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窗外狂風大作, 奮力撕扯着院中的樹枝,眼看大雨将至。
陳帝單手敲打着膝蓋,目光沉沉, 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其他的人目光齊齊落在甄讓身上。
有探究、有幸災樂禍的,有緊張的。
傅子垣上前一步, 率先開口:“如今人證也有了,不知甄大人還有什麽好說的?”
“方鶴是我府上的人不假,但誰能保證他不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
甄讓眼皮都沒擡一下,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畢竟我府上已經被安插進來一個暗探了。”
闵貴妃不着痕跡攥了攥帕子。
賈敏當即跪地反駁:“兒臣成親後就甚少回宮,六妹身邊的人,都是從宮裏撥出去的, 兒臣就算是手眼通天, 也做不到此事,還請父皇明鑒!”
“可甄讓剛才已經拿出證據了。”闵貴妃迫不及待想給賈敏定罪。
“甄大人所說的柳兒确實與我府上的枝兒見過幾面,可那是因為她們二人是老鄉,父皇若不信,大可召枝兒進宮當面審問。”
“那怕是不能如四公主所願了!”
賈敏心裏咯噔一聲, 緊接着,就聽到甄讓道:“柳兒身份被發現後, 當即就服毒自盡了!”
“怎麽在這個當口上就死了?這其中莫不是另有隐情?”闵貴妃怎麽可能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貴妃言之有理,”一直沒說話的陳帝,終于表态了,“要不朕把這案子交給你來審?!”
對上陳帝涼涼的眼神, 闵貴妃瞬間心驚。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今日表現的太過了,忙跪地請罪:“臣妾知錯, 是臣妾僭越了!”
陳帝冷哼一聲,沒再搭理闵貴妃,而是轉頭,怒不可遏瞪着甄讓和傅子垣。
“朕這把這案子交給你們倆去查,你們倆給甄查出什麽了?現在兩個關鍵的證人都死了,你們告訴朕,接下來該怎麽查?”
“皇上息怒!”傅子垣當即行了個拱手禮,“不是臣等不願盡力,實在是此案牽扯到後宮,臣等乃是外臣,不方便探查啊!”
“傅将軍言之有理,臣附議。”甄讓面無表情站着。
傅子垣咬牙,恨不得上去踹甄讓兩腳。
說好的通力合作,他現在嘴被糊住了?!
“可甄妩并非後宮之人,為何甄大人在明知道她是關鍵證人,還要趕在父皇親審之前毒啞她呢?!”賈敏當即反擊。
甄讓面如白紙,低低咳嗽道:“四公主這個問題,咳咳……臣剛才已向陛下解釋過了。”
甄妩是會寫字,可畢竟不如能說話方便審問。
再加上兩個證人都死了,陳帝現在簡直是一肚子火氣。
可看着甄讓形容枯槁的樣子,又不忍向他發火,只好将怒火全發在賈敏身上。
“啞了手還在,不照樣畫出是受誰指使的嗎?你在胡攪蠻纏什麽?還是說你心虛了?!”
對上陳帝那張怒氣橫生的臉,賈敏幾乎是條件反射就叩頭認罪。
可她何罪之有呢?
不過是陳帝不痛快,拿她撒氣罷了!
縱然已經習以為常,可在叩首時,賈敏眼裏還是飛快滑過一抹恨意。
再擡起頭時,她又是那個聽話懂事的四公主。
“讓去傳方鶴的人呢?他們也死了不成?!”
陳帝大掌重重捶在軟枕上,顯示着此時已經忍到極限了。
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放輕了不少。
金宴盞無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偏頭去看甄讓。
甄讓眼臉微垂,除了時不時咳嗽幾聲之外,整個人極度平靜。
好像所有線索指的不是他家管事的一樣!
金宴盞整狐疑時,不經意間發現,闵貴妃和甄妩好像被陳帝吓到了,身子齊齊抖了抖。
“嘩啦——”
醞釀了大半日的雨,終于下了起來。
暴雨滂沱裏,有人撐着傘院外步履匆促進來。
原本歪在軟榻上的陳帝這才坐直身子。
“奴才方鶴參見皇上。”渾身濕透的方鶴跪在地上,恭敬朝陳帝行禮。
陳帝擡手指向甄妩,“你可認得她?”
方鶴轉頭看過去,道:“認得,驸馬的妹妹,公主曾讓奴才給甄小姐送過補品藥材。”
“金宴盞當街沖撞貴人那日,是你讓甄妩去府上拖住六公主的?”
剛才甄妩畫出方鶴畫像後,寫了是方鶴讓她去拖住賈甄甄的。
“是。”方鶴沒有否認。
陳帝眯着眼睛,“為什麽?”
“奴才不願六公主涉險。”
“好一個忠心護主的奴才!那你跟朕說說,”陳帝身子前傾,鷹眼索住方鶴,“你是如何知道金宴盞那日會沖撞貴人,提前告訴甄妩,讓她去拖住六公主的?”
方鶴扣在地磚上的手微微顫了顫。
額頭上不知是冷汗,還是雨水,順着下颌滑下來,吧嗒一聲,落在地磚上。
“說話!”陳帝的聲音裏,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方鶴身子一顫,如白鶴折頸,垂頭道:“是……是四公主告訴奴才的。”
“你撒謊!”
賈敏怎麽都沒想到,方鶴竟然會攀咬自己,但此時最重要的是陳帝的态度,當即道:“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從未見過此人,怎麽可能告訴他此事,求父皇明鑒!”
陳帝沒搭理賈敏,繼續盯着方鶴:“你說是四公主指使你的,可有證據?!”
陳帝的目光如泰山壓頂,壓的方鶴喘不過氣來。
最終,他撐在地上的手臂一彎,俯地嘶啞說完了後半句,“若是被發現了,就……就說,是四公主指使奴才的。”
“擡起頭來!”陳帝森然開口。
方鶴顫巍巍照做了。
陳帝從高座慢慢走下來,掌心摁在方鶴的肩頭,目光從殿內衆人臉上掃了一圈,才道:“你給朕指指,是誰跟你說,若是被發現了,就說是四公主指使你的!”
方鶴慢慢擡手。
殿內衆人臉上表情各異,紛紛扭頭,随着方鶴指的方向看過去——
“皇上,臣妾冤枉啊!”闵貴妃松開手中皺成一團的帕子,嘭的一聲跪下,再無往日的端莊賢淑,“小六是臣妾的女兒,臣妾怎麽可能會陷害她,求皇上明鑒啊!”
原本閉目養神的甄讓,唰的一下睜眼,看着闵貴妃,輕輕笑了笑:“可據臣所知,六公主的生母,是已故的甄妃娘娘。”
“是,小六的生母不是本宮,可她是本宮一手帶大的,本宮怎麽可能會害她!”
闵貴妃不明白,嫌疑人是明明是賈甄甄和賈敏,怎麽現在突然又成她了?!
方鶴是她派去監視賈甄甄的不假。
可這個節骨眼上,這事被抖出來,那麽蓮貴人滑胎這盆髒水就會潑到她身上!
不!她不能坐以待斃!
“皇上……”
“朕這不還沒蓋棺定論呢!你急什麽?”陳帝打斷闵貴妃的話,扭頭看向方鶴,“你說是貴妃指使你的,可有證據!?”
“奴才原本不在攬華殿伺候,是六公主要成親時,被貴妃娘娘選中,調去做陪嫁随從,離宮之前,貴妃娘娘曾用奴才的姐姐要挾,要奴才随時盯着六公主的一舉一動。”
闵貴妃權衡利弊後,嘭的一下跪下來,當機立斷道:“皇上,方鶴是臣妾派去小六身邊的不假,可臣妾是擔心小六受委屈啊!這門婚事是小六強行逼迫來的,臣妾是怕她婚後受委屈,這才讓人……”
“貴妃娘娘此言差矣!”甄讓出聲打斷闵貴妃的話,譏笑道,“臣與六公主這樁婚事,還不wedfrtyukk;是拜貴妃娘娘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才成的麽?”
“哦,”陳帝饒有興致看過來。
闵貴妃神色瞬間變得慌亂起來。
難不成她看錯了?!當初甄讓求娶賈甄甄,真的只是為了負責?!
卻聽甄讓又道:“不過還是得多謝貴妃娘娘,臣才能如願以償娶到六公主。”
眼看着話題要跑偏了,傅子垣輕咳一聲,道:“雖然臣也好奇,甄大人與六公主婚事的內幕,可現在我們不是在說貴人滑胎的事情嗎?”
“此事稍後再說,”陳帝擡手示意方鶴繼續。
“在得知六公主讓金小姐給傅将軍送花娘小倌時,貴妃當即傳信,讓奴才那天想辦法拖住六公主,奴才這才去找了甄小姐。”
“貴妃為什麽要阻止小六給傅子垣送人?!”
陳帝這話本是問方鶴的,闵貴妃卻急急開口道:“小六性子頑劣,臣妾得知他要給朝中重臣送花娘,覺得會惹人猜疑,這才讓方鶴将她攔住。”
嗬!闵貴妃倒是巧言善辯!
當初明明是她逼賈甄甄去私下拉攏傅子垣。
可現在,嘴唇一碰,竟然就成是賈甄甄性子頑劣了!
甄讓攏在袖間的手攥了攥,賈敏已經開口了。
“貴妃娘娘這話就有趣了!您覺得小六此舉會惹人猜疑,按常理來說,那時不應該攔住去挑選花娘小倌的金宴盞嗎?怎麽反倒讓人攔住小六呢?!”
闵貴妃和四公主是死敵,對方都想置彼此于死地。
雖然今日甄讓很想親自為賈甄甄報仇,但現在還不是他跟闵貴妃撕破臉的時候。
不過不管怎麽樣,今日過後,她再也不用如履薄冰過日子了。
“金宴盞挑選花娘小倌又如何?”
闵貴妃闵貴妃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到最後不還要給小六過目之後,才能送給傅将軍嗎?!”
“那可真是湊巧了!在貴妃娘娘讓人困住小六的時候,怎麽金宴盞偏偏在街上沖撞了蓮貴人?!”賈敏步步緊逼。
闵貴妃掌心冒汗,可也不願意被賈敏一直牽着鼻子,當即反駁道:“四公主莫不是忘了,剛才甄讓說了,是你的暗探給金宴盞的馬喂了馬醉木,在街上受驚後才會沖撞蓮貴人!”
賈敏被問住了,那是她來之前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皇上,臣有一個疑問。”傅子垣适時開口。
冷冷看着闵貴妃和賈敏争吵的陳帝,扔了個“說”字。
“皇上,蓮貴人那日外出上香,知道的人應該極少吧?”
這話一出,闵貴妃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傅子垣是賈敏的人了。
陳帝眼睛一眯,看向旁邊的大監。
大監立馬道:“那日蓮貴人是隐了身份去的,應該只有她宮內的人,和宮門口值班的侍衛知道。”
“那就帶蓮貴人的宮人來。”
闵貴妃手中的帕子已經皺成了一團。
她已經把人處置了,現在死無對證,她沒什麽好怕的了。
闵貴妃正打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請安聲。
猛的扭頭,就對上一雙怨恨的眼睛。
闵貴妃瞳孔猛的一縮,臉上血色消失殆盡。
“貴妃娘娘,您沒想到,奴婢竟然還活着呢吧!”
來人一張圓臉,長得喜慶又讨巧,可現在對闵貴妃來說,卻如冤鬼索命。
闵貴妃想說話,可極度惶恐之下,卻怎麽都發不出聲來。
反倒是本該已經死了的冬兒,嘴皮子上下翻飛,噼裏啪啦全交代了。
“那天,六公主入宮為金小姐求情,貴妃娘娘怕惹禍上身,便……暗中讓奴婢,去攀咬六公主。”
“你撒謊!”
闵貴妃沒想到冬兒會‘死而複生’,瞬間全亂套了,慌亂跪在地上,将平日裏的溫柔娴熟統統抛到腦後,祈求道,“皇上,她在污蔑臣妾!臣妾那麽心疼小六,怎麽可能會讓人去攀咬她!”
冬兒差點死過一次了,這次她來,只為報仇,便當即道:“貴妃娘娘,奴婢效忠您多年,為了您,手上沾染了多少條無辜的性命,您竟然想置奴婢于死地!你無情就休怪我無義。”
闵貴妃腦袋裏的那根弦,嗡的一聲斷了。
她還沒來得及阻止,冬兒已經開口了。
“奴婢本是太醫院的女徒,因弄混了一味藥,導致人險些喪命,被發配去了浣衣局。後來機緣巧合下,貴妃娘娘知道奴婢通藥理,又擅推拿,便私下讓奴婢輾轉各宮,伺候各宮有身孕的主子。”
“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闵貴妃奮力朝冬兒撲過去,手中有寒光一閃而過。
“來人!攔住她!”陳帝厲聲喝止。
殺了冬兒,她做過的那些事就死無對證了。
她甚至連自己的後路都想好了。
她聽說有一種病叫癔症,這種病犯病的時候,人是不受控的。
可在簪子離冬兒胸口只有一拳距離時,有人一腳踹在她後背上。
闵貴妃眼睜睜看着自己與冬兒擦肩而過,然後她重重倒在地上。
“皇上,奴婢有證據,奴婢有證據!”
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冬兒,慌慌張張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高聲道,“這上面是奴婢輾轉各宮,伺候各宮主子的時間,以及各宮主子的孕期情況,請陛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