵臂伸來将她攔腰抱住,她迷糊着睜開眼,像貓兒一樣偎依在他肩膀上,那溫熱寬闊的胸膛令她安心,她不知怎麽就讓心裏的委屈蔓延了上來,雙眸裏迅速彌漫上一層霧氣,當她閉上眼,眼角就留下兩滴淚。

終究博得了誰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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