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英雄造時勢(一)

卻說賈華放走公子夷之後,回王宮複命,此時勃鞮已先見過獻公,并言到公子重投奔翟國,翟國拒絕将人交出,獻公本就生怒,此番賈華再來禀告公子夷亦逃之夭夭了,獻公頓時怒火翻湧,拍案道:“二子不獲其一,究竟是你們太過無能,還是那兩個孽子太過狡猾。來人啊,将賈華推出門去斬了。”

賈華大駭,慌忙跪地求饒。

彼時二五在堂,東關五便勸解道:“二公子素有賢名,君上出兵捉拿,雖說是秘密行事,但朝中重臣,耳目衆多,怕是早已有人将消息洩露了,賈華罪不至死,何如戴罪立功。”

梁五也道:“公子夷平庸不足為慮,公子重賢名遠播,士大夫從者無數,一呼百應,況翟又是我晉國的宿敵,我恐後患無窮。”

獻公沉吟片刻乃赦免賈華,招來勃鞮,勃鞮聞聽賈華幾乎命絕,心內大呼僥幸,即刻自告奮勇道:“奴婢願為君上分憂。”

賈華不甘示弱,也忙表明忠心。

獻公便命他二人重新點齊兵馬,征伐翟國。

彼時翟國已蓄勢待發,陳兵采桑多時,兩國兵馬相見,數次交鋒,皆有勝有敗,糾纏兩個多月,晉國乃是長途跋涉之兵,後方物資依賴從國內運送,兩個月後就堅持不下去了,太傅荀息便來勸道:“二公子所犯何罪?無憑無據,只有猜疑,君上便派兵追殺,師出無名,徒勞我軍,為鄰國笑。”

獻公讪讪,雖惱羞為怒,卻還是将賈華、勃鞮二人召回。

人老混沌,獻公一日被噩夢驚醒後便又犯了猜疑的毛病,懷疑國內群公子暗中和公子夷、公子重勾結,日後便會為禍晉國,為公子奚之擋路石,遂即下令盡逐之,晉國公族早已被獻公的反複無常、猜忌多慮吓破了膽子,無有一人敢收留群公子,朝堂之中除卻寵臣二五及太傅荀息之外,無不扼腕嘆息,告老稱疾者衆多。

彼時,翟城中一處宅院裏,落英缤紛,公子重正與蒼老下棋,一旁胡瑟靜靜站立,觀棋不語,他手臂上站立一只黃喙,頭尾白羽,身黑的雄鷹,公子重唇角微微一揚,黑子落地,蒼老便撫須道:“這一步走出去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從蒲城毀滅的那一刻起,難道我還能走回頭路嗎,更何況,我也不會走回頭路。”

“胡瑟。”公子重喊了這麽一聲。

“喏。”胡瑟遂即往旁邊走了幾步,一揚手臂将鷹放飛。

公子重将剩下的棋子扔進棋盒,站起身,背手在後仰望蒼天,晨間的萬丈曦光便像是全部納入了他的眼睛裏,如星海璀璨,如星海深邃。

蒼老看着這個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心頭感慨萬千,有欣慰有尊崇,更多的是了然,只是可惜了,可惜再也不能看透他心裏在想些什麽,這個孩子,不,這個男人真正變得難以揣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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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到了高處,在那高處,獨有他一人,秋風蕭瑟也罷,寒冬凜冽也罷,再難見他的喜怒哀樂。

他問:呂姣是誰?又何嘗是問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大抵問的是他自己。

那個女人終究是沒有輸的。

此時,南面月洞門處走來一位身穿鵝黃色深裙的窈窕女子,一見公子重便笑靥如花,手上托着盤,盤裏放着一甕,甕口正汩汩冒着熱氣。走近來,便有禮有度的問好,稱呼道:“夫主,蒼老”又朝着胡瑟點頭示意,笑道:“知道你們在此下棋,我才煮了一翁肉湯,就想着送來予你們吃。”

公子重轉身,看向呂妍,呂妍只覺心頭噗通一跳,面上心上便開了花,心想着這個男人終究是屬于她了。

即便呂姣僥幸活着又如何,當她再找來的時候,她一定要這個男人的眼裏心裏再也看不見旁人。

她自滿自信的昂挺起飽滿的胸,再度走近公子重幾步,“夫主,來吃些肉湯吧。”

公子重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原本看着像是被呂妍的姿色所惑,就在呂妍心如揣鹿時卻忽見他厭惡的轉開了臉,呂妍心上一疼,眼眶就濕潤了,顫着聲兒道:“夫主……”

“下去。”公子重面色不善的冷聲呵斥。

“可是我做了什麽錯事惹怒了你?”呂妍忙問,滿目愛戀。

公子重擡起呂妍的下巴,掀了掀唇角,繼續嘲弄,“你長成這般,本就是錯,看見你就覺厭惡。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呂妍慌了,心頭荒涼,跪下抱住公子重的腿哭道:“長相乃是父母所賜,并非妾能能選的,何故、何故你會看見我就厭惡,是妾太過醜陋污了你的眼嗎?”

公子重不能答,只是看着她的臉,不過一會兒便覺心神俱裂,猛的擡腳将人踹開,“将她給我關起來,再不許她出現在我眼前。”

“喏。”

“夫主,夫主。”呂妍推搡着胡瑟急得大喊大叫,待被胡瑟鉗住雙臂往外拖拽,呂妍氣急喊道:“公子重!”铿锵怒火,毫無敬意。

有什麽在腦海裏轟然炸開,公子重猛然轉身,待又看見呂妍,雙目熾裂,壓抑着低低的道:“滾。”

呂妍再不敢放肆,掙脫胡瑟,自己跑回了自己的宮室,一回來就扯亂自己精心裝扮過的發髻衣裙,往梳妝臺前一趴就大哭起來。

片刻,呂妍擡起頭,往銅鏡裏看自己的臉,一邊哭着一邊看,她知道自己長的不如呂姣,但也不至于醜陋,何故會被如此厭惡,何故?!

含在眼裏的淚落下,視線一霎清晰許多,看着看着自己,呂妍怔了怔,拿手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又故意将眼睛睜大少許,眼珠動了動,呂妍忽的狠狠掉下淚珠。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呂姣!呂姣!你真個陰魂不散,我發誓與你不共戴天!”呂妍氣急攻心,猛的将梳妝臺上的粉盒朱釵等物全部掃落。

她又靜靜趴伏了一回,情緒微微好了些,忽然想到,為何會厭惡她這兩三分類似呂姣的臉,難道是夫主本就不愛她?

不對啊,她親眼看見他為呂姣之死幾乎心神俱損,怎會不愛,那為何要厭惡她的長相?

聽人說,夫主醒來就問了一句呂姣是誰,看那樣子似乎是将呂姣忘記了,可看見她又為何厭惡?

按理說,她與呂姣有三四分相似,他該欣喜才是,卻厭惡,究竟厭惡什麽?

還能是厭惡她長的不夠像呂姣?

想到此處呂妍又是一怔,低喃道:“長的不夠像?不夠像?不夠像到讓他可以睹她思她,是厭惡她似是而非!”

“呂姣,你欺人太甚!”呂妍半是怒半是喜,摸着自己的臉,要哭不哭,要笑不笑。

一時竟恨不得自己是呂姣的同胞姐妹,一時又恨不能将呂姣碎屍萬段,真真心腸絞斷般的折磨。

青山煙雨色,籬笆牽牛花,雞鳴犬吠聲,這是山谷中的一個村落。

阡陌交通,田裏農人正忙着翻地播種,遠遠的從山腳下走來一個身背藥筐,穿着一身黑袍的男子,有人看見了就忙放下鋤頭拱手示敬,他一路走來,所有農人就都放下了手頭的活計,直到他走遠了這些農人才重又拿起農具來耕作。

這是個小村莊,全村才幾十戶人家,都住着茅草屋,屋外是黃土夯實的坪,用來曬糧食野菜等物,巫竹在一個籬笆上爬滿了青瓜藤的小院子前停下,推開門走了進來,此時一個頭上包了青花布的年輕婦人走了出來,懷了抱了被褥,見是巫竹,忙放下被褥來行禮,态度恭敬。

巫竹将藥簍放在地上,走過去将被褥打開,那婦人便道:“惡露依舊止不住。”

巫竹放下被褥,轉身将新踩來的藥材都拿了出來晾曬,片刻道:“背上的傷可好全了。”

“全好了。”婦人大喜,忙道:“大巫,您真真厲害,那樣深的傷都讓您治好了。”話落,踯躅片刻,小心翼翼的上前道:“大巫,您、您能給我一點藥泥嗎,我想存着,以後若當家的有個萬一好救命。”

“你自取用便是。”巫竹道。

“大巫、大巫,您真是救苦救難。”婦人忙跪地就拜。這些巫竹早已習以為常,便徑自從婦人身前走過往屋裏去,心裏卻想,我算什麽救苦救難,屋裏那人都救治不活。

見他進來,半靠着稻草枕頭的呂姣坐直了身子,笑道:“你回來了,辛苦了。”

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巫竹每日都上山采藥,外傷好治,這人卻似乎不懂治婦人的病症,每次用藥都像是打仗一樣,非嘗試十多次不能用。

巫竹不看呂姣而是盯着被褥上的花,略站了站,呂姣會意,自覺伸出胳膊來搭在床沿,巫竹便上前一步,三根指頭搭上去,片刻放開,轉身走了出去。

“哎,你等等。”呂姣道。

巫竹就站住了,用背對着呂嬌,整個人真是別扭的要死。

呂姣覺得好笑,蒼白的唇一抿一笑,“我無礙的,你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有什麽藥只管拿來我喝就是。我想要活着,哪怕你只能幫我續一年的命。待我報了仇,立時就死了也能瞑目了。所以,大巫,請放開手腳,別顧及我的身體,只管用藥,虎狼之藥我也不怕。”

巫竹身軀僵硬如石,在床前站了許久,不說答應不說拒絕又走了出去。

呂姣嘆了口氣,雙眸黯然。

只是小産了,如今卻惡露不止,連累性命,她這人品也真是夠衰了。

但此時真的不能死,滅了蒲城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烏媽媽等人不能白死。欠債還錢,以命抵命,她是一定要為她們報仇的。

方嘗試起身,身|下就湧出粘液,呂姣頹然躺回去,猛的重重捶了一下床板,雙目發脹,淚意洶湧,但她不讓自己再哭了,死命忍回去。

婦人抱着被褥去河邊清洗,這會兒正是大姑娘小媳婦聚在一起捶打衣物的高峰期,見這婦人來,便有一個同樣年紀的小婦人道:“阿蛋家的,你家裏住的那個美貌婦人如何了,大巫可有将人治好。”

這阿蛋家的便道:“若說來咱們村落腳的這位大巫是真有本事,你們也知道那婦人來時帶了一身的傷。”閑話家常嘛,說話就難免誇大些,“這才過了幾日,那婦人身上的傷就都好了,只可惜了,唉……”說到此處就不說了,擎等着衆人來問。

另外一個年級大些的婦人便道:“哎呦,阿蛋家的,你怎還藏着掖着起來,快說啊。”

“阿慶嫂子,不是我不說,是不好開口。”

“怎麽就不好開口了。”

“對啊,阿蛋家的,你打聽出來了沒有,那美的天仙似的婦人是那大巫的什麽人,可是他的婆娘,還是侍妾。我聽說啊,那有名的大巫,身邊侍妾成群,用都用不完。”

“我就覺得這大巫不咋樣,像我娘家村的那巫師,人家可是真心的侍奉天神的,人家可是不近女色,神通可廣大了哩,哪像來咱們村的這個,随身竟還帶着個那麽美的女人。”

阿蛋家的立即道:“別胡說,我家那位大巫可也靈通的緊。很會治病的。只是可惜那美貌婦人命不久矣。”

“啊?!”

衆婦人大驚,畢竟是小山村裏的人,性格還淳樸,聞聽人家要死都唏噓不已,那阿慶嫂子便小聲道:“身邊不是守着個大巫,得了啥病就要死了。”

阿蛋家的就附到那阿慶嫂子耳朵邊上叽咕了一陣,片刻阿慶嫂子就一臉原來如此的樣兒,“可憐見的,怎就得了那樣的病。這等的髒病,怎能污了大巫的手。”

“什麽病,你們兩個倒是說說嘛。”衆婦人哄鬧道。

“沒啥病,還不就是見不得人的,往常咱們身上還有個不舒服呢。挨得過就挨過去了,挨不過就受着,擎等着死了。我娘家村有一個不就是因為生完孩子不幹淨死的嗎,唉,我原以為像她們那樣美的女人要好享受的,誰知道生死上和咱們還不是一樣。”

這下子女人們心裏就都清楚了,也滿意了,都開始同情呂姣,也放下了惡意的揣測。

“怪可憐的,那麽年紀輕輕的。”一個發鬓斑白的老婦人抹了抹眼道。

“誰說不是呢。我當家的前兒個捕了條魚,回頭我炖了湯給你家送去。”一個頭上別了根銅簪子的婦人道。

“我家還有新作的細面餅子,我也給送去。”

“我看你們全都不必,她剛來咱們村時就是我幫着抱到阿蛋家屋裏去的,撇開那一身的血不說,就看她那衣裳料子也知道是個富貴人家的,又見那一身的氣派,妥妥的是一位女公子。人家什麽沒吃過,還要你們巴巴的去送東西。”

“月亮娘,你這話說的,活像咱們去巴結公卿貴族似的,左不過是看在人将死的份上去盡一分心,誰家有東西就送上一送,這也不是強制的,都知道你家窮,沒人要你家也送。”

“看你說的,我可不是吝啬東西……”月亮家的被說中心思還要描補一下,頭一擡就哎呦一聲,“阿蛋家的,你快看,那是你家的馬車不?”

“什麽她家的馬車,那是人家大巫的。”

阿蛋家的一看,可了不得了,還真是,忙撂下棒槌就追,衆婦人也不洗衣裳了,都紛紛去瞧。

這事還驚動了村裏耆老,可人腿哪兒跑得過馬腿,追到村口就被遠遠的甩下了。

衆人唏噓不已,又都跑到阿蛋家裏去看,就見院子裏那大巫曬制的藥草還在,屋裏桌上還留下了一碗藥泥,除此之外旁邊還有一塊瑩瑩生光的美玉。

“哎呦喂,我的娘哎,晃花了我的眼哎。”不知人群裏是誰喊叫了這麽一聲,頓時人群就喧嚷起來。

美玉雖貴又好,但也沒人去哄搶,人群自動分開讓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走了進來,老者在凳子上坐了,把那美玉拿在手裏看了看,就放到一旁,反是對着大巫留下的藥泥分外的珍視,雙手顫顫的要碰陶碗又不敢碰連忙收回來,道:“這是大巫留給咱們村的神藥,驅邪避穢,快、快供起來。”

所有人都沒有異議,這時候女人們就都退了下去,男人們來議事。

原來這村子都是一個姓的,共有一個祖宗,是一族之人,而那耆老就是族長,輩分和威望都最高,往常最是公正的一個人,故此為族人所敬重。

這村中之人幾乎與世隔絕,故來去之路便颠簸不平,躺在車廂裏的呂姣被颠簸的腹腔疼痛,額上冷汗涔涔,巫童見狀忙向駕車的巫竹禀報。

巫竹将馬車停下,望了一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草小徑,下了車便道:“巫童,你來駕車。”

“喏。”

他則慢慢将呂姣抱下馬車,後又将呂姣背起,呂姣忙道:“路太長了,你背着我要累死了去,還是讓我坐馬車吧,疼也不怕的。本就是我連累了你,我不能不知好歹。”人家與你無親無故,憑什麽對你那麽體貼照顧呢。她覺得自己真真欠了這巫竹一個大人請了,怎麽還都不過分。

“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就是我的,我現今要将你當做試藥的藥人,待我治好了你身上這病症,我們便兩不相欠。”

“不能這麽算的,不能這麽算的。”這巫竹怎就這般奇怪,哪有這樣相抵的。救了你還不算,還要治好你的病,治好了你的病竟然救命之恩就不必還了,這人是真傻還是假傻。

作者有話要說:上個情節結束後,這兩天大山君的情緒就一直處于那個狀态,情緒一直不能重新回到新的情節裏,耽擱了兩天,親們紮大山君小人解氣吧。大山君是不想胡亂寫東西糊弄你們的。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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