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色微靜, 借着天空中灑下的薄薄月色,傅九機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個人。
先前在太央殿內時還不曾覺得, 但眼下才發現他哪怕跪在地上,頭埋進了胸口,腰背卻依舊挺得筆直。
修長的身軀在月光下挺立着, 好像一棵凜立在夜色中的修竹。
原來還是一個孤傲有骨氣的,只是不知為何就讓傅承期給帶進了宮裏來。
這樣想着,傅九機的心底便生出了些好奇來。
微微側身,她百無聊奈地坐在了回廊柱旁的矮圍欄上, 漫不經心地看着流音。
“起來回話。”傅九機音慵散地說道。
聽到傅九機的吩咐, 流音連忙應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
接着便乖順地立在了一旁, 身體站得直直的,雙手規整地垂在兩側,低垂着頭不敢擡起眼來。
這規矩倒是學得極好的。
傅九機看着流音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才接着問了話。
“說說你以前是哪裏人?”傅九機問道。
流音一愣, 接着便從善如流地回道:“奴才是從小就在荟陽城裏長大的。”
“荟陽城裏?那你家裏人也在荟陽城裏嗎?”傅九機繼續問道。
“奴才。”說到這裏, 流音略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奴才自幼便和父母分開了。”
“自幼分開?”傅九機心底疑惑,接着問道:“那你平日裏都做些啥?那些書法、棋藝、舞劍什麽的, 都是怎麽學來的?”
流音沉默一瞬,過了一會兒,才聲音低沉地繼續回道:“奴才是由明月館中的館主帶大的,東西都是在明月館中自幼學起的。”
“明月館?”傅九機問道。
“就、就是荟陽城裏最有名的南風館, 也就是,小倌館。”流音語氣變得有些吞吞吐吐,似乎在說着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
月光下可以隐約看到他低垂着的頭側,耳尖微微變紅了幾分。
“南風館,我知道的。”傅九機臉色平淡地點了點頭。
這種地方和荟陽城裏的那些紅樓、春樓之類的差不多,與之不同的是,這所謂的南風館裏面都是些年輕又品相好的男子,而客人則是有男有女。
南風其實也就是男風。
只不過聽到傅九機說這話後,流音有些緊張地猛擡起了頭來。
他看着傅九機目光灼灼道:“娘娘,我、我沒有,我還是清白——”
看着流音一副漲紅了臉的模樣,傅九機“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這人怪有趣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從煙花之地出來的人,倒像是個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
流音似是沒有想到傅九機會發笑。
女子眉目含情、紅唇微翹,飒然一笑百媚生的模樣突然撞進了他的眼裏,整個人霎時呆愣在了原地。
傅九機今日心情難得的不錯,鼻中哼出一聲笑意,便道:“行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什、什麽?”流音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傅九機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等她走出去了許多步,流音這才從剛才的驚豔中回過神來。
傅九機從太央宮出來并沒有驚動太多人。
只莺月和香蓮各給傅九機各打了一盞鎏金琉璃盞的吊燈走在前面引路,流音則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了後面。
在宮牆間的回廊中走了一段路,香蓮才問道:“小姐,我們這是要上哪?”
見傅九機遲遲未答,她又道:“聽說百花園裏新種下了一種只在夜間開放的花,十分美麗,宮裏這幾天好多人都在去看,要不我們也去瞧瞧。”
“夜間開放的花,那不是昙花嗎?”傅九機一愣道。
“對的對的,就是昙花。”香蓮連連點頭道。
這時,跟在後面的流音突然開口了:“關于昙花,奴才倒是知道民間有個小傳說。”
傅九機腳步一頓,眉毛微微一挑,說道:“路上無聊,你說來聽聽。”
吩咐完,傅九機又繼續往前走着。
流音腳步不停,略沉吟了一會,低沉的聲音才響起:“關于這昙花。傳說中,昙花神和一名男子相愛了,但可惜佛祖卻要拆散他們。”
“于是佛祖便将男子送去修佛,賜名韋陀讓他忘卻前塵。而昙花神則被貶谪,被罰一年只能開一次的花。”
“很多年後,男子忘記了昙花神,而昙花神卻始終不曾忘記這名男子。她知道男子每逢暮春都要下山采茶,便積聚了全身精氣,只在那一剎那綻放。”
“可惜一年接一年地過去了,韋陀始終都沒有回頭看過昙花神哪怕一眼。于是昙花神始終堅持着每年都在那一瞬間綻放,只期望能得到短暫的回眸。”
說完後,氣氛沉默下來。
“這昙花神好可憐。”香蓮在一旁道。
“希望她最終能得到韋陀的垂憐。”莺月也有些憧憬地道。
傅九機搖了搖頭,笑着道:“昙花一現,只為韋陀。這個故事我也聽過,不過若我是昙花神,必早早地将這薄情的男子忘記了。”
聽到傅九機這話,香蓮和莺月對視一眼,沒有吭聲,但彼此都露出了些相互了解的神情。
流音嘴上抿起了一個笑容,恭敬地對傅九機回道:“昙花神此舉确實有些不值得。”
傅九機沉默一瞬,道:“這昙花無甚意思,不看也罷。我們……”
她微微擡頭往天機臺方向看一眼,邁出步子走了出去。
香蓮和流音等人連忙跟上。
穿過天機臺和太央宮之間的回廊後又爬了八十一道臺階,傅九機帶着香蓮等人又再次一次站在了天機臺上。
天機臺上本就清冷。句忱走了多日,卻是比之前越發沒有人氣了,甚至連先前守在入口處的一名小童都不見了蹤影。
天機閣的大殿內倒是長年燃着燈火,不過其他房間俱是一片漆黑,只隐隐可以看見偏房偏室的下人房內傳出些暗淡的燈光。
在天機臺下時,有紅牆的遮擋,所以并不曾感覺到夜裏的涼風。
一上得天機臺來,便直覺夜風吹得衣袍長袖呼呼作響。
不一會兒,爬臺階時滲出的一層薄薄的熱汗就被夜風帶走了。
熱度被帶走後,涼風又帶來一絲絲的冷意。
正在傅九機覺得有些微冷,打算打道回府的時候,突然就感覺到身後披上來了一件薄薄的披風。披風瞬間擋住了大半直吹到皮膚上的夜風。
傅九機心裏一疑,回過頭去,便看見了靠得極近的流音。
清冷的月光下,俊俏的臉龐近在咫尺,一雙修長的手正将披風搭在她的肩上。
見她轉過身來,流音耳尖發紅,略有些窘迫地微微低下頭去。
随後他又強作鎮定地走到了傅九機的前面來,仔細幫傅九機将剛才披風的系帶在脖頸處系好。
傅九機略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披風哪裏來了?先前并未見你帶着。”
流音抿了抿嘴,回道:“剛才娘娘說要出來,我想着夜裏怕涼,就臨時回去找殿裏的宮女要了。”
傅九機眉毛微微一揚,心道這南風館裏□□出來的人果然是不同尋常,慣懂得如何溫柔體貼,而且還會抓住各種機會撩撥人。
這樣細致的人,若是個小宮女或者小太監,她定是要要來放在身邊的。然而她可絲毫并沒有要養個男的在身邊這樣的想法。
披風披在身上後,傅九機感到身體裏開始起了幾分暖度,便不那麽着急回去了。
這時,正好瞧見天機閣旁邊的走廊上出現了兩名小童。小童側對着他們,手中都分別端着一個金色的托盤,正有說有笑地準備往天機閣的後院走去。
傅九機用繡帕捂着嘴微咳兩聲,咳嗽聲打斷了正說着話的那兩名小童。
小童臉上微驚,回過頭來。
看到傅九機後,他們手上動作不由一頓,随後便連忙走了過來,将手中的托盤放在一旁,跪下來給她行了禮。
“參見太後娘娘。”
傅九機眸子一瞟,瞧見了此時被放在地上托盤中。
裏面裝着的是幾個拳頭般大小的果子。
這果子生得規整,圓圓的一個渾身透紅,色澤晶瑩剔透,十分小巧可愛,只瞧着便覺得可口。傅九機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果子。
“這是什麽果子,你們端去哪裏?”傅九機有些疑惑地問道。
其中一名小童連忙道:“回禀娘娘,這是國師大人每年冬天從極北之地摘回來的果子,每逢晴朗的天裏,就要拿出來放在月光曬曬。”
傅九機覺得十分神奇,繼續問道:“哦?這有什麽功效?”
小童搖了搖頭:“不知道,只知道國師大人偶爾會用這果子制茶。”
“制茶?”
傅九機一使眼色,香蓮便從托盤中輕輕拿起一枚,交到了她的手裏。
果子到手後,傅九機仔細打量了幾番。
接着又用靈力試探,這才發現這果子中蘊含着淡淡的靈氣。這輕微的靈氣對修煉并無太大的幫助,但也算得上是靈果了。
将果子遞給香蓮又放回托盤中後,傅九機問道:“這果子制成的茶還有沒有?”
小童點頭道:“國師大人走時,應該是還剩一些的。”
傅九機點了點頭,繼續道:“給我泡一杯吧。”
聽到這話,小童臉上露出些着急來,連忙叩了一個頭,忐忑地解釋道:“這茶都是由專門的侍茶童子管的,我們沒有取用的權利。”
傅九機微愣,随即便道:“那這樣,那你去把這名侍茶的童子叫過來。”
“是。”
說完,小童便連忙起身,端着果子走了下去。
小童離開後,傅九機轉身走進了天機閣大殿,殿內和句忱還在時一模一樣,傅九機毫不客氣地走到了大殿的主位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