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嬰屍(一章)
一夜風雨,清晨驟停,天空卻還密布着厚厚的烏雲層,庭院中的黃土路被砸成了軟泥,泥點迸濺在青石板路上,斑斑駁駁。
寝殿裏,呂姣披散着一頭烏黑長發靠在床欄上,面色蒼白憔悴,胸悶氣短,心中郁卒,那淚便沒停過。
“不準哭了!”又是一聲怒吼,呂姣猛打一個哭咯,睨他一眼,聽而不見,繼續抹淚,還有越來越兇的氣勢。
急得烏雙手發抖,靜女團團亂轉,一會兒摸摸呂姣的頭一回摸摸呂姣的手,恨不得替她受罪一回。
公子重披着白絹內袍,同樣是披散着一頭發,臉色是焦急的,被哭的心煩意亂,揚高聲線又吼了一嗓子,“再哭揍你!你給我閉嘴。”
呂姣吓了一跳,臉色越發不好,內裏郁卒加上有苦不能說,胃裏一陣翻湧之後,趴在床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嘔吐,大早晨的本就沒吃什麽東西,如此三番四次後,她便覺整個胃都要吐出來了,渾身酸軟無力,整個人是飄着的,難受的想死。
正是虛弱的需要人和風細雨安慰的時候,可惜某男人沒有那份柔情蜜腸,他只會一個勁的發脾氣,呂姣便覺所托非人,心上郁卒,越見委屈,癟着嘴就哭出了聲,那委屈的模樣,也真是可憐。
“夫人,莫哭,莫哭呀。”靜女紅着眼眶安慰,她是個勸人的,自己反倒快要哭出來了。
烏看不慣靜女的柔弱,拉開她,握着呂姣的手道:“夫人,有何委屈便說出來,主就在跟前,他一定會幫助你的。”
“都滾開,滾出去。”突兀一聲,吓的殿中諸人一霎都閉了嘴,只有呂姣,也不知她哪來的勇氣漠視來自公子重的威壓,依舊抽泣抹淚。
“主,請看在夫人年紀還小的份上,莫要生她的氣。”烏見公子重臉色難看,忙擋在呂姣身前勸說,生怕他一怒就真的打了呂姣一般。
公子重橫眼一瞪,烏腿腳一哆嗦,身軀微顫,少頃挺直,眼觀鼻鼻觀心,擋在床前巍然不動。
公子重沒好氣的道:“我還能吃了她,滾出去。”
靜女怕的要命,心裏卻有別的打算,想着幾日前夫人磨着主讓他穿那個“四角內褲”,主也是發了一通脾氣,把夫人吼的不氣不敢出,但沒過多久,主在夫人的軟語嬌聲下竟然把那奇怪的東西穿上了,那一次她本以為主至少該給夫人一點顏色瞧瞧去寵幸從夫人,可到了晚上,主竟依然留在主殿,那一夜可把夫人折騰壞了,天一亮,她在跟前伺候便發現,夫人萎靡不振躺在床上起不來,主卻言笑晏晏,精神抖索的,臨去還又親了夫人一下,寵愛更勝之前。
靜女這麽一尋思,心裏有些底了,忙把烏拉走。
伺候的人一去,公子重坐到呂姣身邊,當四目相對,他身上的威壓散去,她癟一癟嘴,張着手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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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将人抱在懷裏,拍着她道:“哭什麽,你哭的我想揍人。”他心裏也不好受,只覺被一雙手捏住了心髒一般,随着她的抽泣幹嘔,那心啊便也随着幹巴巴的疼。
“我難受。”枕着他的胳膊,摸着胃,她抽噎着道。把臉往他懷裏一拱,又抹起眼淚來。
他急得頭皮發麻,拿捏着力道哄了半天,突然想到什麽,把懷裏小人安置好,便去了前殿,竟是命人寫告示貼在府前,說是府上主母重病,啼哭不止,請有能者前來診治,必以重金相酬。
呂姣聽聞,哭笑不得,這一開懷,嘔吐之感稍止,卻感動的淚眼汪汪,抱着他的手臂喊:“夫主。”
“可惜大巫閉關了,若大巫在,便不必如此麻煩。”略顯笨重的為呂姣擦去挂在臉上的淚珠,他道。
殿外,綿綿密密的雨又下了起來,打在屋檐上,噼裏啪啦的響兒。
“主,姐姐,我能進去嗎?”
一道軟軟輕輕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呂姣一聽,沮喪的垂下了頭,松開手道:“是妧。”
“你不喜她?”他感覺到了呂姣情緒的低落。
呂姣搖頭,瞪他,瞪的公子重頓感莫名其妙。
“妧,進來吧。”她能對驕橫跋扈的妍狠心,卻不忍拒絕灰姑娘一般可憐的的妧。
“姐姐,聽聞你身子不好,我做了肉糜粥給你。”妧端着盤子走來,明知公子重就在跟前,卻目不斜視,眼裏心裏只看得見一個呂姣。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呂姣知道此時妧對她的關心不是作假,妧,是個容易認命的小媳婦性格,誰強便依附于誰,妧,是被她的“狠毒”吓過之後徹底的臣服了。
呂姣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擡眼看她,見她裙裾邊上有泥點,額前碎發濕潤,便知真是她自己親手烹制的肉羹,心裏思慮又重了一層,強笑着伸手來接,道:“偏勞你了。”
妧一笑,頰邊露出兩個梨渦,這讓她顯得分外可憐可愛,聽呂姣這樣客氣,連忙擺手道:“不偏勞的,姐姐的身子要快些好起來才是,主、主還要姐姐的照顧呢。姐姐,你嘗嘗我煮的肉粥可好喝,若是姐姐喜歡,我還給姐姐煮。”
此時呂姣一點胃口也沒有,但盛情難卻,捧着陶琬湊近鼻端一聞,一股子肥油的氣味撲來,實在沒忍住,把碗往烏手裏一推便又吐了起來,公子重氣道:“你做的什麽吃食,她才好了些,你又來惹她。”
把妧兇的眼眶紅紅卻不敢吱聲,退到一旁,委屈的默不作聲。
“不、不怨她。”酸軟的靠在床欄上,呂姣無力的道。
相比于瘦肉,這個時候的人認為肥肉更能滋補,比瘦肉好,妧也實誠,這碗肉糜粥裏一大半都是肥肉,那股子油膩膩的味道,莫說是吃進肚子裏去,便是聞上一聞她便受不了。
“姐姐。”妧紅着眼睛喊了一聲,觑了公子重一眼,慌忙低下了頭。
“妧,我此時身子不好,便不留你了,烏,你送妧回她的宮室吧。”
“喏。”
妧也不多留,略一施禮,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你這是要氣死我。”公子重捧着呂姣的小臉一瞧,只覺瘦了許多,心疼的濃眉深蹙。
但其實,也才一頓飯沒吃罷了。
“你去忙你的,我不要你管,我要睡一會兒,你走吧,走吧。”走的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說罷,真個不搭理他,蒙上被子便做沉睡狀。
“莫要淘氣。”他扒開被子,将人摟到懷裏,學着靜女的樣子,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摸摸肚子,“是這裏難受?”
“嗯。”
他掌心的溫度燙燙的,隔着白絹輕揉,力道正好。
她瞧他這般猛虎嗅薔薇的溫柔難得,嘴巴一癟又想哭,她這會兒嬌弱的厲害,哭不夠似的。
“姣啊,太嬌嫩了。”他感嘆。
“你去忙吧,我沒事。”她自己知道,她這病很大部分原因是心病。
正推着他走,忽覺腹下一濕,呂姣赧然,慌忙叫靜女。
“夫人,奴在。”
“何事?”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公子重忙問。
“反正、反正不關你的事。”讓靜女附耳過來一陣嘀咕,靜女心領神會,跪請公子重離開,她則攙着呂姣去了屏風後頭,那裏放着淨桶等洗漱用具。
讓靜女在屏風外等着,呂姣褪下內褲一瞧,有一小塊血跡,知道是來月經了,忙讓靜女準備月事帶,這月事帶,靜女她們都是往裏面塞草木灰,但她實在忍受不了,就往裏面塞折疊過好幾層的白絹,效果差了些,但她心裏不膈應。
靜女悄悄道:“奴算着夫人這月也該來了,遲了好些天呢。”
“怨不得腰酸呢。”呂姣松了口氣,她原本還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孩子,這下好了,放心了。
月事頭兩天是量最大的時候,她卻奇怪,每次換月事帶都只是一小塊一小塊,有時候還只是血絲,這下她慌了,沒有醫生可以詢問,只能拉着烏和靜女跟她們說,她們也不知所以,都有些慌亂,靜女還危言聳聽說,她知道一個女奴,是因為生完孩子之後,下腹總是流血流死的,被烏一通訓斥,閉了嘴。
“你們先別慌,再等幾天看看,這兩天我認真吃飯,吃很多飯,也不胡思亂想,會好的,會好的,對吧,對吧。”眼睛睜的大大的看着烏,烏雙手死死交握在一起,猛點一下頭,“對,夫人,沒事的。”
随着嘔吐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呂姣懷疑自己得了某種婦科疾病,想到這個時代糟糕透頂的醫療技術,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抱着腦袋懊惱的想,還不如是懷了孩子呢。但總不能老天讓她來到春秋時期就是為了讓她得婦科疾病而死的?她還什麽都沒做呢。
即便她是一顆石子,往歷史的洪流裏投擲一次,也得打個水漂吧,她若這麽容易就死了,也太窩囊了。與活着相比,愛情那點子事兒就顯得特別的微不足道,一股腦兒的暫時抛到腦後,她開始強迫自己吃飯,每天保持心情愉快,兩個月後,她胖了一圈,最突出的便屬肚子。
她懷孕了,懷了公子重的孩子。期間,因她心情郁卒之故,差一點孩子就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沒了。
幸好,幸好……
而那張令外人感覺莫名其妙,啼笑皆非的告示在第二日就被撤了回來,那實在是太有辱公子重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