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烏雲低垂, 天氣悶熱異常,縱然殿內放置了冰盆,但還是難消暑氣。
內侍取紙筆的空檔, 陳帝斜睨看向甄讓,“說說你查到的吧!”
甄讓站起來, 沙啞道:“有人指證,是金宴盞醉酒當街縱馬沖撞了貴人的馬車,可經臣查證,那日金宴盞并未喝酒, 這是臣走訪時所拿到的證詞,請陛下過目。”
陳帝接過翻開,這些是那日曾與金宴盞有過接觸之人的供詞。
證詞上無一例外, 都說金宴盞那日并未喝酒。
“在宮外沒喝酒的人, 到了宮中卻是爛醉如泥,怎麽叫都叫不醒!”陳帝指尖摩擦證詞,“這倒是有意思了!朕記得,指證金宴盞醉酒沖撞你的,好像是你宮裏的人?!”
陳帝偏頭詢問, 蓮貴人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宮裏的人會撒謊, 忙跪下來,哭哭啼啼道:“是,是臣妾宮裏的,當時臣妾已經吓的魂不附體了, 一心只想保住腹中的孩子,臣妾真沒注意金宴盞……”
“那宮人叫什麽名字?”陳帝不耐煩打斷她的話。
“冬……冬兒。”
陳帝扭頭,“福祿, 你親自去把人找來。”
大監得令剛出內殿,便撞見匆促趕過來的闵貴妃。
“大監步履匆促的要去哪兒?”阿袖笑着問。
“去辦差,”大監沖闵貴妃行過禮,“陛下說了,貴妃娘娘來了,直接進去便是。”
阿袖還想問什麽,大監拂塵一甩,躬着身子道:“陛下催的緊,老奴先走一步了。”
“阿袖……”闵貴妃攥了攥阿袖的手腕,似是想說什麽。
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擡手理了理鬓發,進了內殿。
“之後,臣又讓人去查了那日金宴盞騎的馬……”
甄讓說到一半,外面傳來環佩叮當的聲音,闵貴妃輕移蓮步進來,朝陳帝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來了就站那兒好好聽聽,聽聽朕的女兒們是怎麽設計朕的嫔妃的!”
劈頭蓋臉被罵了一通的闵貴妃有點懵,正要說話時,陳帝已經沖甄讓道:“你繼續!”
“之後臣又讓人去查了那日金宴盞騎的馬,發現那馬曾事先被人喂過馬醉木……”
“馬吃了馬醉木會昏睡暈厥才是,怎麽會當街沖撞呢?”傅子垣當即提出質疑,并意有所指道,“臣體諒甄大人想為六公主開罪的心情,可也得說出個讓人信服的理由才是啊!”
甄讓聲音四平八穩道:“我問過獸醫,只要控制好量,只會讓馬産生困頓。”
“既然困頓了,又怎會當街沖撞貴人?!”傅子垣步步緊逼。
闵貴妃站在一旁,心裏閃過無數猜疑。
賈甄甄跟傅子垣并無交集才是,可為什麽傅子垣要針對賈甄甄?!
甄讓面無表情看着傅子垣:“如果傅大人有好好查,那就應該知道,當天永寧街有新店開張,燃放了炮竹,有孩童頑劣,曾将炮竹扔到馬蹄旁,馬在困頓之際受驚,才會不受控沖向貴人的馬車。”
傅子垣這才悻悻閉嘴。
“這個解釋倒也合理,”陳帝适時開口,“可這一切跟小四有什麽關系?”
原本還在想,傅子垣為什麽在針對賈甄甄的闵貴妃猛的擡頭。
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竊喜。
“給金宴盞喂馬醉木的,是六公主身邊的一個宮人……”
陳帝皺眉,正要說話時,甄讓又慢吞吞補完後半句,“而這個宮人是四公主安插在六公主身邊的眼線。”
說着,甄讓從袖中掏了張紙遞上去。
上面清晰寫了,這個宮人同四公主府裏一切詳細往來。
“混賬東西!”
陳帝一把桌上的茶盞摔到地上,捏着紙張的骨節泛白。
“陛下息怒,小心傷着您的手!”闵貴妃虛情假意關懷着,心裏早就樂開了花。
看來把賈甄甄嫁給甄讓,果真是個明智之舉。
她和賈敏明争暗鬥多年,都沒撼動她分毫。
甄讓一出手,就讓陳帝生這麽大的氣。
或許利用這次的事情,她能一舉扳倒賈敏!
闵貴妃正想火燒澆油時,有宮人來報:“陛下,四公主來了。”
“她來得倒是時候,”陳帝冷笑一聲,“宣。”
很快,一身湖藍色錦袍,做男子裝扮的賈敏快步進來,“兒臣參見父皇。”
“瞧你幹的好事!”陳帝一把将甄讓遞上來的證據扔到她面前。
賈敏一目十行掃完,當即叩首道:“父皇,兒臣冤枉……”
“解釋的話等會兒再說,”陳帝打斷賈敏的話,看向甄讓,“你還查到什麽?”
“在蓮貴人出事之前,甄妩曾同四公主在明月樓見過一面。”
賈敏跪的筆直,“我曾與甄姑娘在江南有過一面之緣,那日在街上碰見,只是打了個招呼而已。”
“臣查到的就這麽多。”
甄讓似乎對她們兩人見面完全不在乎,說完之後,沖陳帝拱拱手又退了回去。
已經做好甄讓發難的賈敏一頓,轉瞬就想通了其中的緣由,後背迅速浮起一層冷汗。
甄讓卡在這兒,按照陳帝多疑的性格,定然會将所有事聯系在一起。
那麽蓮貴人出事,賈甄甄成‘兇手’,佛寺路上追殺,盛京中的謠言,這些事情,就成了一環套一環的局。
甄妩如今被抓,那麽在這之前,與甄妩見過面的她嫌疑最大。
賈敏張嘴想解釋,可現在解釋,只怕會讓陳帝更猜疑她。
正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時,傅子垣打破了一室寂靜。
“喲!那可真是不巧了,我查到的跟甄大人簡直是南轅北轍。”
陳帝沒什麽表情道:“說。”
“據臣所查,六公主和甄小姐姑嫂關系很好,六公主曾派人跟甄小姐送了好幾次東西,且在金宴盞當街沖撞貴人那天,甄小姐還在六公主府上說話。聽闵少爺說,那日他去甄家報信,甄小姐怕金小姐的事情連累到六公主,讓人堵住死活不讓他進呢!”
傅子垣一番話,頓時讓賈敏覺得柳暗花明,當即便道:“兒臣問心無愧,還請父皇明察!”
闵貴妃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心裏把傅子垣罵了個遍。
剛才甄讓點到為止的話,足以讓賈敏這次吃不了兜着走。
可傅子垣卻替賈敏出頭,難不成賈敏已經拉攏了傅子垣?!
闵貴妃思緒翻飛時,陳帝終于開口了。
“既然你們各執一詞,那我們不妨來問問當事人。”
陳帝目光落在蜷縮着的甄妩身上,“剛才他們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甄妩雖然被毒啞了,但聽覺還在,慌亂叩首。
“擡起頭來。”
陳帝森然的聲音響起來,甄妩顫巍巍擡頭。
一身明黃龍袍的陳帝坐在高座上,居高臨下睥睨着她,身上帶着王者天生的不怒自威。
甄妩不自覺開始哆嗦。
“那就不用朕多說了,老實寫出來是誰指使你的,若敢欺瞞……”陳帝漫不經心轉動着手上的血玉扳指,眼裏皆是毫不掩飾的殺氣。
甄妩嘭嘭磕了幾個響頭,顫巍巍握住筆。
所有人都伸長脖子,想看她寫的是什麽。
筆尖落在宣紙上,卻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畫。
看樣子,甄妩是想把那人的長相畫出來。
衆人正屏息以待時,外面傳來匆促的腳步聲,大監滿頭大汗跑進來:“皇上,奴才……奴才去晚了一步,冬兒……冬兒死了!”
“死了?!”全程當透明人的蓮貴人踉跄朝後退了幾步,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陳帝眉心跳了跳,不耐煩道:“擡出去。”
意料之中的事情,甄讓和傅子垣都沒有太大的表情。
反倒是陳帝,臉上表情猙獰的像是要吃人,“怎麽死的?”
“掉掉掉井裏淹死的,”大監汗如雨下,“奴才去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查!人死了,事情還是得查!朕就不信了!”
陳帝一拳拍在案幾上,砸的上面奏折跳了跳。
闵貴妃忙跪地請罪,“是臣妾失職,還請陛下恕罪!”
“貴妃失職什麽?!這事是發生在蓮貴人宮裏的,跟貴妃有什麽幹系?”陳帝壓着火氣,表情陰郁反問。
闵貴妃誠惶誠恐道:“臣妾暫理六宮,發生這事……”
“朕是讓貴妃暫理六宮,可不是讓貴妃像小四一樣把手伸到別人宮裏去!”陳帝打斷闵貴妃的話。
賈敏:“……”
闵貴妃心裏咯噔一聲,總覺得陳帝這話意有所指。
正要說話時,又有宮人進來道:“陛下,金宴盞帶來了。”
內侍這話說完,甄讓就感覺到,身邊的傅子垣倏忽間站直了。
很快,一身囚服的金宴盞就被從外面帶進來,照例是先向陳帝行了禮。
“那日你去小六府上,小六讓你去替她辦什麽事?”陳帝懶得再兜圈子,直接撿重要的問。
金宴盞擡頭,看了甄讓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金小姐,父皇問你話呢!你瞧甄大人做什麽?”賈敏開口道。
“嗐,四公主有所不知,按說這事不能讓甄大人知道的,可偏偏皇上又當着甄大人面問……”金宴盞咬了咬唇角,似是覺得君命難違,便一咬牙說了。
“六公主讓民女替她挑幾個好看的小倌花娘。”
金宴盞說完,甄讓就察覺到,身上落了數道同情的目光,其中還有一道來自身邊的傅子垣。
眼看陳帝又要發火,金宴盞忙補充道:“不過皇上您放心,六公主讓民女替她挑花娘小倌不是她自己要,而是要送人。”
“送人?!送誰?!”陳帝氣的頭頂都要冒煙了。
堂堂金枝玉葉的公主,竟然給人送花娘小倌!!!
“六公主沒說送給誰,只說讓民女挑好看的,挑好了讓林姑姑來接手,給人送府上去。”
金宴盞說完,甄讓心裏已經有了猜想。
陳帝似是心有所感,掃了甄讓一眼:“甄愛卿知道?”
“大抵……是送給傅大将軍的。”
看熱鬧看到自己頭上的傅子垣瞬間呆滞了。
闵貴妃怕再說下去,會牽扯到自己身上,适時開口道:“皇上,甄妩好像畫好了。”
這話一出,衆人齊齊扭頭看過去。
甄妩患有先天不足症,足不出戶,是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其中最精的是畫。
而畫中,她最擅長畫人。
今日這畫雖然是倉促而成,也是惟妙惟肖,似是下一秒就要破畫而出。
甄讓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陳帝将目光從畫上移到甄讓身上,“甄愛卿認識?”
“是……府裏的管事方鶴。”甄讓沙啞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