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巧舌如簧(三)

五十年前,七王謀反,并立下約定,率先攻入盛京者,即為未來的天子。

秦地強盛,衛嬰骁勇,且率兵有方,一路勢如破竹,顯然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這時,問題出現了。

梁地的主君,亦是衛嬰的王妃、晗姬公主的兄長蕭谡,不滿天下落入衛嬰手中,便向秦地送去了一封書信。

在信中,他告訴妹妹,自己遭遇敵軍偷襲,兵陷琰谷,處境危險,九死一生,是以派出親信,向妹妹和妹夫求救。

晗姬公主接到信箋,立即找到了衛嬰,請求衛嬰看在秦梁兩地結盟,蕭谡又是自己兄長的情分上,出兵援助。

當時,秦兵逼近盛京,眼看着就要攻下王城,聽到如此請求,底下的大臣當然不許。

有人說,天下江山,擺在眼前,豈能為了援助蕭谡,而将大好的機會斷送,有人說,他們的大軍距離盛京不過百裏,等占據王城,奪下皇位,再去援救蕭谡也不遲。

然而,望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晗姬,又想到秦梁兩地,永世交好的盟約,衛嬰還是暫時放棄了攻下盛京的計劃,選擇了出兵。

他調轉回頭,繞過山林,前往琰谷救助蕭谡,而蕭谡,卻搶占先機,一舉攻下了盛京。

按照先前的約定,蕭谡攻下盛京,便是未來的天子,而衛嬰,不管有何原因,究竟是晚了一步,成了蕭谡腳下的臣。

這種事情,若是放在尋常百姓的身上,尚不可忍,更何況,那個人是秦王衛嬰。

于是召集謀士,安排親信,準備在蕭谡登基那天,發動宮變,将失去的皇位重新奪回來。

結果,最終失敗。

師兄聽此,嘆了口氣“真沒想到,五十年前的那場兵亂,居然會是這樣。”

我嗤笑一聲,道“自古成王敗寇,不管他的皇位是如何失去的,也不管蕭谡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當時知道內情的人,多被滅口處死,蕭谡說自己是君,那他便是君,蕭谡說秦王是賊,那他便是賊,史書工筆,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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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一直想着秦王的事情,卻不曾注意過,此時,我對那個人的稱呼是蕭谡,而非王上。

其實,師兄說得對,對那個人,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天下主君,我也從未放在眼中,連帶那些蕭姓的王室,也未曾有過好感。

“怪不得王上會如此忌憚,此間糾葛,血恨滔天,即便晗姬公主與他一母同胞,對他有意欺騙之事,也不可能不會心生怨怼吧。”

師兄說着,又苦笑一聲“聽你說這些事,我竟佩服起那位秦王來,人生在世,自當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無愧于心,無愧于深愛之人,如王上那般,即便竊取江山,又當如何,一生一世,忐忑不安,遮遮掩掩,不為外人所知,自己心裏,卻總要背負着罵名。”

“你以為……”

我頓了頓“僅是這樣的話,他将秦王殺了就是,何以忌憚自己的妹妹,到如此地步?”

“還有什麽?”

師兄不解“難道當年,秦王衛嬰兵敗之事,亦有不可言的隐情麽?”

我冷哼一聲,反問“當年,晗姬公主死後不久,王上便為王後發喪,公主與王後,一前一後,死期相隔不過兩日,你不覺着奇怪麽?”

師兄想了想,問“這與王後,有何關系?”

當年,秦王衛嬰不滿蕭谡所為,勢要奪回屬于自己的天下,而蕭谡登上皇位,獲得其他幾位郡王的支持,實力大增,知道自己與衛嬰終有一戰,也想知道,已經得到皇位的他與衛嬰之間,究竟誰才是天下的霸主。

雙方勢力,在蕭谡登基後的那晚宮宴中,驚險相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最終,衛嬰險勝,将劍尖抵在了蕭谡的喉間。

蕭谡,滿心期望,以為獲得郡王支持的自己,實力遠在衛嬰之上,可以與之一戰,證明自己的能力,但結果,還是敗在了衛嬰的手上。

那時的王後,或許早已預料此種結局,便偷偷收買了晗姬身邊的人,在宮變那天,聲稱是衛嬰謀反,為蕭谡所抓,讓晗姬入宮相救。

對于宮變之事,晗姬曾也勸說過,但因自己之過,害得衛嬰錯失皇位,晗姬愧疚不安,最終同意,只請求他若事成,饒過蕭谡一命。

正當晗姬在行宮焦急等待之時,親近之人卻送來消息,說衛嬰謀反失敗,被她的兄長所抓,如今命在旦夕。

為了保住衛嬰,也為了阻止衛嬰與兄長之間的争鬥,晗姬只能進入宮中,拜求王後出面說情,讓蕭谡放過他們回到秦地。

但沒想到,她在宮中看到的,是衛嬰以劍抵着蕭谡的場景,而那個滿口答應幫她的王後,卻拿着匕首,将她挾持做了人質。

王後給了衛嬰兩個選擇,一是放下手中的劍,保住晗姬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二是不顧妻兒,殺死蕭谡,登上天子之位。

一邊是孩子和心愛之人,一邊是夢寐以求的天下江山,那時的衛嬰,陷入了猶豫。

想到之前種種,晗姬知道自己已成衛嬰的絆腳石,更不願因自己的連累,害得他再次失去天下,讓平生的夙願落空。

于是,請求衛嬰忘了自己,讓他不必留情,放手去做應做之事。

可惜,衛嬰并沒有聽從。

在天下主君的地位,和一生寵愛的女人之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放下手中的劍,也就意味着,放棄了皇位,放棄了天下,甚至,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連她都知道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你竟一直不知麽?”意識到衛嬰用天下和自己的性命,換取她和孩子的晗姬,正悲哀哭泣時,衛嬰卻看了一眼王後,對她說出了這句話。

“逐鹿天下,是我心中志向,但若沒了你和孩子,即便我得了王位,餘生還有何意義?”

我想,那時的衛嬰,站在屍山血海中,即便四面楚歌,即便身處險境,為了讓晗姬安心,仍是對她溫柔笑着的吧。

他讓王後放了晗姬,并向蕭谡提出條件,讓他送晗姬回到秦地,不可傷害她與孩子性命。

蕭谡滿口答應,然而,在衛嬰棄械投降,被他所殺之後,他終究還是怕了。

他了解秦地的人,他殺了他們的主君,不管如何遮掩教化,仇恨就是仇恨,弑君之仇,不共戴天,那些人定會一戰到底,不死不休。

衛嬰尚未出世的孩子,是秦地人的希望,而他要做的,便是徹底抹殺這種希望。

可能那時的他,對晗姬到底有些愧疚之心,也可能,當場答應的事情,若晗姬出了意外,自己會被天下人诟病。

他饒過晗姬一命,并将她送去天政院。

當時的天政院,并沒有因為王朝更疊而受到影響,雖然換了主子,但恩寵仍在,新進的皇室對他們還算寵愛。

在後來的事情沒發生之前,皇室中的公主妃嫔,若是懷了胎,生怕邪祟影響到嬰兒,都會去天政院休養,京中貴族家的夫人,若被準許進入天政院安胎,都會被視為天大的恩寵。

所以,蕭谡的此種行為,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關心晗姬與她腹中的孩子而已。

但其實,并不是那樣。

當時,王後與晗姬一樣,懷胎十月,眼見着就要臨産,同樣住在天政院中。

在蕭谡的授意下,對晗姬腹中的孩子下手,然而由于某些緣故,那名胎兒還是順利降生。

蕭谡不得已,只能命人将孩子殺死,失去孩子的晗姬,徹底陷入仇恨,在某日的拜見中,借口支開王後身邊的侍女,将其亂刀刺死。

驚覺晗姬怨念的蕭谡,害怕她和孩子的怨念會侵害自己,于是,下令将孩子的屍體,埋在香灰中,而晗姬,則被困在那座十世妖塔裏。

“那時的師父,雖在朝中,但不過是個不沾事的小官,如何得知此種細節?”

師兄提出了疑問。

“師兄,你可記得當時,有顧廷之這個人。”

“顧廷之?”

師兄反問了一句,回想片刻,又驚訝道“景王殿下的岳父?”

我點了點頭“當年,顧廷之在天政院當值,他與秦王曾是舊識,否則,你以為僅憑公主一人,便能躲過暗算,順利誕下孩子麽?”

“你的意思是,是顧廷之将這件事告訴了師父,師父現在又告訴了你?”

我嗯了一聲,又聽師兄皺眉道“可是,我記得顧廷之的女兒,後來卻嫁給了景王殿下。”

“當年王後突然薨逝,僅餘下剛剛出生的景王殿下,也就是說,顧廷之惦念舊情,幫了晗姬公主,晗姬公主卻殺了王後,若當真如此,那顧廷之為何要将女兒嫁給王後之子,而且……”

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二十年前,景王殿下全家被殺,就連顧氏一族都未曾幸免一人,當時,京中盛傳,王府中人,死因蹊跷,有人懷疑與秘術有關,是以王上才會震怒,下令将天政院封閉,院內一幹人等盡皆斬首,難道……這也與晗姬公主有關?”

“是顧廷之背叛公主,還是他将女兒嫁給景王殿下,本就另有圖謀,若當真是後者,那顧家最後,為何會落得個滿門滅族的下場?”

我垂下眼簾,淡淡苦笑“我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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