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言月手上動作一滞, 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說話的流音,心裏此刻已經忍不住想要罵人了。
他右手端着茶壺停在了原地好一會兒, 心裏幾番掙紮。
終于,從鼻腔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來後,他将茶壺戀戀不舍地放在了木桌上, 頗為艱難地轉過身去離開了原地,去找老板找了塊淨手的毛巾。
“老板,從此處往南,要進城還要多久?”見茶棚老板将鍋架起來, 他們的食物開始蒸了後, 傅九機随意問道。
“若是進村的話不遠。但要進城的話那還挺遠的,平日裏我們去要半天的時間, 幾位客人趕一趕,差不多天黑能到。”茶棚老板回道。
傅九機點了點頭,心道今日進城找家客棧再歇一晚, 明天差不多就能到延慶。
不過她并沒打算直接到延慶去, 如今延慶戒嚴, 想打聽點什麽消息并不方便。而且爹帶着兵和糧草,腳程比他們要慢些,這一兩天之內也到不延慶。
所以她便打算着先到延慶旁邊的上陽城去打聽打聽消息, 看看句忱失蹤到底是怎麽回事,然後再做計劃。
打定主意後,傅九機收起了心神。
正覺得有些口渴,準備去倒茶, 便見一旁流音伸出了一雙手來,将木桌上的三個陶碗都斟了些許茶水。
仔細将陶碗清洗了一遍後,他站起身來,将茶水倒在了茶棚邊的泥土地上。
弄完這一遍,才将茶壺中淡黃色的茶水緩緩倒入陶碗中,給傅九機遞了一碗後,又給自己和言月分別盛了一碗。
“這茶聞起來不錯,嘗嘗。”流音道。
傅九機打量着他的動作,心道這人的舉止動作,還是挺講究的。
點了點頭,她端起茶來,細細抿了一口,贊道:“此處雖然偏僻,不過這茶水确是異常清香。”
茶棚老板在一旁笑道:“這是小老兒我前些日子自己上山去采的野生茶葉,采回來後三蒸三曬,本打算留着自己喝,家裏生計維持不住,就把這茶葉拿出來賺幾個錢。”
“老板手藝不錯。”傅九機贊道。
茶棚老板聽到贊賞,頗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莊稼人的手藝,說不得什麽好。”
而另一面,言月拿到毛巾後,用毛巾仔細地擦着手心和手背,十分小心地避免将藥粉也一同粘去。
看着傅九機細細吞下陶碗中的茶水,言月心裏微微嘆了口氣,眼下再在陶碗中下毒,卻已經不是什麽好時機了。
略一沉吟,他将目光放到了一旁茶爐上正蒸着的吃食上。
用泥土堆起來的竈火中火勢被茶棚老板燒得正旺,一口大鍋扣在上面,可以看見鍋蓋的邊緣冒出了騰騰的熱氣。
饅頭的香氣四散開來,讓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蹲在遠處的穿着破爛的乞兒忍不住往這面看了又看,但卻膽怯地不敢再過來。
老板此時就候在爐邊,見言月走了過來,笑着道:“馬上就好,您先去坐,我找個幾個碗給裝上,這就給你們端過去。”
“我來幫您。”言月笑道。
“那行。”老板沒有回絕,笑着回道。
他沒再多等,伸出一雙略有些粗糙的手,一把便移開了鍋上的大木蓋子,讓鍋中的水蒸氣徹底跑了出來。
接着用長長的竹木筷子從鍋中将蒸的熱氣騰騰的饅頭和牛肉撈了出來,裝了滿滿的三個大碗。
言月連忙從老板的手中将裝了饅頭的大碗接起過手來。
“客官小心燙。”茶棚老板提醒道。
言月點了點頭,道:“我先把這碗端過去。”
轉過身後,他略有些心虛地看了傅九機一眼,随後便小心地将藏在了食指中的毒粉抖落在了其中一個饅頭上。
細細的白色粉末剛落在饅頭上,遇到蒸汽便瞬間融化開來,滲到了饅頭中去,徹底沒了蹤跡。
言月嘴上勾出了一個笑意,腳步輕快地往回走去,輕輕将大碗放在了桌子的中間。
這樣當然還不夠,他并不能保證是傅九機就吃到那個被灑上了藥粉的饅頭。
不過這難不倒他。
坐下來後,他接着便将饅頭遞到了傅九機的碗中,又給流音和他自己也裝了一個。
“公子用膳吧。”言月道。
“一起吃吧。”傅九機點了點頭。
言月坐在原地沒有動,他看着傅九機的動作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不過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流音擡起頭來略有些古怪地打量了傅九機手中的饅頭一眼,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皺了皺眉。
随後竟然伸出手去,将傅九機手中的饅頭拿了過來,接着又将他還裝在碗中的那個放在了傅九機的面前。
就這樣,言月眼睜睜看着饅頭從傅九機的手中到了流音手中。一種到嘴的鴨子飛了的失落感瞬間不滿他的腦海。
“你、你這是幹嘛!”言月一時沒忍住,看着流音咬牙切齒道。
流音的這番動作卻是有些突然了,就連傅九機也擡起頭來些疑惑地看着他。
流音抿了抿嘴,不在意道:“那個大些,公子多吃些。”
傅九機狐疑地比對了一眼兩個人饅頭。似乎确實是要大些。
“……”言月只覺得胸腔都快要氣炸了。
正當他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把胸口處郁積的那股怒氣壓了下去時,卻見一旁流音把饅頭拿起來,就要咬進嘴裏。
“你幹嘛!”言月對流音怒道,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伸出手去,就從流音嘴裏把饅頭搶了過來,“你瘋了!”
流音淡淡地看了一眼言月,一臉無辜地朝他問道:“我怎麽了?”
傅九機看着言月的動作,也疑惑道:“怎麽了,這個饅頭有什麽問題嗎?”
聽到這話,言月手上微微一抖,擡頭看了一眼流音,正好看見對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沒、沒什麽。”言月解釋道,“我就是看見饅頭上有個小黑點,以為是沾了個小蟲子。”
“原來是這樣,快吃吧,吃完趕路。”傅九機點點頭道。
說完她便拿起了碗中流音遞給她的那個饅頭,撕開後夾了些牛肉開始吃了起來。
流音和言月默默對視了一眼後,流音又從大碗中拿出了一個饅頭,和傅九機一樣夾了些牛肉。
言月看着自己手中從流音那裏搶過來的饅頭,開始發愁起來。
“怎麽不吃?”傅九機又咬了一口香軟的白面饅頭,看了一眼久久也沒有動作言月。
“……”自己下的毒,咬着牙也要把它吃完。
抿了抿嘴,言月将饅頭顫抖着撕下了一塊來,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一刻鐘後。
借着出來方便的機會,言月繞過茶棚,腳上碾過茂密生長的青色小草,急急忙忙走到了茶棚後面的的角落處。
回頭一看,一見自己消失在衆人的眼光中,他便立刻背被在了背上包袱放了下來。
幾經翻找後,很快從裏面摸出了一個小方塊模樣黃色牛皮紙包裝的東西。
“還好帶了解藥。”微微嘆息一聲,言月将紙包裝仔細打開。
此刻他已經開始感覺到胃中開始有些燒着疼,若是再等個一時半刻的,恐怕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眼下情況特殊,卻是不方便再去找吞服的渡送的水。
微微仰頭,他便要趕緊将藥粉吞下。
這時,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突然從他身後伸了出來。輕輕一捏,便從他手上将解藥連帶着黃色紙張一同帶走了。
“誰!”言月心裏一驚,吓了一跳。
猛地回過頭去,就看見了流音俊俏的臉龐。
“你幹什麽!”言月不滿道。剛才若不是他搗亂,他早就已經成功了。如果不是身份問題,恐怕此刻他已經一手就将流音按趴在地上。
“你應該還有吧,這包我留着了。”流音淡淡道。
“你!”若是此刻言月還沒看清流音根本沒有殺傅九機之心,那他真是白活了這麽多年。
言月連忙又從包袱中取出了一包解藥吞服下去。
等解藥咽下以後,他這才看着流音不滿道:“你瘋了,你到底想要怎樣,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流音微微垂眸:“不如再想想別的辦法,我們如此做總歸是不太好。”
“你!”言月看着流音,深深吸了幾口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冷靜地說道:“行,聽你的。”
流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據他了解,他這位表弟一向性格堅定,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沒想到這次這麽快就服軟了。
“不聽你的還能有什麽辦法,解藥你都拿走了,就算我再做什麽手腳也無濟于事。”言月無奈道。
流音淡淡一笑,沒再多說什麽。
其實言月的功夫比他好上幾倍,若真要動手,他還真拿他沒辦法,最多只能用身份的差別來壓一壓他。眼下如此卻是再好不過了。
“行了,回去吧。”言月看了一眼流音,搖了搖頭道。
茶棚中。
傅九機正用着随身攜帶的手帕仔細地擦拭着蔥削般的玉指,之前她曾用胭脂水粉在手背上遮蓋了一層,手帕一擦便抹掉了遮蓋物,露出了些許白皙的皮膚來。
傅九機也不在意,擦拭過後便将用髒了的手帕放回了包袱中。
等言月和流音回來,她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兩人。
她修了養氣決,剛才兩人的位置離這裏并不遠,說話的內容幾乎都落進了她的耳朵裏。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對話,她卻是有些聽不太懂。
這般想着,她便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這兩人。
流音和言月都是上佳的容貌,細細看去,可見得言月手上有些長年握劍磨出來的繭,流音則似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
在南風樓中,卻是也養得出如他們這般長相模樣的人來。
只不過一路的相處,傅九機突然意識到,兩人無意間的氣質風度和習慣,卻是那南風館中養不出來的。
如此,心下不由起了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