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家(一)
“回家!跟你回家!?”簡常徹正準備順手把擺回飯桌上的書拿起來翻一翻,聞言頓時将之往前一推,頻頻搖頭:“不不不不不……”
他連說了五個“不”,宗遲臉立刻垮了,雙臂抱在胸前,一副“我聽你解釋”的樣子。
簡常徹半張着嘴想了半天,最後蹦出幹巴巴的三個字:“我不去。”
“為什麽!”宗遲悲憤地大叫。
“……”
家裏所幸很安靜,所以即使簡常徹動嘴巴的聲音很小,他還是聽清了:“你們家族聚會,我跟着去算怎麽回事。”
“嘿嘿嘿,可以帶家屬嘛。”宗遲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因為把小護士帶着身邊,才不會被別人操了去啊。”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簡常徹還難免有些羞囧,後半句一出,他當即恢複1號表情,拿回書準備繼續看,不搭理宗遲了。但宗遲一巴掌按在書上:“其實我老家鄉下那邊風景挺不錯的,你不是喜歡釣魚嗎,我們可以坐小船去湖上釣魚。”
“我沒有喜歡釣魚……”
“你喜歡看釣魚視頻。”
“那是趕海視頻!”
“我們也可以趕。”
“我一天釣竿都沒摸過。”
“我給你買。”
“不要你買!”
眼看兩人的對話就要朝着“新手釣魚指南”奔去,宗遲忙說:“哎呀,那種家族聚會根本也沒什麽重要的,就當是出城去玩,只不過我中間需要順道開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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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你還專程回去!”簡常徹無情地拆穿他,“你媽給你打電話你都接一個挂三個,要不是這聚會太重要,你逃不掉、避不開,不然根本不會去。”
宗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為簡常徹這麽了解他而開心還是郁悶。
見無論是插科打诨還是威逼利誘都沒有用,宗遲決心使出殺招——也是簡常徹最吃不住的一個套路,那就是裝可憐。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我那些親戚,以前回去的時候,至少還能和奶奶聊天。現在呢,我爸走了,我爺爺奶奶也不在了,其他人我根本不想見,呆一秒鐘都是折磨。”這話說的時機狡猾,但內容不假,宗遲說着說着真委屈上了。他本就眉眼漆黑,耷拉下來顯得尤其可憐:“你也不陪我,行吧,反正又是一個人呗。”
深知他在演戲,但簡常徹還是嘆了口氣,把書阖上了。
“就算有別人帶……家屬回家,你把我拽着,怎麽和家裏人解釋?”
“解釋什麽,就說你是我男朋友。”
簡常徹:“!!!”
宗遲豎起眉毛:“怎麽了,我看誰敢管我。”
“你還是先別了。”簡常徹頭痛道,“回去之後住哪?”
“家裏。”
簡常徹:“No。”
“隔壁訂酒店。”宗遲立馬改口。
“一晚上300塊以下的酒店。”
“啊?”宗遲下意識道,還價道:“1000塊。”
“不可能!”
“900。”
簡常徹:“300!”
宗遲:“800塊,不能再低了。”
簡常徹抓狂道:“你是酒店前臺嗎!你是給酒店入了股嗎!酒店給你拿提成嗎!”
“呆幾天?”他又問。
“明天去,8號回。”宗遲興奮地搖起了大尾巴:“我們到了先不着急去家裏,帶你周圍逛一逛,晚飯上家裏吃,然後晚上出來住。”
簡常徹其實答應下來就有些懊惱,但看他盤算得那麽起勁,又實在說不出反悔的話。他沉思良久,期間宗遲就一直興致勃勃地分享着他的出游計劃——畢竟兩人認識到現在,因為雙方工作都很忙,還根本沒離開過這座城市,其實偶爾能出去轉轉也不錯。
“其實吧……”簡常徹終于出聲了,“我猶豫主要是覺得……”
他一開口,宗遲立刻閉上了嘴,安靜地看着他。
“咳咳,”簡常徹清了清嗓子,“因為你看你,你們家……的條件,和經濟基礎,大家肯定都想給你撺那種……就是上次借狗的女孩的那種背景。”
宗遲納悶極了:“和她有什麽關系。”
“我的意思是,要是我的話,他們肯定不會滿意,說不定還會說不好聽的話刁難你。”
“我靠!我看誰敢說什麽!”宗遲瞪着眼:“你比他們好一萬倍!我跟你說,你要是我表弟,我小姨也不至于每天這麽頭痛。你從十八歲開始都是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還養活家裏的墓地,他們就是渣渣,我們都是渣渣!”
宗遲越說越激動,兇惡的語氣和內容完全不匹配,簡常徹卻還是臉紅了。他沒想過宗遲是這樣看待自己的,一直以來他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什麽太宏偉目标、也沒什麽太高遠展望地活着而已。但最近他不知怎地生出了一絲焦慮之心,他忽然發現自己每天的工作時間好長,賺取的工資又好有限,雖然根本用不上他,但他完全匹配不上大少爺娘胎裏帶來的消費觀。這讓他後悔早些時候沒有花更長時間上個更好些的學校,或者為什麽不堅持下去學醫,而是選擇了能夠快速就業的護理。
人有時候因為壓力而被迫選擇,又因為選擇而倍感壓力。
宗遲拖着屁股下面的凳子往前蹭了兩步,和簡常徹抵在一起,長腿夾在他膝蓋外面:“徹徹~”
雖然這麽喊的人很多,但宗遲幾乎從來不用這個稱呼,兩人向來是大名來往。簡常徹一聽,就知道自己今天又鬥不過他了——打架沒問題,但是論撒嬌,大小姐是王者選手。
尤其因為他一旦踏出這個門就會變成噴火霸王龍,對任何人都冷面相對,襯顯得此刻此景尤其難以招架。
“我服了。”簡常徹放棄抵抗了,“就當是出門遛你吧,工具狗。”
“汪汪汪!”
第二天一大早,簡常徹就被宗遲給拱醒了,他打着哈欠走到浴室洗漱,宗遲把二人的行李拿到了車後備箱裏。回來時,宗遲再一開門,一身休閑裝的他和一身西裝的簡常徹面面相觑。半晌,他忍不住問:“你這是要去面試嗎?”
簡常徹罵罵咧咧地回屋換了身衣服,圍着一模一樣的灰色圍巾,在樓下小吃攤吃過早飯,終于氣勢洶洶地出發。城市很大,一個小時之後,車才總算駛出高樓林立的噪音隔帶。宗遲負責開車,簡常徹負責放歌,偶爾還跟着唱唱,看出心情不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中途好幾次有人打電話進來,都是簡常徹接的,內容只有一句話:“他在開車。”
十一點左右,宗遲在休息站停下加油順便買咖啡。他一手端着劣質的咖啡慢慢嘬着,路過女洗手間前面的隊伍、開水口邊的人堆、伸展胳膊腿的老人和休息的貨車司機,穿過車來人往的停車場,擡頭便看見這樣一幕場景。
清冷冬日裏的燦爛暖陽下,簡常徹靠着車,香煙的霧氣冉冉上升,整個人看起來放松又舒坦。他眼睛因為日照而微微眯着,看起來像是在笑,又像一只曬太陽的小老虎,臉頰邊的胡須舒展,渾身的毛發蓬松油亮,既漂亮威風,又富有生機和活力。宗遲從背後蹑手蹑腳地走上去,朝着他側臉“吧唧”響亮地親了一口。簡常徹震驚地回過頭來,左右慌張地一瞥,一記勾拳紮實地捶在他腹部。宗遲自作孽叫不出聲,捂着肚子緩緩彎下腰去,簡常徹惡狠狠地在垃圾桶上摁滅了煙頭,徑自拉開副駕座坐了進去。
兩個小時之後,地圖上的目的地逐漸接近,簡常徹開始肉眼可見地沉默了下去,面部表情十分嚴肅,緊盯着每個飛馳而過的路标牌和廣告板,宗遲用耳朵想都知道他在緊張。
但是太可愛了,宗遲決定不幫他。
車輛駛下高速,茂密的針葉和光禿的樹枝交替穿插,道路漸漸變窄,兩旁開始出現一些帶護院的漂亮宅子。很快,道路盡頭迎來了一座磚混木梁的四層別墅,外牆爬滿了藤蔓,鐵欄杆邊全是月季叢。宗遲說:“就是這。”
車牌號一照,鐵制大門便自動徐徐打開,淺綠色的牆面搭配拱形的巨大落地窗,三樓外伸展着優美的圓弧形陽臺,整棟建築看起來雅致又氣派。院內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已經停了兩輛車,宗遲随便把車往一個車位上一甩,熄火拉起手剎。
“到站了。”
簡常徹喉結動了動:“嗯。”
“該下車了。”
“唔。”簡常徹嘴上這麽應着,但人卻沒動。
“你緊張什麽?男媳婦也要見公婆。”
簡常徹甚至沒有分神來還嘴。
宗遲靈機一動:“我要親你了。“
“你敢!”簡常徹聞言立刻跳下車去。
“看來到得還比較早,”宗遲把鑰匙随手收進兜裏,交待保安行李不用動,又環視了一下周遭停着的車,說:“看來大部分讨厭鬼還沒來。不過我媽昨天就到了,我得去打個招呼。”
聽到這個安排,簡常徹脖子都僵了。他看見房屋外面挂着的“優秀歷史建築”的标牌,假裝自己對房子的歷史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宗遲終于說:“不過你可以先去廚房餐廳等我,随便喝點什麽,等我出來我們一起吃午飯。”
“好。”簡常徹聞言立刻忙不疊地跑了。
宗遲望着他一溜煙的背影,無奈地笑了:“我還沒跟你說廚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