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現世·十一

有股直覺告訴我,不能等到晚上。

如果有什麽話想說,如果想知道女仆小姐去哪了——千萬,不能等到晚上。

我抓住俊國先生的手:“等一下。”

他微微一頓,沒有立刻起身離開。我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梅紅的眼眸寡淡寒涼,居高臨下地望着我,似乎比發怒時的模樣還要難纏棘手。

“你在生氣嗎?”我明知故問。

俊國先生沒有掙開我的手。

“你想說什麽?”

我抓着他的袖子,意識到袖口被我捏得皺巴巴的,又趕緊松開手。

“……對不起。”

奇怪的無措感。

揮之不去的熟悉感萦繞心頭,這樣的場景似乎重複過很多次,我低下頭,老老實實地道歉:“都是我的錯,是我魯莽,還請……”

“你想為那些人求情?”

我擡起頭,俊國先生沒什麽表情地看着我。

「那些人」自然是宅邸裏負責照顧我的傭人,包括從我醒來後就不知所蹤的女仆小姐。

我沒想到俊國先生口中的人居然會是複數,一時都忘了反應。

有這樣性格陰晴不定的上司,猗窩座先生可真是辛苦。

“俊國先生……”我試着開口。

但他抽出手,冰涼的語氣沒有任何回旋餘地:“這件事等你養好傷了我們再談。”

俊國先生是慣于發號施令的人,他從不低頭,也不會向任何人妥協,那種久居高位的傲慢是一道高高豎起的城牆,任誰也無法逾越。

他不願再談,接下來的一周不論我使出百般解數,他都沒有再松口。

新來的傭人戰戰兢兢,宅邸內的氣氛沉悶而壓抑。

制造這份低氣壓的俊國先生,日常起居和辦公倒是一切照常。

今天的午餐有紅酒炖牛肉和法式洋蔥湯。

我喝完湯,将炖煮的蔬菜和土豆吃得幹幹淨淨,放下刀叉時,銀質的餐具落到盤子上發出一聲清響。

“我吃飽了,請您繼續慢用。”

胡桃木的長椅在木地板上拖出不小的聲音,俊國先生微微蹙眉,似是不悅地擡起頭:

“朝日子。”

我沒理他。

生氣可不是他一個人的特權。

我最近堅持晚上用背對着他,白天的時候也一言不發,如果要用一個詞語形容現在的狀态,那我們可能是陷入了冷戰。

冷戰——這個詞多麽新奇。但我的內心毫無波動,于是我表面上也一動不動。

下午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天空被陰沉沉的雲翳籠罩,太陽不見蹤影。我趴在窗邊,聽到轟隆一聲,積蓄已久的雨水仿佛得到號令,随着滾滾悶雷鋪天蓋地而來。

我沒有關窗。

冰冰涼的雨絲被風斜着吹進來,外面的大街上不見人影,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雨聲,觸目所及皆是水霧蒙蒙的景色。

如果貓還在的話,我可以将臉埋到它軟乎乎的肚子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要貓:也許是因為覺得寂寞,也許是因為覺得貓和我是同類,都是這個宅邸裏不倫不類的外來者。

貓不屬于這裏,所以貓跑掉了,再也沒有回來。

但是我不能跑。我只能趴在窗邊,看雨珠敲打在玻璃窗上,不斷破碎成蜿蜒的水痕流淌下來。

我以為一切會随着時間好起來,但周圍的景色,周圍的人,依然如我邁進大門的那天一樣陌生。

我的生活是錯置的拼圖,是挂在房間裏顏色陌生的油畫。唯一讓我感到熟悉的人是俊國先生,但我們最近在冷戰,我最後一個能聊天的小夥伴也沒有了。

……稍微。

只是稍微有一點寂寞。

我将手按到冰涼的玻璃窗上。

“朝日子。”

俊國先生的腳步總是沒有聲音。

我轉過頭,他在西服襯衫和馬甲外面多套了一件黑色的長外衣,俊雅矜貴的面容看不出過多情緒,弧度涼薄的嘴唇微微抿着,似是在忍耐着什麽一樣。

他慢慢開口,極其不情願地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你想不想出門?”

幾分鐘後。

我飛奔到樓下,在一腳踩進雨裏之前,被俊國先生一把拉了回去。

哦對,傘。

俊國先生帶了一把傘。我沒有問他打算去哪裏,就算他只是打算去街角的店裏買一份咖啡,我也願意。

我願意得不得了。

我跟在俊國先生身邊,他很少白天出門,難得今天陰雨連綿,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寥寥,電車在水霧裏穿行,清脆的鈴聲被雨聲蓋過,飄飄渺渺地遠去了。

俊國先生一言不發地撐着傘,烏黑的卷發襯着蒼白俊美的臉龐,他的眼窩處陷着淺淺的陰影,臉色看起來似乎有些陰沉。

但他最近的臉色一直很陰沉,我覺得他可能是晚上沒睡好,又或者是“愚蠢”的部下又沒有達到他的期待。總之,這個世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方法令他不快。

我覺得就我一個人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地似乎不太好,于是我也放慢了腳步,努力讓我的表情沉重起來。

俊國先生停下腳步時,我下意識地擡起頭,發現我們來到了新大橋區的東京火車站。

氣派的西洋式建築立在雨幕中,穿戴整齊的人們來來往往,我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因為距離隔得有些遠,女仆小姐似乎并沒有發現我和俊國先生的存在。

一段時間不見,她瘦了一些,臉頰缺乏血色,但除此以外看起來并沒有受罪。她提着小小的行李箱,穿過人群登上臺階,将車票遞給檢票口的工作人員。

短短的片刻,那個背影已經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我看向俊國先生,他似乎沒打算說什麽。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一些。

淅淅瀝瀝的雨聲歌喉細碎,透明的雨珠沿着雨傘的邊沿墜落下來,啪嗒啪嗒,在腳邊碎成晶瑩的水花。

我看着腳前的地面,淺淺的水窪映出灰色的天空。

俊國先生撐着傘,騰不出手來牽我。

回家的路途蠻長,我想了許久,悄悄擡手拉住他西服外套的衣角。

俊國先生的身影頓了頓,然後再次邁開步伐。

回到宅邸時,道路兩側漸次亮起了街燈。

在門口等候的管家看到俊國先生被雨水打濕的肩膀,向來穩重的表情似乎裂開了一瞬。不需要他發號施令,周圍的傭人急匆匆地跑去燒熱水。我的和服裙擺只是被雨水打濕了小部分,結果也被女仆小姐們簇擁着推進了浴室。

等我洗完澡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沙發上看書的俊國先生。他似乎在出神,因為過了片刻,他才擡起頭來。

我沒想過他會出現在房間裏,我現在頭發半濕,還未來得及擦幹,剛想委婉地出聲提醒他幾句,俊國先生已經起身走了過來。

旁邊的女仆小姐安安靜靜地遞上毛巾,離開時還不忘順手帶上門。

咔噠一聲。世界安靜了。

“……”

我光着腳站在原地,木地板有些涼,但好在鋪了地毯,踩在上面時并不會讓人覺得寒涼。

我左顧右盼,最後還是擡起眼簾。

“俊國先生?”

我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因為柔軟幹燥的毛巾忽然蓋下來遮去了我的視野。

“站着別動。”

我愣了一下。

俊國先生似乎并沒有幫人擦過頭發。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雨水在夜色中流淌,霧蒙蒙的窗戶上氤氲着模糊的燈光。

我在窗中的倒影裏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俊國先生。

他的動作很生疏,水珠不斷沿着我的發梢滴下來,落到我的衣襟上洇開淺淺的水痕。他似乎皺了皺眉頭,很不滿意地停下動作,将搭在沙發背上的外套扯過來,擡手披到我肩上。

噗嗤一聲,我聽到自己笑了出來。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我擡起頭,毛巾随着動作滑落下來,明亮的燈光映入眼中,俊國先生垂眸望着我,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一陣子沒有笑了。

一瞬不瞬看着我的俊國先生不同于往常,梅紅色的眼眸仿佛壓抑着某種奇異的溫度。

“……怎麽了?”

我剛想這麽問他,俊國先生捧起我的臉,忽然吻了下來。

那是個短暫的吻,冰涼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離,因為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就連俊國先生自己似乎都感到意外。

他回過神,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我的臉頰。低頭凝視我時,梅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下一瞬間就會開口質問我:

你做了什麽?

但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他眼中的神色暗下去,有什麽東西在掙紮,快要從黑暗的角落裏破土而出。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因為我分明看到那深色的瞳孔像野獸一般豎起。

我張了張口,聲音已經湧到唇邊:“……俊國先生?”

“不許喊這個名字。”

俊國先生按住我的後頸,不讓我逃開,再次低頭咬上我的唇角。

我不得不踮起腳,抓住他的襯衫以免自己摔倒。這個吻比之前稍微更加長久,像試探,又像是沙漠中的旅者在尋找水源,風雪中的迷途者被火光吸引,隐藏着本人都沒有察覺的渴望。

俊國先生微微松開固定在我腦後的手,他看起來打算抽身後退,他似乎真的是想要這麽做。

我以為這個吻已經結束了,俊國先生忽然将我抱起來,轉而放到桌上。我聽到東西滾落的聲音,他煩躁地随手一掃,桌上的東西全部噼裏啪啦掉到地板上。

有什麽東西碎了,有什麽東西咕嚕咕嚕滾了好遠,撞到沙發角上才停了下來。

“沒有下次。”他壓低聲音,也不知道是在威脅誰。

那種奇怪的分裂感又來了。

我好像從奇怪的角度注視着另一半的自己,冷靜、理智、不帶任何情緒。

俊國先生摟着我的腰,讓我迎向他。我緊緊揪住書桌的邊緣,身體不斷後折,最後只能擡手抱住他的脖子。

我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盡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在親吻的間隙裏努力換氣。

窗外的夜雨淅淅瀝瀝,綿延不絕的雨幕和黑暗相融,水霧氤氲的玻璃窗塗抹着黯淡的光影。

蓋在肩頭的西服外套不知何時滑落,俊國先生的襯衫被我抓得皺成一團,烏黑的卷發也有些淩亂,但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點。

他撫着我的背脊,低頭親吻我微濕的發。

“朝日子。”

我貼着他冰冷堅硬的胸口,恍然間好像聽到了沉寂的心髒緩慢跳動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在此聲明一下:大家刷什麽cp我都不介意,快樂最重要,真的

如果你感到不快樂的話……可以來踩我的尾巴【嬌羞【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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