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眼前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 薄薄的鞋底踩上去,可以感覺到腳心略有些硌腳。
傅九機沿着這小道往前走, 沒走幾步便忽然遇到了一片醉人的桃花林。
四周籠着輕紗般的薄霧,微風吹拂,粉色的花瓣輕輕飄落, 蕩在了她的裙擺上、肩上、發梢上。
淡淡的清香萦繞在鼻間,如癡如醉,如臨仙境。
這是哪裏?
傅九機心懷疑惑地又往前走了好一會,等到走得身上出了些薄汗, 心下有些着急的時候, 終于在前面看到了一個人影。
月白色的衣衫,背對着她就站在最前面的那棵最大的樹下, 花瓣紛紛。
“你……”不知為何,傅九機的心裏仿佛就是能預料到那人的身份。
等他轉過身來,傅九機心裏有些愉快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句忱。”
“太後娘娘。”那人站在遠處, 不卑不亢地微微彎身, 向向她行了禮。
聽到這個稱呼, 傅九機緊緊了垂在身旁的手,心裏莫名地有些難過。
句忱一直都叫她傅小姐,當然, 還叫過她九機,何時變成了這樣的稱呼。
若是以往,她一定可以淡定地走上前去,勾起他的衣矜, 然後輕易便可看到他輕抿的薄唇和微紅的耳廓。
可此刻她卻突然覺得心酸得緊,一點也不想做什麽多餘的舉動。
再次擡起眼的時候,傅九機的神色已經變得冷淡:“國師大人。”
卻不想這時句忱的臉上卻突然勾起了一個十分違和的笑容,接着緩緩向她走了過來,腳步直到呼吸幾乎快要掃到她的額頭上才停了下來。
傅九機手心裏微微出了些汗,心裏突然有了一絲緊張。
她強迫自己鎮靜地站在原地,輕輕擡頭便可以看見那人如脂玉般細潤的下巴上淡淡的青色。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着。
過了良久。
句忱竟突然伸過了手來,輕輕抓住了她的右手,幹燥溫熱的手指擦過她的有些濕潤的掌心,讓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傅九機心髒微微一縮,心裏有些訝異。
雖然有些不敢相信此人的舉動,不過心裏卻閃過些莫名的喜悅。
還沒等她從眼下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那人竟然微微低了頭,柔軟溫潤的嘴唇輕輕貼在她的臉頰上,伴着淡淡的檀香一掃而過。
傅九機瞳孔微張,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只覺得臉頰上被濕熱的呼吸撲過的地方燒得厲害。
上一次他吻她的時候,她心裏存着調戲的想法,而且迷迷糊糊的就暈了過去什麽都沒感覺到。
而此刻,天地間一片靜谧,粉色的花瓣緩緩飄落,那人眸子中含着的柔情也溫暖了整片桃林。
傅九機呼吸不由加快了幾分,眉眼間也染上了淡淡的薄霧。
平日裏沒瞧出來,這人倒還真偷偷留了一手調情的好本事。她的心裏轉過這麽一個念頭。
“你……”傅九機動了動嘴唇,發現自己現在的聲音帶着情愫,沙啞低沉得厲害。
就在她愣神的這一個功夫,不知怎地,天色突然就變了。
上一刻天空還是一片湛藍色看不見一朵卷雲,轉眼間就烏雲彙頂,陰風大作,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和桃花瓣而來。
傅九機連忙用手擋住了襲來的落瓣,接着就感覺臉上一片冰涼。
大滴的雨水澆落了下來,一下就澆了她一個透心涼。
這天氣的也變化得太快了!
傅九機皺了皺眉,想拉着眼前的人趕緊尋個避雨的地方。
卻沒想到等她再擡眼,眼前的人從竟從句忱變成了晉無陵。
此刻的晉無陵和那日走進太央宮時一模一樣,渾身沾滿了鮮血,活像從地獄中走出來一般。
在嘩嘩落下的大雨中,晉無陵雙眼泛紅地直直盯着她,口中緩緩吐出了四個字:“禍國妖姬!”
傅九機心中大駭,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
“小姐,怎麽了?”這時,門外亮起燭光,傳來了莺月的聲音。
傅九機看了一眼外面,發現天還未亮,時間似乎還早。
坐在床上,她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回道:“我沒事,時間還早着,你先去再去睡會兒吧。”
莺月沒有離開,而是直接推門走了進來,将桌上的镂空金盞燈點了起來。
柔和淡黃的光芒緩緩布滿了整個房間,傅九機剛才繃緊的思緒漸漸放松了下來。
“小姐是做噩夢了吧?”莺月給傅九機擰了一塊涼帕。
傅九機點了點頭,接了過來,擦了擦脖頸和頭上冒出來的熱汗,整個人恢複了不少。
等莺月吹熄了燈盞,又端着水盆離開了後,傅九機躺在床上睜着眼有些睡不着。
從夢境後面的驚吓中走出來,剛才夢境前半段的那番旖旎竟讓她有些悵然若失。
至從上次句忱從太央宮離開,竟也有許久未曾見過他了。
而且先帝崩逝,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這人也沒個消息。哪怕來個信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啊。
會不會是因為上次自己過分的要求在躲着她?
想到這裏,傅九機對自己的想法微驚。
什麽時候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了。
傅九機連忙用自己的理智壓住了自己心中略有些跑偏的想法。
她活了這麽久,自認為懂感情,也不那麽懂感情。知道這會讓人瘋狂,卻不知道為什麽會。
她漸漸平靜下來。
然後告誡自己,句忱這麽久沒出現很明顯極可能是出宮有事處理。而且自己作為太後,他作為國師,兩個人本就不該有再多的交集。
何必為此苦惱。
如此這般想,傅九機驟然覺得腦海中的思維放空,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外面天色已經大亮。
“怎麽也不早些叫醒我。”坐起身後,傅九機皺了皺眉,對香蓮說道。
眼下再趕到上乾殿,卻是有些遲了。
如今她已是當朝太後,必然要做後宮表率。這般在先帝靈位前失儀,實在是一個朝堂大臣抨擊的污點。
“小姐,早時皇上吩咐了,說昨日哭靈的人,今天都等午後再去。我就想着讓您多睡會兒。”香蓮道。
傅九機吐出一口氣來:“原來如此。”
在香蓮的伺候下,傅九機又穿上了昨日那身素白的孝服,坐在了紅木桌案前開始用膳。
早膳依舊豐盛無比。咬了一口碗中的香嫩多汁的鮮筍包,傅九機随意問道:“已有多日未曾見過國師,應該是出宮去了?”
香蓮眸子微微張了張,回道:“不呢,我昨日和前幾日去膳房的路上,都有見過國師大人,現在應該還在宮裏的吧。”
“是麽?”傅九機咬鮮筍包的動作停了下來。
為什麽突然就微妙的覺得心情不那麽好了呢?
此時離午後還有不少時間,用過午膳後傅九機從太央宮走出來,看了一眼天機臺方向,道:“去天機臺吧,正好有事與國師商議。”
至于什麽事,傅九機微微抿嘴。
這先帝駕崩,這入葬的時辰時刻和各種忌諱,總有一樣是可以問的吧?
沿着八十一道天機臺的白玉階梯爬上去,傅九機再一次看到了屹立在上的天機閣。
天機臺上的風比下面要大些,吹拂過來,淩亂了傅九機的發絲。
一到階梯頂端,傅九機就招手叫過了候着的小童。
那小童十分機靈,哪怕傅九機到今天為止也只當了一天的太後,小童也十分恭敬懂事地朝傅九機行了大禮:“參見太後娘娘。”
傅九機點了點頭問道:“你家國師大人呢?”
聽到問話,小童微微低眉抿嘴,似有什麽難言之隐。
“國師大人他……”
“不在?”傅九機問。
“在的,此時在後院裏……”小童略有些吞吞吐吐地回道。
傅九機覺得這小童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太在意,只道:“帶路吧。”
小童站在傅九機面前躊躇半響,終于在傅九機要再次出聲詢問的時候,一咬牙領着傅九機進了天機閣。
穿過天機閣後面的廊橋,很快幾個人便看見了此時在後面書房中,正對着窗戶,坐在梨花木椅上寫着什麽的句忱。
多日未見,句忱臉上似乎清減了幾分,但卻依舊是那般清朗似仙。
見着人了傅九機原是高興的。
只可惜他身旁似還有一人,正抓着他的衣袖不知在說着些什麽。
傅九機垂了垂眸,朝身旁的小童問道:“那是誰?”
小童不敢多說,只道:“是寧雲公主。”
“知道了。”傅九機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冷冷淡淡。
這寧雲公主是先皇後和萬帝惟一的子嗣,生下來沒多久先皇後便去世了,在宮裏一直都備受萬帝寵愛。算起來倒和傅九機同歲。
此刻寧雲正拉着句忱神色低落地不停在說着些什麽,句忱面色依舊還是那般一臉冷漠、毫無表情,除了在寫着東西時,也偶爾點了點頭給個回應。
怪不得先前那小童吞吞吐吐,原來句忱這裏是有客人。
據說寧雲公主繼承了先皇後絕美的容貌,性格也很讨喜。
可打眼一瞧,傅九機竟覺得她生得實在是有些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