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咱們出城幹什麽,不回山莊了麽。”
“帶你去羅宋城。”
春風愣了一下“去羅宋城幹什麽。”
“你不想回春風閣看看?”
春風兀的停住腳步,平日裏開心地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低低地說道,
“不想。”
雲暮笙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他“是不想還是不敢。”
春風把頭埋得低低的“如今已經沒有春風閣了。”
“可是少閣主還在。”
雲暮笙不由他多說,一如多年前帶他回雲劍山莊,他拉起春風的手腕,徑直往前走。
春風的情緒十分低落的模樣,連着整個人都看起來十分可憐的模樣,
“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哥,你是不是想把我扔回春風閣了。”
“哥,原來你說把我賣了是玩真的。”
“哥,你真狠心。”
“哥,我想喂你吃藥丸子。”
……
雲暮笙不看他,“你再多說一句我就真把你賣了。”
春風噤了聲,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好不可憐。
身後的天空依舊跟着幹将,在低空中盤旋着像一個忠誠的跟随者。
羅宋城比雲城還要熱鬧許多,一入城門,熟悉的感覺變撲面而來。
他嘿嘿地笑,“少小離家老大回。”
雲暮笙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亂用什麽詩句。”
他也不介意,蹦跶着又讓雲暮笙給買了兩串糖葫蘆。
“還記得路嗎。”雲暮笙問他。
春風吃着糖葫蘆一下子就頓住了,笑嘻嘻的臉立刻變得面無表情,
“不記得了。”
雲暮笙也不管他手上還拿着糖葫蘆,牽着他的手腕便往前走,
“沒關系,我知道。”
春風有些掙紮,又有些害怕,還有些期待。
看着一晃而過的街道越來越熟悉,恍若還是那年未變。他胸中似乎充斥的無數種的情緒,在沸騰,在叫嚣,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難受得他直想吞顆藥丸子。
想看到那個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春風閣,父親在門口瞪着他,嚴厲地問他這些年跑哪兒去了。又怕到了春風閣才發現一切都和雲暮笙描述的一模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即使知道事實,依舊心懷希冀。
近鄉情更怯,大抵如此。
越是靠近,他的掙紮越是劇烈。
“到了。”雲暮笙冰冷的聲音殘忍地提醒着他。
幹将亦發出一聲長嚎。
只擡頭看了一看,少年便紅了眼眶。
那樣熟悉的地方,又那樣陌生的蒼涼。處于鬧市街的春風閣已經多年無人問津,仿佛周圍熱鬧的喧鬧聲都與之隔絕,形成鮮明對比。那塊匾額落在門口,被人刻意踩成了兩半,蒙上了灰塵蛛絲與時光的痕跡。
他克制不住地顫抖,然後一步一步邁着沉重的步子往裏走。
布滿了灰塵的柱子,長滿青苔的牆壁,織滿蛛絲的牆角,還有鋪面而來嗆人的粉塵味,都在向這個昔日的少閣主訴說着今日的蒼涼與無奈。
無論是哪裏,都有鏽跡斑斑的血跡,所有人的屍首都被官府處理掉了。或許是拖去了亂葬崗,或許是扔進了萬人坑,或許直接拉去郊外,連坑都不舍得挖,直接胡亂地蓋上破爛的草席子,便拍拍手走人。
只是那些已經風化的血污讓春風恍若看到了八年前那場滅頂之災。是花朝節的晚上,父親讓哥哥帶着自己去河邊看姐姐們放河燈,可是到了河邊,在滿眼的璀璨之後卻是一艘黑黑的烏篷船,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對于羅宋城的最後印象,便是那滿眼璀璨的河燈,和那漆黑的烏篷船、
從那以後,他和哥哥便過上了食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哥哥會采些草藥,制作成本低廉的藥丸子,去集市上去,想各種江湖先生一樣,把它吹噓成不得了的神藥,以低廉的價格賣給那些無知的平民百姓。
一個城的集市賣成了熟臉,就輾轉到另一個城,繼續吆喝。
他老是問哥哥為什麽不回春風閣。
哥哥也總是閃爍其詞,在那時候,父親和叔伯總是有要事在身的。
春風抹上那些黃褐色的血跡,笑了一聲,陰曹地府能有什麽要事呢。那些血跡仿佛讓當年的情景觸手可及。他看見春風閣的門人在悲慘的哀嚎,看見他們扭曲痛苦的慘狀,看見父親面對那些不速之客無力回天,看見那些人猙獰的臉,看見他們用劍,用刀,用各種武器,刺穿春風閣的喉嚨,心髒,胸腔,然後流出大量的血,形成這一團團的血跡。
仿佛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春風仿佛又一種莫名的嘔吐感。這些血跡裏面,一定有父親的,還有娘親的,叔伯的,所有與春風閣有關的人。
除了自己。
這些血跡裏面,有自己的血。
煉藥閣的爐子已經被打翻,裏面還有幹枯的,還未煉成的草藥。
自己曾經的房間已經破敗不堪,打開門的時候發出吱呀的響聲,那裏面還有自己已經蒙上灰的被褥,和一串腐爛的糖葫蘆。
在春風閣主閣藏藥閣裏,數以萬計的藥物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地的碎瓷片,那些不斷更新的蛛絲網,和越來越厚的灰塵。
春風沿着樓梯往上一階一階的爬,無論到哪兒,都有随處可見的斑駁血跡。
雲暮笙只安靜跟着他,鞋子踩在樓梯上,發出厚重的悶響。
春風的腳步突然停在了頂層的樓梯口,他聽見春風顫抖而微弱的聲音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