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世子申之死
五年來,三公子之間多有書信、使者往來,世子申身居富饒的曲沃,在蒲城、屈城還貧乏鄙陋時對公子重和公子夷多有幫助,施行雪中送炭的義舉,故此二公子對世子申頗為感激,又同被君上不喜,同為難兄難弟,三人之間的情誼便非比尋常,有守望相助之義,故而并沒有因為地域的隔離而疏遠,反而比在绛城時更加親密。
此番得知世子申有殺身之禍,公子重當即決定率領軍隊前往都城,觐見君上。
臨走之時,他故意讓人将消息放給呂姣,但在大軍出發的當日并不見呂姣前來相送,公子重心中生惱,憤而離去。
而對于世子申的殺身之禍,那還得追溯到半月之前,不,應該說自從五年之前優施和骊姬就開始謀劃了。
無緣無故陷害三公子君上自然不容易信,故此優施定計讓君上把三位公子驅逐出了都城,世子申去了曲沃,公子重前往蒲城,公子夷在屈城,讓父子相離五年,這五年內優施和骊姬二人明裏暗裏說三位公子的壞話,又加上獻公寵臣東關五、梁五在一旁添油加醋,使得獻公愈加疏遠三公子,而喜愛公子奚,五年後,父子情分生疏嫌隙,此時再來陷害必然是事半功倍。
一個月前的某個夜晚,骊姬半夜被噩夢驚醒,坐而啼哭,獻公心疼的追問做了何夢,骊姬搖頭不語,反而哭的更痛,獻公心急如焚,下令逼迫骊姬,骊姬這才道:“妾即便說了,君上也不信的。”
獻公忙誘哄道:“你說便是,只要你說寡人便信。”
骊姬破涕為笑,偎依在獻公懷裏慢慢道:“妾做噩夢世子申要殺妾,妾奔而逃跑不及,被世子申賜死在街市之上。”
“胡言,申在曲沃怎會殺你于街市之上。”獻公不信。
“你瞧,妾早說了,君上定然不信的,那妾不說了,睡覺去。”骊姬耍起小性子來。
獻公忙又來哄,“寡人信你,信你還不行,你接着說,申何故殺你?”
骊姬又哭起來,道:“世子申時常對人言,君上您被妾蠱惑,妾終有一日會禍亂了晉國,舉朝皆聞,難道只有君上您不知道嗎。”
獻公便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必然是因了這個緣故你才做噩夢的。”
骊姬可憐的望着獻公,“君上,妾不過一個弱小女子,哪有那麽大的能耐禍亂晉國,定然是因為世子申不喜妾,想以此置妾于死地,這才讓人在曲沃這般毀謗妾的吧。可是妾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的世子申啊,難道只是因為妾生下了奚,而君上您又特別喜愛奚的緣故嗎?可是,世子申急什麽呢,奚是弟弟,弟弟怎會争搶屬于哥哥的東西呢。”
至于争搶什麽,獻公心如明鏡,遂拍着骊姬的肩膀沒有說話。
骊姬又道:“妾聽聞申是一個對外人仁慈而對自己堅忍的人,其在曲沃,不吝啬對國人施加恩惠,國人都樂意為他去死,君上啊,申已是世子了,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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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公神色緊繃,越發沉默。
骊姬欣喜,又不急不緩的道:“怕是想圖謀晉國吧,而世子申又時常對人言妾蠱惑了您,怕是想以妾為引,禍及君上您啊。妾死不足惜,只是想着萬萬不能讓世子申的計謀得逞。”骊姬當下從獻公懷裏起身,跪在一旁哀泣,“君上,請賜妾一死,如此也好絕了世子申的謀劃。”
獻公感動莫名,慌忙将骊姬摟至懷內,安撫道:“我一日都離不得你,怎舍得将你賜死,快別說這樣的話。若申有不軌之心,寡人将其廢黜便是了。”此時獻公的內心已然動搖,并伴着些微恐懼。
骊姬見此又道:“昔日幽王不殺太子宜臼,放他去往申國,申侯連通犬戎,在骊山下将幽王殺死,立宜臼為王,是為平王,為東周始祖。到了今日,幽王的惡彰顯,誰又說過平王什麽,竟還有人說平王的好壞,認為殺死幽王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君上啊,您雖不懼惡名,但妾恐您有殺身之禍,妾不想您死。”
遂又哭倒在獻公懷裏,悲悲切切,好不真心。
獻公道:“愛妾莫要驚慌,我自有主張,這晉國上下有我的軍隊與威望,不是申一時半刻能抵得上的,來日方長,我自有主張。”
這夜就此過去,又過幾日,又是一日夜深人靜,一個被窩裏睡正是夫妻交心的好時候。
想着那日在獻公心裏種下的猜忌與恐懼,骊姬便試探着道:“太子久居曲沃,為什麽不把世子申召到王宮裏來呢,就說是妾想見世子,妾想用對世子申施加恩德的方法來化解世子申對妾的不滿,希望來日世子成為晉國國君的時候,能寬宥妾,給妾一個容身之地。”
獻公不置可否,但也并沒有阻止,骊姬遂召世子申。
世子申應呼而至,先見獻公,叩拜問安,獻公已對這個兒子生了很深的嫌隙,并不願意和他說話,當即就令他去見骊姬。
此時骊姬已準備好了豐盛的酒食肉糜招待世子申,言語之間甚為歡喜,世子申并不是個機敏的人,相反的有些愚孝蠢笨,他之所以在曲沃能博得好名聲,大部分的功勞都要歸于他的岳丈杜原款,此次來都城,杜原款并未随行,故此并沒察覺到任何異常,及至次日骊姬又設宴款待,世子申不疑有他,再度來赴宴,言談之間,世子申甚至覺得骊姬并不如市井傳言那般是個禍亂宮闱的妖姬,而是一個溫柔體貼,敏言聰慧的好女子。
可他卻不知道,就是當夜,骊姬便向獻公哭訴道:“妾原想挽回世子申的心,故此設宴款待,卻沒想到世子申竟對妾無禮。”
獻公忙關切惱怒的問,“那個孽子,他對你做了什麽?”
骊姬哭道:“當時酒至半酣,世子申忽然湊近妾旁,戲妾言‘我父已老,寂寂深夜時,還能拿母親怎麽辦呢’,妾很憤怒,不知用什麽話來反駁,就沉默不語。不想世子申又言‘昔日我的祖父老了就把我母親齊姜留給了我父親,現在我的父親老了,也一定會留下什麽,不是你又是誰呢’,話落就要來握妾的手,妾羞憤欲死,當即命人将世子申趕出宮室。君上若是不信妾的話,妾明日再召世子申來王宮,與他在花園中同游,君上可隐蔽在暗處觀看,必有所得。”
獻公眉眼一轉,當即便道:“善。”
翌日,世子申果真又來,骊姬事先在自己的發髻上密密實實的塗了一層蜂蜜,整治春季,百花盛開之時,骊姬不過在花叢中稍站片刻,便引得蝴蝶蜜蜂紛紛湧來叮咛,骊姬假作慌亂,哀求世子申為其驅趕,世子申不疑有他,因心中尊骊姬為母,便上前來揮袖為其盡心驅趕,遠遠的躲在暗處觀看的獻公卻登時怒黑了臉,因為在他那個角度看去卻是世子申正撲到骊姬身上欲行禽獸之事。
獻公登時大怒,從旁竄出,拔劍就砍,世子申此時倒還不蠢,慌亂之下連滾帶爬躲到一側,跪地求道:“君父何至于此?”此時此境,他竟還不知道自己入了旁人的陷阱之中。
骊姬一把抱住獻公的大腿,一邊讓人将世子申趕出王宮一邊哭道:“妾一召見世子申,世子申就有了殺身之禍,那麽旁人都會以為是妾要殺世子申,外邊傳言的妾已是禍國的妖姬,妾千方百計也洗脫不了,此番您再趁此殺了世子申,那妾的死期就不遠了啊。”
獻公這才收斂怒氣,然而此時獻公心裏已生了對世子申的殺心,此番不過還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罷了。
又過數日,獻公去往翟恒這個地方田獵,骊姬與優施再度商議過後,使人假傳君上之谕到曲沃,對世子申道:“我夢見你的母親齊姜向我哭訴了,她說她在那邊苦于饑餓沒有食物吃,我現命你即可祭祀齊姜。”
齊姜乃是世子申的生母,世子申一聽母親沒了食物吃,當即自責的落了淚,齊姜在曲沃有別祠,世子申當即設祭祭祀,并依照規矩将祭祀之後的肉胙美酒送到王宮給獻公享用,而此時獻公在翟恒田獵尚沒有回來,骊姬便将鸩入酒,毒藥塗抹于肉胙上,等獻公回來之後将世子申獻胙與酒的事情如實告訴了獻公,獻公便欲嘗酒,骊姬卻跪下道:“酒食皆來自于外,妾怕有什麽意外,君上妾稍等,讓妾先一一嘗之,妾若安然無事,君上再品嘗不遲。”
骊姬乃是獻公的愛寵,哪裏舍得讓她以身犯險,遂即攔下骊姬,讓內侍牽了一條犬來,将肉胙扔給犬吃,犬吃後,當場吐沫而亡,獻公登時怒而恐懼,拍案哀呼道:“天啊,天啊,這晉國原本就是你的晉國,我老了,旦暮便死,為什麽你就不能等一等呢,現在就要弑殺于我。”
激動之處,他連寡人也不自稱了。
大哭過後,獻公登時召來諸大夫,當時具有實權的裏克托足疾,平鄭父托病疾沒有來,國丈狐突因年老閉門不出,其餘大夫皆至,獻公将世子申所做之事一樁樁一件件攤開來講給他們聽,并言道:“亂臣逆子,寡人必殺之。”
群臣都有眼睛,心知肚明,獻公乃是蓄謀已久,鐵了心要殺世子申的,都不敢為世子申說話,而當此時獻公寵臣東關五就出列道:“世子申無道,臣請替君征讨。”
遂即獻公命東關五為主将,梁五為副将,率兵車二百乘,讨伐曲沃。
值此多事之秋,狐突老大夫雖閉門不出,但卻使人時刻關注着朝事,得知了此消息,心知世子申去後,倒黴的必然輪到公子重,遂即将此事使人秘告世子申并杜原款,杜原款道:“肉胙留在王宮中多日,必然是骊姬将毒藥塗抹上去的,這明顯是誣陷。世子不若上殿自辯,朝堂之上必然有明理之臣,也好過現在束手就死。”
世子申哀道:“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長久以來的心情,被君父猜疑,我是居不安,食不飽。我若自辯而沒有明理之人,反而增加了我的罪名。若有幸遇到明理之臣,有人願意為我說情,然君父又維護着骊姬,未必加罪于她,而我又惹得君父傷心,還不如我死以報君父生養我一場的恩情。”
杜原款抹淚勸阻,谏言道:“不若投奔別國,再圖後計如何?”
申絕望道:“君父不查明我有罪無罪就征讨于我,我背負着弑父之名出逃,人都以為我類鸱鸮(chi,xiao)。若我有幸逃了出去,把所有罪責歸咎于君父,人必以為君父是惡君,我若在諸侯面前彰顯君父的惡,必然被諸侯恥笑。內困于父母,外困于諸侯,我已無出路了。為了脫罪而背棄君父,我這一輩子也別想回國了,我的下場不過是在逃亡中死去,早也是死,晚也是死,還不如現在成全自己殺身成仁。”
主意已定,世子申當即給狐突寫下一封密信,信中道:申有罪,不敢愛死。雖然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即指狐突)努力以輔國,申雖死,死而無憾。
最後一筆落成,世子申悲苦淚流,憤而拔劍自刎。
杜原款阻攔不及,只能撲在世子申屍體上痛哭失聲。
世子申之妻杜氏抱着孩子趕來,見世子申已死,杜氏沒留一滴淚,拾起劍來,自刎殉情。
一夕之間,杜原款送走愛婿愛女,頓時鬓生華發,仰天悲號。
宮室之中,孩啼傷鳴,浸滿悲傷,令聞之落淚。
翌日東關五、梁五率兵趕到,得知世子申已死,便囚了杜原款回朝,并禀報獻公道:“世子申自知罪無可恕,已先死了。”
獻公遂讓杜原款證世子申之罪,杜原款乃是性情高潔之人,當即大呼道:“原款之所以成為俘虜,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因為要證明世子申的清白。胙留在王宮中多日,誰又能證明那毒不是骊姬事先塗抹上去誣陷世子申的?!”
躲在屏風後聽政的骊姬當即厲聲道:“原款口出惡言,何不速殺之!”
獻公有心維護骊姬,當即命金殿兩旁力士用銅錘重擊杜原款頭部,杜原款登時死去,那黑沉的大理石地面上白的、紅的交織在一處,腥味濃郁,群臣一見驚駭,無不顫顫發抖,再無人敢言。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是根據《東周列國》寫的,其中有大山君自己的理解和翻譯,甚至為了使情節通順,時間上情節上都有少許改動。歷史黨,考據黨們請多多包涵。
一千個人心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世子申之死,也是大山君心裏的一個哈姆雷特,肯定會和正史有所出入,親愛的們見諒哈。
鸱鸮:指貪惡之人。鳥類的一科,頭大,嘴短而彎曲。吃鼠、兔、昆蟲等小動物,對農業有益。鸺鹠、貓頭鷹等都屬于鸱鸮科。也作鸱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