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皇宮表面上看着金碧輝煌, 可內裏還是有破敗不堪的地方。
賈甄甄帶着甄讓七拐八拐,到了一處破敗的宮殿前,才停下來。
殿門斑駁, 蛛網密布,一看就是一所廢棄很久的宮殿了。
“這是我以前跟母妃住的地方, 我帶你進去看看。”
賈甄甄深吸一口氣,推開搖搖欲墜的殿門。
剛踏進去,一個黑影淩空撲過來。
賈甄甄瞳孔猛的一縮,還沒來得及躲開, 甄讓已經擡袖将人護在懷中。
目光銳利看過去時,微怔了下,輕笑道:“別怕, 是貓。”
話落, 就察覺懷中的賈甄甄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
“貓?”賈甄甄慢慢擡頭。
一只灰褐相間的老貓,帶着三只小貓,蹲在樹幹上,六只淺棕色的眼睛,虎視眈眈望着他們。
賈甄甄一眼認出來, 領頭那只,是一直在這殿裏的那只。
當年她被闵貴妃領走時, 它還是只小貓,現在已經長成老貓了。
看到它,賈甄甄心底那些不好的記憶,像雨後春筍一樣, 瞬間蹿了出去。
“怎麽了?”
甄讓見賈甄甄臉色蒼白,欲去探她的額頭,卻被賈甄甄反手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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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讓, 我同你說說母妃吧!”賈甄甄覺得,她現在迫切需要說話轉移注意力。
甄讓沒聽清楚賈甄甄說什麽,而是直勾勾望着兩人交握手。
時隔多年,這是賈甄甄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
“母妃,母妃她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賈甄甄幹巴巴開口,試圖想給甄讓還原一個他親生母親的好形象。
可當年,甄妃對她并不好。
她記憶裏,她一直在生病。
神志不清時,會抱着她哭,喊她甄甄,說要帶她出宮,帶她回家。
清醒時,卻永遠在罵她,打她。
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就知道,她不是她的孩子,她是個贗品?
“公主……”
甄讓的聲音喚回了賈甄甄的思緒。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哦,說母妃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她說話永遠都是細聲細氣的……”
在外人面前,甄妃對她,還是很溫柔的。
甄讓殘存的印象裏,他母親确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可溫柔過頭了,就成了懦弱。
如果當年,不是她懦弱,想出那麽個辦法,事情又怎麽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面!
甄妃沒給賈甄甄留下過好印象。
賈甄甄也不知道如何誇她,便囫囵道:“總而言之,她是個很溫柔的人,也是個很疼愛孩子的母親,具體的,你就自己腦補去吧!”
甄讓:“……”
這個廢置的宮殿裏,有太多賈甄甄恐懼的東西,她一刻也不想多待,說完,便步履匆促朝外走。
甄妃已經去世多年,當年她為什麽李代桃僵,讓她頂替了甄讓入宮,她不得而知。
按照前世的發展來看,甄讓連自己是皇子都不知道,應該更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了。
從廢置的宮殿出來,他們兩人沒坐轎攆,步行朝宮外走,宮人都遠遠跟在後面。
甄讓瞧着賈甄甄臉色更不好了,朝賈甄甄靠了過去,悄聲道:“可是剛才貴妃娘娘跟公主說了什麽?”
“說什麽跟你有關系嗎?”賈甄甄白了甄讓一眼。
剛才在廢置宮殿裏對甄讓的依賴,一瞬間全煙消雲散了。
甄讓頓時有些受傷,但他知道,闵貴妃找賈甄甄,定然不是真的要說‘體己話’,他怕賈甄甄再被利用。
“公主,闵貴妃膝下有親生的九公主,她凡事定然會以九公主為先……”
“你到底想說什麽?!”賈甄甄不耐煩打斷甄讓的話。
闵貴妃手上握有賈甄甄是假公主的把柄,甄讓又不敢把話說開,讓她們真的撕破臉皮。
眸光微轉後,輕聲道:“我們已是夫妻,貴妃若有吩咐,公主可交給我去辦。
上輩子,賈甄甄受闵貴妃唆使,最後才落得個謀逆的下場。
這一次,他接手替她布局,就絕對不會讓上一世的悲劇重演。
賈甄甄不屑翻了個白眼,“你有這個閑心,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選賢任能,多挖些人才為國效力呢!”
畢竟以後皇位是他的,提前選賢任能,日後他登基後能省不少事。
“選賢任能?!”甄讓低聲呢喃。
望着賈甄甄離開的背影時,瞬間醍醐灌頂。
難不成賈甄甄這是在提點他,讓他在秋闱上,替她物色可用之人?!
她還是想争皇位的?!
此時,賈甄甄并不知道,甄讓把她的意思曲解到了爪哇國。
正要擡腳上馬車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熱絡的女聲:“六妹。”
賈甄甄攥着扇柄的手,倏忽間收緊。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來人笑着走近,“不過一算,今天是你和甄大人回門的日子,就知道應該是你們夫妻倆沒錯。”
來人,一身藍色圓領錦袍,頭戴紫金冠,明明是女嬌娥,卻要扮男兒郎,眉眼間,全是巾帼不讓須眉的英氣。
賈甄甄轉過身,僵硬道了聲:“四姐好。”
四公主賈敏,闵貴妃的勁敵。
表面上溫柔賢良,實則城府極深,上輩子,她為了拖闵貴妃下水,不知道許了迎春什麽好處,讓迎春幫忙誣陷賈甄甄謀逆。
卻沒想到,闵貴妃揭開賈甄甄是假公主,讓她所有的籌劃竹籃打水一場空。
“四公主。”甄讓上前,自然而然将賈甄甄護在身後。
瞧甄讓維護賈甄甄的模樣,賈敏笑着打趣道:“六妹如今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我……”
賈甄甄欲說話,卻被甄讓搶了先,“四公主錯了,得償所願的人是臣。”
賈敏愣了一下。
前段時間,她人雖然沒有在盛京,但對盛京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直以來,不是賈甄甄在對甄讓死纏爛打嗎?!
怎麽現在……
賈敏臉色未變,“那真是恭喜甄大人了。”
先前與闵貴妃虛以為蛇,後在廢置的宮殿裏被吓了一通,賈甄甄現在筋疲力盡,也沒精力再應付賈敏了,便道:“四姐,我有些累,先回府了,改日我們再好好說話。”
賈敏笑着應了,目送賈甄甄的馬車走遠後,眯着眼睛同驸馬段衡道:“甄讓怎麽突然對小六變了态度?”
垂首而立的段衡頓了一下。
他們的敵人是闵貴妃,他一直盯着闵貴妃和闵相的一舉一動,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但既然賈敏問了,他當即道:“是我的失職,我立刻派人去查。”
上了馬車,賈甄甄就恹恹靠在車壁上。
“公主……”
“閉嘴!”甄讓剛開口,就被賈甄甄打斷,她眼睛都沒睜,有氣無力道,“我好困,讓我睡會兒。”
甄讓将關懷的話咽了下去,靠賈甄甄坐近了些,替她打着扇。
馬車搖搖晃晃間,塵世所有的聲音都慢慢被剝離掉,賈甄甄像掉進了一個洞裏。
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滿天星子。
有吧嗒吧嗒的腳步聲走近,她心瞬間被揪起來了,整個人抑制不住的抖起來。
走到一半,甄讓就發現賈甄甄發熱了。
快馬加鞭到府裏時,賈甄甄已經燒的開始說胡話了。
太醫趕過來,也是束手無策。
因為賈甄甄雙目緊閉,死死把自己蜷成一團,誰都不讓碰。
誰碰她就哭,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那種。
甄讓不發話,屋子裏圍的人也不敢動作。
站在床邊的甄讓,望着蜷成一團的賈甄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聲色沙啞問:“公主以前可曾有過這種症狀?”
林姑姑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賈甄甄這樣。
賈甄甄嗚咽的哭聲,落在甄讓耳朵裏,像是有人在拿鈍刀,一點一點割他的心。
甄讓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扭頭去看太醫,“先開退熱的方子,”
“這沒給六公主把脈,老朽,老朽實在不敢貿然開方子啊!”太醫怕擔責任,不敢開。
“那就開安神的。”
甄讓眼裏全是痛楚,上輩子到現在,賈甄甄永遠笑的沒心沒肺的。
他從來沒看見過她哭成這樣子。
“公主現在這樣子,就算有藥也喝不進去,”林姑姑眼裏泛起了水霧,顫聲道,“不如先點些安神香,讓公主先好好睡一覺?”
甄讓僵硬點頭。
宮人們手腳麻利換了熏香,安神香比平常多放了兩倍,賈甄甄才睡了過去。
即便睡過去,可她時不時還要抽搐一下,整個人像只受傷的幼獸,蜷縮在大紅錦被下,毫無血色的臉上全是淚痕。
甄讓親自絞了帕子,替她慢慢擦着臉,溫柔的像是對着一個易碎的瓷器。
林姑姑眼眶發澀,欲退下去時,甄讓叫住她:“姑姑,我有話跟你說。”
“公主以前,是不是過得很不好?”兩人到了外間,甄讓沙啞開口道。
林姑姑頓了一下,才道:“錦衣玉食,最起碼外人看着是極好的。”
“她以前常去那座廢置的宮殿嗎?”甄讓生硬轉了話題。
林姑姑搖頭,“奴婢來服侍公主後,從沒見公主去過。”
甄讓身形踉跄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先前進廢置宮殿時,賈甄甄明顯猶豫了一會兒。
說到甄妃時,她神色明顯不自然。
他早該想到的。
“啪——”
掌心的青瓷杯瞬間碎開,血滴答滴答落了下來。
甄讓像是沒感覺到疼一樣,顫聲道:“公主回宮後,是不是生過一場大病?”
賈甄甄是七歲那年,才從宮外佛寺被接回宮,才陳國早就不是秘密了。
林姑姑點頭。
所以是那場大病讓她忘了他?!
重生後,甄讓就發現,賈甄甄完全不記得他們曾相依為命那段日子了。
不記得也好。
甄讓眼臉低垂,遮住眸底的痛色。
“驸馬,你的手……”林姑姑忍不住提醒。
甄讓突然擡眸,“勞煩姑姑幫我查幾個宮人。”
“奴婢身份卑微……”
“鳳儀宮的大宮女,位分低的嫔妃都要敬三分的。”甄讓截了林姑姑的話。
林姑姑渾身一顫。
不過她曾在鳳儀宮做大宮女,就像賈甄甄七歲才被接回宮一樣,早就不是秘密了。
“皇後已仙逝多年,當年的榮寵不提也罷。”
說完,林姑姑沖甄讓福了福身子,轉身欲走。
“我不問姑姑在浣衣坊蟄伏七年,為何會選一個孤苦無依的公主做新主。”
林姑姑倏忽間站着身子,扭頭時,眼裏再不複平常的冷靜,裏面全是警備。
甄讓松開手中的杯子,站起來。
一貫高山仰止的人,生平第一次,低聲下氣求人。
“這輩子,我要護住她,還請姑姑幫我。”
先皇後雖仙逝多年,但林姑姑的人脈還在。
自從成婚後,甄讓對賈甄甄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裏。
此時雙目赤紅的甄讓求着她,林姑姑沒辦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