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洗好了嗎
不,這個無限寂靜的世界,一點也不好客。
——托馬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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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華?”
“到!”
“羅佳佳?”
“到。”
“何溪?”
“……”
“何溪?人來了沒有?”
階梯教室裏,臨下課前臺上梳着三七分的選修課老師開始點名,臺下鬧哄哄一片,答‘到’的聲音稍微微弱一點,臺上這位八成就聽不到了。
這課不好逃,三七分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講課能力下了不少功夫,不僅布置作業,連點名都會點三次,何溪昨天一夜沒睡好,隐在中間靠左貼牆的位置補覺,這會兒了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嘻嘻,嘻嘻醒醒!點名了!”
天氣炎熱,何溪穿着白色T恤,斜上方的風扇掃起一陣溫熱的風,他惺忪的睜開眼,又幾乎下意識的舉起右手,“到!”
少頃,三七分幹咳了一聲,“都別吵了,點名都聽不見!”
“昨晚幹嘛啦,困成這樣?”
人潮從前後門湧出,付雪挽着何溪胳膊走在當中,叫外人一看,神仙眷侶似的。
何溪相對一米六的付雪來說個子是高的,他抽出胳膊将付雪摟在了懷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付雪的男友。
“沒幹嘛,你去哪,我送你。”
付雪擡手看了下表,“算了,不折騰你,團裏今天新團長預選,來不及了,我坐小黃車過去。”
“哦,”何溪這時候才清醒了些,一號樓門口停了好幾輛黃色游覽巴士,付雪撒丫子沖過去上了一輛,遠遠沖他喊,“今天晚上給阿曼達送行,老地方,別忘了!”
“呃,我……”
“可是岳哥今天過生日啊……”
何溪張了張嘴,小黃車已經開走了,後半句他喃喃出來,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都說大學班主任是個擺設,輔導員才是親媽,可到了何溪他們這兒,阿曼達跟顧小慧平分秋色了,班裏統一管阿曼達叫媽,管顧小慧叫二媽。
作為‘媽’的班主任阿曼達,在兩個月前以郵件的形式通知班裏三十位親生兒女,她要出國了,好巧不巧,她的寶貝大女兒付雪将送行宴定在了今晚,今晚,裴梓岳的生日。
何溪略帶惆悵的嘆了口氣,腦海裏閃過昨晚的畫面,裴梓岳壓在他身上,氣還沒喘勻,就吩咐他今天打扮打扮,晚上一起吃飯。
何溪低頭,腳上的帆布鞋不知被誰踩了一腳,鞋頭印上了半片灰色的鞋底花紋,該死,這是雙情侶鞋,萬一晚上裴梓岳也穿的這雙,他又該挨罵了。
裴梓岳七月份剛畢業,這是他開始工作後的第一個生日,一個天秤座的男人,除了有點破壞性,其他的都很完美。
何溪站在原地,悄悄摸了摸左邊的腰,立刻疼的嘶了口氣,腰上還有淤青,舊的沒淡化,昨晚又添了新的,裴梓岳生日禮物他早準備好了,除了一塊表,還買了一些降火的飲品,他想這樣也許對兩個人都好。
今天沒課了,何溪在圖書館呆了一下午,借了兩本德語原文,付雪來電話時他剛出電梯。
那頭說,“嘻嘻你在哪啊,我們在校門口了,過來吧,要叫車了。”
“馬上到。”
何溪打算先去喝阿曼達的送別酒,然後趕去裴梓岳那陪他過生日,其實這個決定壓根不需要糾結,裴梓岳必定會遲到,去早了也只能是等待。
有些在外面玩的徑直趕去了飯店,餘下在學校的十來個,叫了四輛車,付雪一路上都黏在何溪身上,膩歪的叫副駕駛上坐着的蘇娜好幾次降下副駕駛車窗更換新鮮空氣。
“我說你們倆,這難道是在開發新時代的戀愛方式嘛?”
“對啊,”付雪說,“不行嗎,我們追求的是精神和身體雙重脫離,但愛,永存。”
蘇娜舉着唇釉的刷子回過頭,“是是是,兩個單身主義互相打掩護,還非要把話說得這麽高尚,試問外語系缺美人嘛,就算是公開單身,誰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你別說,還真有,”付雪靠在何溪肩頭,從剛買的黑白納帕革手袋裏掏出粉餅和口紅開始補妝,“嘻嘻這張臉男女通吃,我呢,淨招老男人,學校裏的呢我又看不上,只好借嘻嘻一用咯。”
“是,你眼光高,我不行,”蘇娜看着副駕駛化妝鏡裏的自己,嘴角抑制不住一絲春意,“我最近發現一大寶貝,這學期結束前得拿下來,不然年都過不安穩。”
付雪噌一下直起身子,“什麽大寶貝?咱們學校的?有照片嗎?我看看。”
得,何溪側低下頭,白T恤的肩袖上赫然一道紅色岩漿,罪魁禍首後知後覺的合上口紅蓋子,沖他咧嘴一笑,“沒事,脫下來我給你洗。”
“你還是研究大寶貝吧。”何溪掏出紙巾,嘗試着擦了一下,結果是顏色淡了,但面積更大了,兩個女孩子已經開始拿手機頭頂頭的交流起大寶貝,逼仄的空間,高分貝的尖叫,讓何溪沒來由的煩躁了一下,他縮了縮身子,降下車窗,外頭的風帶了點濕氣,像是要下雨了。
顧小慧也在,阿曼達喝的有點高了,看見付雪推門進來,繞過餐桌把人抱進了懷裏,“你們怎麽才來啊!”
“堵車啊媽咪,”付雪接過她手裏的高腳杯,把人送回了主位的椅子裏,“二媽,我們沒來你們怎麽就開始喝了?”
“這不高興嗎……”顧小慧悻悻的說,“沒攔住。”
“抛妻棄子還高興上了,”付雪話是這麽說,手上已經開始倒酒了,“沒事兒,大家都喝趴了,我們就在樓上開房睡,二媽今兒便宜你了,跟媽咪共度良宵,打一分手炮!”
顧小慧臉唰一紅,一巴掌拍在付雪屁股上,“會不會說話你!”
何溪站在阿曼達身後,手機在兜裏震了一下,裴梓岳的消息——
【到哪了?】
【有點事,地址發我,我自己過去。】
【龍悅飯店】
何溪視線落在桌上一塊擦手毛巾上,那上頭刺繡明明白白寫着‘龍悅飯店’四個大字,回信息的手指頓了頓,許久——
【好。】
“诶,蘇娜,喝這個,”付雪突然撤離,阿曼達的身子沒了支撐,搖搖欲墜,何溪的補上了,人靠在他腰腹上,頭壓到淤青,泛起一絲絲疼。
“何溪啊,”阿曼達一杯倒的酒量,能認出何溪,何溪險些抹眼淚,又聽的她說,“付雪就托你照顧了哦,你們要是結婚,還是,得通知我呀……”
何溪點頭,發覺她看不着,又嗯了一聲,緊接着,一聲來自胃底的幹嘔聲瞬間靜止了吵鬧的場面,何溪還沒來得及躲,接連一聲‘嘔’響徹耳畔,從胯骨到大腿迅速襲來一陣濕答答的溫熱,何溪當時什麽也沒想,他也沒法想,因為氣味随之而來,付雪隔着老遠尖叫了一聲,所有人一哄而上,扶起阿曼達就往洗手間去,只有蘇娜折了回來,捏着鼻子拍了拍何溪肩膀,“男洗手間,出門右轉。”
末了,還聽見蘇娜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鞋子上的腳印,T恤上的口紅,褲子上的嘔吐物,齊活了,水龍頭嘩啦啦淌着水,何溪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忍不住笑了,找罵,真的是找罵。
“洗完了嗎?”
這一聲來自身後,靠左,何溪回過神,從鏡子裏看見了一道身影,正好整以暇斜倚在牆邊望着他,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