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更
當天一大早, 鄭頌賢天還沒亮就起來了。
鄭太太親自過來查看兒子的衣裳,今兒去鄭家下聘,鄭頌賢自然要穿的光鮮亮麗。他這身外衫, 還是劉悅薇做的, 用的是劉家鋪子裏上好的錦緞。
這錦緞好在上面就有染好的淺淡的花紋,不需要再費太多針線, 劉悅薇只在領口和袖口那裏做了點文章。
錦帶衣袍, 腰間一塊比目魚玉佩,加上璎珞, 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鄭太太幫兒子打理好, 也忍不住誇贊,“我兒真俊。”
鄭頌賢立刻紅了臉,“娘。”
鄭太太笑, “今兒去了你劉叔家裏, 你只管坐在那裏, 什麽都別問。”
鄭頌賢回道,“多謝爹娘和哥哥嫂子們為我操勞。”
鄭太太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自家人, 說那些客氣話做甚。都是娘該做的, 你能娶個好媳婦,娘高興着呢。走,跟我去正房吃飯。等會子你爹請的人都來了, 你要跟着喊人。”
鄭頌賢乖巧地跟在鄭太太身後, 母子二人到了正房後,唐氏立刻讓人端了飯菜來。
今日鄭家所有人都在, 一家人快速吃了早飯, 來幫忙的人先後都來了。
鄭家族人離的遠, 今日只是下聘,又不是成親,鄭老爺今日一個族人都沒請。當年鄭老爺去讀書時,家裏妻兒不光沒得到族人一丁點照看,反倒說了一堆的風涼話,說他心比天高,還說劉文謙既然這麽傻,不如多問他要點銀子貼補兄弟族人。
鄭老爺雖然不是那等睚眦必報之人,但他也是有脾氣的。如今他發跡了,那些人一個個都想蹭過來占便宜。除了必要的事情,鄭老爺基本不和他們打交道。誰若想仗着他的勢力在鄉下橫行霸道,他頭一個送你見官。做了兩年冷面閻王,那些族人才終于老實了一些
鄭老爺請了青州衙門裏的陸通判,何氏的父親何司獄,還有他手下兩個書吏。
除此之外,鄭老爺花錢請了幾十個幫閑擡聘禮。
何司獄來的最早,進門就拱手,“親家,恭喜你呀。我吃了飯就來了,有什麽活兒,只管吩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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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老爺連忙回禮,“親家客氣了,今日去下聘,親家是自家人,還請幫着說些場面話,給我那劉親家長些臉面。”
何司獄笑,“親家放心,要說讀書我是狗屁不通,要說吹牛皮,我最拿手的。”
何氏抱着女兒過來了,聽見何司獄說粗話,連忙喊他,“爹!”
何司獄笑眯眯接過外孫女,“我的乖孫孫耶,讓外公看看,哎呦,又白又俊。”
很快,其餘幾位同僚都來了。
那頭,鄭頌仁和鄭頌德帶着家裏的幾個仆人把聘禮都預備好了。
鄭家這回的聘禮很是能拿得出手,七八百兩銀子,每一臺聘禮都紮紮實實的。
下聘是大事,鄭家離劉家近,聘禮出門後沿着內城繞了一圈才往劉家去。這下子,大半個城的人都知道了。
沿街都是看熱鬧的人,鄭頌賢騎在他爹的高頭大馬上,微笑着看向路邊的百姓。
他本來說騎毛豆過來的,鄭太太不答應,說今日是大事,還是騎馬體面一些,毛豆就給他哥騎吧。
毛豆平日和鄭老爺的馬住一間棚子,今日主人騎了馬卻棄了它,它心有不甘,也顧不上要把鄭頌仁摔下來,一直往馬兒身邊湊,湊過去了就昂昂叫,還想對着馬兒尥蹶子。
鄭頌賢趁着衆人看聘禮的時候,伸手喂了它一把豆子,它這才消停下來。吃了豆子後,它緊緊挨着馬兒,一步不肯離開。
一行人熱熱鬧鬧到了劉家,劉文謙帶着五老太爺、魏大舅以及闫老爺等人在門口候着。
陸大人等人一下轎子,劉文謙就過來一一行禮。
雖然民見官要行禮,但今日鄭家是來下聘的,陸大人等人是男方請來幫忙的,自然不會拿大,很客氣地和劉文謙說話,給女方以尊重。
幾位官老爺被劉文謙迎接到了前院,魏氏今日把兩個孩子交給喜媽媽和吳婆子照看,她全力操辦今日的酒席,有魏舅媽和劉悅妍給她幫忙,人手足夠。
劉悅薇一直在自己屋裏,劉悅蓁、汪彩鳳還有林檀姝在屋裏陪着她。
劉悅薇今日穿戴一新,頭上燒藍鑲金花細 ,耳朵上紅翡翠滴珠耳環,眉毛畫過,臉上擦了淡淡的胭脂,小嘴上略微塗紅了。
身上的衣裙全是紅色的,時人喜歡紅色,特別是喜慶的日子裏,必須得穿紅。劉悅薇皮膚白,一身紅裙襯的她越發嬌美。
她三月裏過生日,算起來可以說十五歲了,花一樣的年紀,妝扮起來更是鮮豔奪目。
劉悅薇早上起來就開始有些緊張了,今日家裏喜氣洋洋,她卻總是擔心這又是一場夢,等夢醒了,她又變成那個獨自撿佛豆的寡婦。
劉悅薇輕輕摸了摸手上的那只镯子,真實的觸感讓她的心略微靜下來一些。
林檀姝看出了她的不安,“妹妹,你這裙子是自己做的嗎?真好看。”
劉悅薇笑,“這是我家鋪子裏的料子,回頭給姐姐拿兩匹,姐姐放到嫁妝裏,等去了龐家,新娘子要穿三個月的紅呢,姐姐長的又好看,這料子配姐姐才好。”
林檀姝笑,“妹妹自己明明是個美人,還整日裏誇別人。”
若說林檀姝是牡丹,劉悅薇就好比蘭花,二人各有千秋。但林檀姝卻羨慕劉悅薇這樣看起來安靜的氣質。她因為長得明豔,總是被人說閑話。
劉悅薇知道她的心思,“姐姐着相了,梅蘭竹菊各有風骨,豈能說哪個好哪個不好呢。”
汪彩鳳安靜地坐在一邊,她今天也穿了身新裙子。本來她死活不要,來表叔家裏白吃白喝,還要給她做衣裳,她不肯。
魏氏強行給她做了兩身,“過兩日你妹妹的好日子,我忙的很,沒工夫管她。我知道你是個可靠的好孩子,幫我好生陪着她。這請夥計還要給工錢呢,我沒工錢給你,就給你做量身衣裳吧。”
汪彩鳳這才接下了,今日盡心盡責照顧幾個妹妹。
劉悅蓁也換上了女裝,拿着把團扇裝小姐,“二姐姐,我真是佩服你們。整日穿這麽繁瑣的裙子,走路都要摔跤了。”
劉悅薇點點她的額頭,“別胡說,讓娘聽到了,萬一把你的男孩子衣裳都收了起來,以後你就得天天穿裙子了。”
劉悅蓁吐吐舌頭,立刻轉移話題,“不知道外頭什麽樣子了,宋錦,你去看看三哥來了沒。要是得閑了,讓他到我們這裏來看看。”
劉悅薇嗔怪她,“別瞎鬧,林姐姐和表姐還在這裏呢,他一個外男,不好過來。”
劉悅蓁擺擺手,“不怕,二位姐姐都有人家了。再說了,三哥眼裏除了二姐姐,還能看得見誰呢。”
一句話說的林檀姝和汪彩鳳都跟着笑了起來,連劉悅薇這上輩子成過親生過孩子的人都有些臊的慌。
這樣一打岔,她反倒把心裏那些慌張都丢掉了。
幾個小姑娘在東小院說着小話,外頭劉文謙夫婦忙的不可開交。
劉文謙忙着招呼幾位官老爺,魏氏也要招呼鄭太太婆媳還有官媒人,其餘瑣碎的事情,她都交給劉悅妍打理。
魏舅媽陪着一起說話,汪氏今日輩分高,就坐在那裏,偶爾插兩句話。
鄭劉兩家雖然關系親近,這樣的日子裏,鄭太太仍舊照着規矩,把劉悅薇拎出來狠狠誇贊一頓。
“小的時候,我就看薇兒這孩子好。安安靜靜,斯斯文文。但你別看她話不多,什麽事情她心裏都門兒清。弟妹坐月子,她一個姑娘家家的能把家裏的事情打理的妥妥貼貼,還能辦滿月酒西,可見是能幹。長得又好,又孝順父母。這麽好的孩子,給了我們家,我要多謝弟妹呢。”
魏氏忙謙虛,“嫂子客氣了,賢哥兒難道不好,我平日只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來疼呢。讀書好、長得好又懂禮,多好的孩子呀。”
魏大舅媽在一邊敲邊鼓,“親家太太真是明事理,多少人家的婆母,看到兒媳婦能掌家,心裏還不高興呢,就怕兒媳婦過了門不好管。可是轉過頭想想,兒媳婦能幹不好?要是個窩囊沒用的,咱們總有老的時候,到時候她們可怎麽辦呢,最後吃虧的還不是兒子孫子。”
鄭太太笑,“可不就是,我這兩個過了門的兒媳婦,她們房裏的事兒,我再不肯多說一句的。要是說她們來問我,我幫着看看也就罷了。她們妯娌能幹,我一把老骨頭歇歇不好,何苦要那個強,萬事都攥在自己手裏。媳婦們沒得到歷煉,時間長了,還不都成了只會吃喝的蠢人。”
旁邊的媒婆幫着說吉祥話,“滿青州府找一找,再沒有你們兩家這樣好的親家了。這回說媒,真是又順利又暢快,喜錢還多,要是一年多幾回這樣的,我老婆子就能告老了。”
衆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魏氏看了一眼劉悅妍,劉悅妍心裏清楚。這種日子,妹妹總要來見一見女客。
她親自去了東小院,把劉悅薇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給她頭上添了一件首飾,“鄭伯娘來了,還有兩位書吏太太陪着,舅媽也在,妹妹出去見一見。別怕,伯娘喜歡你。”
劉悅薇笑,“好,我聽姐姐的。”
劉悅蓁在一邊插話,“大姐姐,我要不要去?”
劉悅妍吩咐她,“你就別去了,到時候你那猴兒樣藏不住,連累你二姐姐。”
劉悅蓁甩甩帕子,“我這是真性情。”
林檀姝拉着她的手,“三妹妹別去,陪我們玩。”
劉悅妍摸摸她的頭,帶着劉悅薇走了。
劉悅薇進了正房後就低垂着頭,給鄭太太等人行了個标準的墩身禮。
鄭太太一把拉起她,并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溫和地問她這些日子做什麽,可還讀書。
說了一堆的話之後,魏氏吩咐劉悅薇,“薇兒,廚房裏下了晌午茶,你帶人去端過來。”
所謂晌午茶,不是真的茶,就是煮的一些小食,給人墊墊肚子。各家根據家境不同,小食內容不同。
今日來了幾位官老爺,魏氏特別按照青州府最上等的标準來招待。
劉悅薇聽話地去了,她就是帶個路,誰也不會讓她動手。
等晌午茶端過來了,劉悅薇親自捧了一碗給鄭太太,然後是兩位書吏太太,還有魏舅媽等人,中間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
衆位太太們看的都忍不住稱贊,劉老爺夫婦高義,養的女兒自然也不差。
劉悅薇的事情做完了,魏氏又打發她回了東小院。
劉悅薇回了東小院就沒出來了。
前院裏,鄭頌賢像個花瓶一樣坐在那裏任人觀賞,誰看他都要回個笑臉。
陸大人正經兩榜進士出身,把他叫過去問了一些功課上的事情,心裏忍不住嫉妒了起來,這麽好的兒郎,可惜不是他兒子。要不是劉家下手快,他都想把女兒嫁過去了。
不管心裏怎麽算,臉上仍舊帶着笑,“賢侄功課紮實,但你年紀還小呢,切不可妄自尊大。府試只是在青州這個小地方小打小鬧,等以後秋闱春闱,那真是彙聚天下英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定要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
鄭頌賢鞠躬到底,“多謝陸大人指點。”
陸通判笑,“叫什麽陸大人,叫世伯也使得。”
鄭頌賢立刻機靈地改口喊了聲世伯父,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任人觀賞。
劉家一個上午都熱熱鬧鬧的,但一道牆隔開了東小院和前院。鄭頌賢無數次看向那堵牆,又收回了目光。平日裏他給劉文謙夫婦請過安就能去東小院裏,今日反倒去不成了。
鄭頌德笑話他,“三弟急什麽呢。”
鄭頌賢連忙道,“二哥。”
鄭頌德哈哈笑,親自帶着弟弟喝了兩杯酒,還是鄭頌仁怕三弟出醜,才攔住了他。
送過了聘禮,吃過了酒席,客人們陸陸續續都走了,到了最後,又是只剩下鄭家人。
劉文謙見鄭頌賢今日一天都在這裏打旋兒,知道他的心思,但當着鄭老爺的面,他也不能直接說讓女婿去東小院,他只能迂回。
“晌午客多,你一直陪在這裏,去後院見見你嬸子去。”
鄭頌賢跟父兄告別,自己去了後院。
魏氏見到鄭頌賢,讓他坐下,“嫂子家孩子們都中用了,我真是看的眼熱死了。”
鄭太太笑,“好飯不怕晚,弟妹有了元寶,再操心幾年,也能享福了。再說了,弟妹幾個女兒,哪一個也不差的。”
說完,她看向劉悅妍,“我前兒聽說你家裏要分家?你伯父到時候不好過去,你爹和你公爹畢竟是親家,有些話也不能說狠了。我打發你二哥過去,給你壯壯聲勢。該是你的,一樣都不能少。”
劉悅妍看了一眼魏氏,魏氏輕輕點了點頭。
她趕緊給鄭太太道謝,“多謝伯娘,有爹和二哥去了,我還怕什麽呢。伯娘不知道,因着我脾氣大,我家那個姨娘整日捂着帕子哭一哭,人家都以為我欺負她,我有理都變成沒理了。真哥兒他爹又是個面性子,嘴巴笨,我們兩個淨吃啞巴虧。二哥機靈又活泛,定能幫我的大忙了。”
鄭太太又提醒劉悅妍,“說起來,你們家老太太可是個有本事的,一連娶了兩個兒媳婦,都被她轄制的死死的。如今她要打壓錢氏,可不就偏着你。等你們分家了,她用不上你了,你可要仔細些,莫要再一顆心貼過去,也要看看人家是不是真心。”
這是提點她了,劉悅妍再次道謝。
鄭太太笑,“我這也是白操心,你娘什麽不懂,定然教你的更多。”
魏氏客氣,“一人難有千人計,有嫂子在一邊提點,我們也能少一些遺漏。既然嫂子說了,我們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勞煩頌德去走一趟。侄媳婦放心,我給侄兒包個紅包,保管抵得上鋪子裏的損失。”
何氏連忙擺手,“嬸子說笑了,都是實在親戚,幫個忙是應該的。”
幾個婦人說着家長裏短,鄭頌賢在一邊默默聽着。
過了一會子,鄭太太就要回去,并吩咐兒子,“賢哥兒留下,看看你叔叔嬸子有什麽活兒要幹,元寶還小呢,你多幫着些。”
鄭家人一起走了,留下了鄭頌賢一個人。
魏氏笑看他,吩咐花蘿,“你帶姑爺去東小院,讓他看看三姑娘的功課。這些日子整日到外頭野,明兒去學堂又要挨先生罵了。”
鄭頌賢紅了紅臉,“嬸子這裏有什麽活,我幹了再去。”
魏氏擺擺手,“家裏人多,不用你動手。你去吧,我要帶你弟弟妹妹了,實在沒工夫招呼你。”
鄭頌賢這才跟着花蘿走了。
劉悅薇中午帶着姐妹們一起吃了晌午飯,衆人一起眯了一小會,剛起來呢。
因林姑娘和汪彩鳳在,鄭頌賢也不敢直接就進來,在門外侯了好久。
林檀姝看了劉悅薇一眼,“妹妹去迎一迎?”
劉悅薇有些不好意思。
林檀姝笑,“妹妹前兒還說我,如今自己不也是扭手扭腳的。”
劉悅薇想到自己和鄭頌賢上輩子的恩愛時光,心裏暖暖的,也不再猶豫,親自到門口打起了簾子。
“三哥來了?”
簾子開了一角,露出劉悅薇的的半邊身子,火紅的裙子,耀眼奪目,烏發如雲,配上華美的首飾,再看佳人雙眸含笑,鄭頌賢一時看呆了。
劉悅薇見他眼睛直愣愣的,對着他甩了甩帕子,“三哥。”
鄭頌賢回過神來,“薇兒,我來了。”
劉悅薇微笑,“我看到了,三哥今日耀眼奪目。”
鄭頌賢對着他粲然一笑,然後進來了,發現姐姐妹妹們都笑看他,趕緊鞠躬行禮,衆姐妹都笑。
劉悅蓁請他坐下,“三哥,聽說你要來查我的功課?”
鄭頌賢笑,“不敢不敢,我不過是個半瓢水。”
林檀姝大大方方地坐在那裏,“鄭兄弟,可別提功課,我們幾個捆起來也不如你一個。”
鄭頌賢連忙客氣,“林姐姐別笑話我了,我不過是個書呆子,哪裏比得上姐妹們能幹。”
說了兩句後,劉悅蓁對汪彩鳳說道,“表姐,你不是說要給我們看花樣子。我娘總說我坐不住,今兒我定要好生跟你學學,剪個像樣的花樣子。”
汪彩鳳雖然內向,也知道劉悅蓁的意思,“我那些花樣子都過時了,請姐妹們指點我一些,我也跟一跟時興的樣子。”
三位姑娘很有眼色地一起去了西廂房汪彩鳳的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