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別等了。”
賈甄甄服藥已過半個時辰,如今臉色蒼白,玉手發顫,眼皮低垂卻透着微光。
屋外暴雨滂沱,一道閃電猛的劈下來,照的賈甄甄眼中光芒透亮,人似更亮。
甄妩吓的攥緊帕子。
賈甄甄懶懶看過來,殷紅唇角扯開一抹笑:“怎麽?妹妹怕?”
妹妹。
又是妹妹!
甄妩恨透了這個稱呼,更恨透了賈甄甄人都要死了,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勢,但想到賈甄甄的心結所在,她慢慢笑了:“我怕什麽?怕的人是姐姐吧!”
賈甄甄眼睫顫了一下,沒答話。
“你還不懂?哥哥不會來的。”
“我們總歸夫妻一場……”
“可是,”甄妩截了賈甄甄的話,語氣無害,“哥哥從沒承認你是她妻子。”
“這重要嗎?”
甄妩被問懵了。
賈甄甄歪過頭,瓷白的臉上挂滿汗珠,語氣卻很愉悅:“全盛京都知道,我是他甄讓明媒正娶的妻,他不承認,重要嗎?”
“你這個毒婦……”甄妩氣的直哆嗦,“要不是你算計哥哥,他的婚事怎麽會落到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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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妩說的沒錯。
這樁婚事,确實是賈甄甄算計來的。
當初她仗着六公主的身份,強逼甄讓娶了她。
可誰曾想,成親不過大半載,他們的身份就颠倒了。
“哥哥本是天潢貴胄,是你李代桃僵頂替了他的身份,享了他的榮華,如今竟還不知悔改?”
“悔改?!我為什麽要悔改?”喉間有腥甜蹿上來,被賈甄甄死死壓住,她黛青色長眉一挑,反問道,“如果沒有六公主的身份,我怎麽能逼他娶我呢!”
“你,你……”
見甄妩氣的臉色發白,抖的比她這個服了藥的人還猛,賈甄甄難得發了善心,沒再刺激她,道:“別氣了,我現在不是全還給他了嗎?”
“你是還給他了,可你能不能把你剔除掉?你知不知道,你是哥哥這輩子最大的污點……
“轟——”
一記悶雷重重炸開,将院中那棵繁盛的花樹劈成兩半。
賈甄甄似是終于承受不住了,‘哇’的嘔出一口血來。
甄妩捏着手帕,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麽。
“可以啊!”賈甄甄用手背抹掉唇上血珠,沒了剛才的嬉鬧,輕聲道,“你去替我讨封和離書來。”
甄妩下意識覺得,賈甄甄是想騙甄讓來,可瞧她那鄭重的模樣,又不像在說謊。
甄妩有些猶豫。
賈甄甄半垂着眼睑,眉心皺成一道川字,臉上汗珠滾動,眼裏那簇總是跳動的亮光,此刻竟在漸漸熄滅,那道雷似乎要催走她的命。
甄妩狐疑:“你……”
“妹妹可得快些,晚了,甄讓這輩子都得挂着我這個亡妻了。”
甄妩臉色猛的一變,拿定主意:“你不準死,你等着!”
甄妩一改平日的嬌弱,快步去了。
幾乎是她剛走,賈甄甄就栽在地上,五髒六腑被灼的生疼,濡濕黑發像一條條幼蛇,貼在頰邊,粘膩陰冷。
冰火兩重天裏,賈甄甄想,臨死前,她也總算做了一件好事。
史官銳筆如何勾出一假貍貓追太子,最終死在色字上的倒黴公主,她都不在乎,她只想這封和離書,能讓她與甄讓之間解怨釋結,再莫相憎。
這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一件事了。
屋外大雨如注,打在廊檐上,劈啪作響,聽的人心生倦意。
在眼裏失去明光之前,賈甄甄費力撐開眼皮,最後再看一眼這雕欄玉徹。
水霧彌漫,萬物皆籠了一層寒紗,尺高茜紅燈籠飄搖不定,繁花簌簌落進窗來,滾了賈甄甄一袖。
袖籠沉香,她的死法,倒是浪漫。
口鼻有熱流湧出來,賈甄甄卻沒力氣擦了,恍惚中有人急急奔走過來,堅實的脊背死死擋住風雨,她被圈在那片溫柔裏,恍然覺得有些暖意,感謝地笑了笑,輕聲道:“煩勞,和離書,燒……燒給我。”
話畢,意識消散,她的荒唐與冤屈,便到此為止。
***
纏綿悱恻的琵琶聲,由遠而近,像在誘人赴一場隐秘的歡愉。
賈甄甄睜眼,看到眼前的場景時,吓的兩眼一翻,差點再死一次。
她一把抱住被子,驚悚吼道:“你要做什麽?”
床前,正要脫亵衣的男子似乎也被吓到了,轉過頭時,臉上還帶着明顯的驚慌。
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将亵衣帶子輕輕一扯,語氣暧昧:“自然是來服侍公……公子呀!”
賈甄甄天靈蓋都要被震碎了。
這張臉竟然跟甄讓有五分像!!!
看到對方頂着這張臉,做作的抛媚眼,賈甄甄寒毛瞬間豎起來了。
那人見賈甄甄不說話,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便附身跪在床邊,輕輕握住賈甄甄的腳踝。
“公子放心,奴絕對會把公子伺候舒服的。”
賈甄甄臉都綠了,一腳将人踹翻在地,狠狠踩住他胸口,氣的聲音都在抖:“甄讓派你來的?”
他們好歹夫妻一場,她已經求了和離書,甄讓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
還找這麽一個人來羞辱自己?!
賈甄甄這一腳用了十成力,且又正中心窩,這人被摔的七暈八素,又被她這樣踩住,氣都快喘不上了,自然沒辦法解釋,只能拼命搖頭。
甄讓雖然厭惡她,但向來不屑做這種事。
難不成是他們和離後,有人為了讨甄讓歡心,故意折辱自己?!
可是不應該啊!
自己喝了那麽烈的藥,就算是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了,怎麽可能……
賈甄甄正毫無頭緒時,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個睡眼惺忪的公子哥兒,腳步虛浮走進來,看到屋內這一幕時,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頓住了。
四目相對。
賈甄甄怔住了,這是死後遇舊……鬼?!
那人一掃進門時的困倦,暧昧掃了他們一眼,啧啧道:“喲!昨晚還在為甄讓肝腸寸斷,這麽快就有新寵了啊!也是,畢竟甄讓殘缺了。”
熟悉又不正經的語氣,聽的賈甄甄蹙眉。
那人以為賈甄甄是嫌他礙事,立馬舉手,道:“我滾,你們繼續,繼續!”
“闵思琢……”賈甄甄突然開口。
闵思琢轉頭,就見賈甄甄看着他,疑惑問:“你不是死了嗎?!”
闵思琢一口氣沒喘勻,差點被嗆死,扶着門框咳的震天響,道:“你睡傻了?死的是我大哥!”
“你大哥都死了,你怎麽還活着?”
闵思琢一口老血梗在喉間,額頭青筋迸了迸,沒好氣道:“我大哥死了,我不是更應該好好活着嗎?畢竟我身上可肩負着傳承闵家香火的重任呢!”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賈甄甄記得,闵思琢還沒來得及傳承香火就死了。
想到此處,賈甄甄猛的扭頭,急急問:“現在是什麽季節?”
“春末啊!”
那就是了。
闵家兄弟倆死在同一年。
一個死在春末,一個死在初冬。
那是甄甄十八歲時候的事情。
所以她是回到了十八歲?!
闵思琢見賈甄甄心不在焉,掃了一眼地上顫巍巍的小倌,戲谑道:“怎麽?這個小倌沒把你伺候舒坦?”
提到這個,賈甄甄瞬間就來氣了,聲音冷的跟冰碴子似的:“你塞的?”
闵思琢拒絕背鍋,“不是你自己找的嗎?”
這話一出,兩人都咂摸出不對勁來。
闵思琢是闵貴妃的親侄兒,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賭樣樣精,他和賈甄甄掐頭去尾算半個表兄妹,兩人關系不錯,賈甄甄常偷溜出宮,讓闵思琢帶她“漲見識。”
但也僅限于“漲見識”,像這種趁賈甄甄醉酒,給她往床上塞人的事,借他十個膽他都不敢做。
而賈甄甄雖然行事不羁,但終究是個姑娘家,不可能亂來。
闵思琢早就聽說過,花樓有“逮富貴兔”這一說,沒想到今天竟然親自見識了。
“狗東西!吃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你祖宗身上!”剛爬起來的小倌,又被闵思琢一腳踹翻,闵思琢照那人面上狠狠啐了一口,“下賤坯子,既然這麽喜歡爬床,爺成全你!”
闵思琢揚聲喊人,“把他送去南苑,就說這人爺今晚包了。讓他們随便玩!”
那小倌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闵思琢擦了擦汗,走到賈甄甄身邊,用扇子戳了戳她,問:“想什麽呢?”
賈甄甄将腦袋埋在袖子裏,甕聲甕氣答:“甄讓。”
“嚯!你還對他念念不忘呢!”
念念不忘個鬼!
賊老天,既然讓她重生,為什麽不讓她重生早幾年?為什麽要重生到十八歲啊!!!
十八歲的時候,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了,重生到現在,是讓她躺平了等死嗎?!
扳指一算,賈甄甄更加絕望了。
現在距離她上一輩子的死期,只剩下十個月了。
“不是吧!你真對他念念不忘啊!”闵思琢見賈甄甄這樣,有些急了,“姑奶奶,你昨晚不是說,不喜歡他了嗎?”
“我哪天沒說三遍不喜歡他了?”
這話沒毛病,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闵思琢咽了口唾沫,問:“你記不記得,你昨晚還說,你得不到他,別人也不能得到他?”
這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确實像她說的,但那是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個假公主的時候,現在借她個膽她都不敢了。
“那是醉話,當不得真。”
闵思琢都要哭了:“可……可是我當真了。”
賈甄甄吓的手一抖,想到闵思琢那個狗脾氣,急聲道:“你派人去殺他了?”
“胡說,小爺我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殺人的人嗎?”
闵思琢這人心虛時有兩個小動作,要麽以扇遮面,要麽突然自稱小爺,如果兩者兼備,那通常是他闖了大禍。
賈甄甄沒空跟他兜圈子,蹭的站起來,厲聲道:“老實交代!”
闵思琢吓的脖子一縮,飛快道:“我讓人把他綁了送去蠶巷。”
“那地方做什麽的?”
“做做做……做斷人香火生意的。”闵思琢磕磕絆絆解釋,“宮裏很多太監,就是從那兒……”
賈甄甄眼前一黑,就要栽下去。
闵思琢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小聲道:“一個男人而已,閹了就閹了,改明我給你找更好看的。”
賈甄甄一把推開闵思琢,咬牙切齒道:“一個男人而已?你知不知道,他是,他是……”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皇子啊!!!
“我知道,他是你喜歡的人,可事已至此,你就節哀順變吧!”
“不是我節哀順變,是我們!”賈甄甄糾正了闵思琢的話,面如死灰,“你趕緊去給自己挑副好棺材,記得給我也挑一副。”
賈甄甄以為,自己好歹還能再茍十個月。
卻沒想到,一天都沒茍到,就又要死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讓她重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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