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着他風風火火, 到家連凳子都沒坐熱又跑出去了,王妙琴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緩了一會, 看着還在傻愣的大兒子問:“他去哪?”
“去家旺叔家。”楊泓福讷讷張口,然後又看着王妙琴, “娘, 泓安走之後, 有給咱們寄過一封信,但好像是被家旺叔拿走了, 而且他們家好像沒給咱們送過來。”
剛才王妙琴只顧着生氣了,所以一時沒留意他們兄弟倆剛才在談什麽,這會兒聽到大兒子認真說起這事來,一下就回過神來,郁悶道:“他們家拿走咱們的信幹什麽?”
“我不知道啊。”楊泓福也很不明白, 想到什麽又馬上起身, “不行, 我得去那邊看看他。”
“娘,咱們一起也去吧。”蘇豔紅遲疑了一會才道, “我看二叔剛才臉色很不好啊,會不會有什麽事?”
王妙琴好像慢慢想通了,她起身一邊走一邊氣着罵道:“難怪以前我說泓安為什麽信都不捎一封的時候,他們家婆娘劉招弟還假裝安慰我,說什麽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原來她偷了我們的信。”
“一封信而已,他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害我擔心幾年, 害得我這幾年都睡不好。”
她一邊走一邊罵,蘇豔紅都有點跟不上她, “娘,你等一下我。”
而楊家旺他們家離這邊也不算遠,走個十幾分二十分鐘的路就能到,楊泓安此時手裏的本子緊緊捏住,一直不明白像代領拿信這種事在鄉下常有發生,但為什麽他們拿了信不送過去呢?
是他們忘了還是不小心丢了,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沒多久,他趕到了目的。
楊家旺早就當了爺爺了,但楊泓安離家四年了,都記不住他大孫子叫什麽了,所以甫一進門,他直接朝屋裏喊了一聲:“家旺叔。”
此時楊家大門敞開,日薄西山,晚霞瑰麗蒼茫,映射着屋內一片柔黃旖旎。
屋內正準備吃飯的一屋子人都回頭看向門口,而待看清來人後,楊家旺很快道:“是泓安啊,你怎麽來了?吃飯了嗎?”
楊泓安掃了一眼堂屋裏幾個人,緩緩壓住了有些急躁的呼吸,“沒吃,我過來想找你問點事。”
“什麽事兒?”楊家旺婆娘劉招弟眼睛轉了轉,神色有點詫異,楊泓安在外面四年不回來,現在一回來找他們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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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泓安往前走了兩步,也沒藏着,直接開門見山對楊家旺道:“家旺叔,我想跟你咨詢一下四年前的一些事。”
“四年前什麽事啊?”楊家旺聲音不解,然後又給他拉了個凳子,“你這兒坐。”
楊泓安從善如流,坐到他一邊。
劉招弟一時間也沒有想起四年前還能有什麽事情讓他過來問話,只笑着說:“喲,四年前那也太久了吧?誰還能記得住?”
楊泓安也跟着笑了下,看楊家旺,“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七三年十月份家旺叔你去郵政領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把我寄回家信也一起領了?”
他說完,眼眸深深鎖住眼前的兩人,不放過他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末節的表情。
“你,你說什麽?”楊家旺剛要坐下的動作,因為這話差點就閃到了腰,他一張枯臉閃過一抹慌亂,“什麽東西啊?”
劉招弟心裏也咯噔幾下,原來是這事!
這個楊泓安一回來事情那麽多不去做,怎麽只想起這事了?而且事情都過去幾年了,還這麽快就找上門來!
楊泓安一向不用惡意去揣測別人的心思,他在過來的路上還有想過他們沒有把信送到自己家,多半是掉了或者忘了之類的原因,但是現在看着兩人言辭閃爍,神色微變的樣子,他就覺得是自己想得樂觀了。
不過是一封信,要是心裏沒有鬼,在聽完之後大可不必這麽慌亂。
他含笑的神色緩緩收斂,語氣波瀾不驚的又把剛才自己的問話重複了一遍。
末了,他再笑着問楊家旺:“叔,你再好好想想?”
楊家旺早聽明白他剛才在說什麽,只不過沒有想到一直沒被發現的事過了這麽久卻突然被當事人提起,他有點反應不及。
他微微張了張幹澀的唇,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這話,劉招弟看着他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當即應道:“這哪跟哪兒啊?四年前我們領了什麽東西我們哪裏還記得啊??”
“我們這一天到晚幹活的哪兒有東西領?”她說完又使勁地瞪着楊家旺,暗示他開口。
楊家旺也慢慢反應了過來,他收斂了一下自己慌亂的神色,慢道:“其實四年前的事過去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拿什麽東西,你的東西我就更也不知道了。”
說完,他擡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人。
現在屋裏還沒有點燈,他背着門外的光坐着,一張臉深沉如潑了墨一般陰鸷,乍一看有點駭人。
“真沒有嗎??”楊泓安緊繃着下巴最後一次問他,又提醒道:“七三年十月,你領的東西是楊小麗寄來的東西。”
一邊的楊漢松聽着忽然感覺氣氛有點不一樣,于是看着他爹問:“爹,你們要不再想想,是姐姐寄來的。”
劉招弟冷冷瞪了他一眼,“再想想什麽?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再想它也蹦不出來啊。”
說完她腦子一轉,看着楊泓安笑道:“要不這樣吧,等晚一點我們再仔細想想,要是真想起來就跟你說。”
“是啊。”楊家旺也尴尬笑道,“沒什麽印象了,你說了都是四年前的事情,我都老了哪裏還記得什麽?”
楊泓安冷眸瞥了他一眼,很快把手裏的本子遞過去給楊漢松,指着上面的兩行記錄對他道:“你認得字,自己看一下上面的記錄。”
楊漢松接過來一看,這是一本郵政局的信件登記記錄,他認的字雖然不多,但已經足夠看看明白這些字了,上面确實有大姐寄東西過來的記錄,而且也還有他爹代簽的楊泓安信件的記錄。
他并不明白自己将要面臨什麽事,看完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爹,說:“爹,上面有記錄你簽了,你再想想。”
楊家旺腦子一下就愣住了,領東西的時候郵政有記錄,他把這事給忘了。
“什麽記錄不記錄的,我們哪裏知道這些。”劉昭弟一急,想伸手從自己兒子手裏把那個本子搶過來撕掉,可是卻一眼被楊泓安看穿,那本子很快被搶了過去。
“那我就再說一次。”楊泓安拽着本子直接起身,含着銳利鋒刃的眸子垂下盯着楊家旺,“那天你去領了自己的東西順便也把我的信領了,這上面都有記錄,但是你沒有把信送給我們。”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身影直接沖進屋內,王妙琴有些惱怒的聲音就喊起來:“好啊,你個劉招弟,原來一早你們拿了我的信卻不給我,害得我擔心受怕這些年,這筆賬我們今天就好好算算!”
緊接着房門口進來了兩個人,是楊家老大楊泓福和他媳婦蘇豔紅。
楊家旺一家子看着突然跑進來的一群人,全都愣住了,幾個小孩忙轉到大人邊上,一臉的不明白。
劉漢松現在好像明白了點什麽,忙勸道:“嬸,你們別沖動,我們有話好好說。”
劉招弟性格也不好惹,一看到王妙琴突然進來把孩子們都給吓着了,臉色也不好看,“你嚷嚷個啥,什麽害你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我們不知道,這是我家,你們要是故意來鬧事就別怪我們。”
“你們還不承認?”王妙琴跟她叉起了腰,“泓安今天都去郵政查清楚了,我們家東西就是你們拿走的,還簽了字的,現在本子都拿來了,你還好意思不承認?”
兩人剛才的反應已經給了楊泓安答案,他也沒心思聽她們兩個吵架,只凜然看着楊家旺,“叔,我的信呢?”
“泓安,你等會啊。”楊漢松忙到楊泓安面前,“我先問一下他們什麽情況。”
說完,他轉頭看着劉招弟,“娘,怎麽回事啊,你們拿了什麽東西啊?沒還給人家嗎?快還給人家。”
劉招弟沒搭理自己的兒子,看着王妙琴他們氣勢洶洶的也有點慌,但一想起當初的事都過去四年了,那個郵政人員肯定不認識他們,便索性咬牙死不承認:“我們沒拿你東西,總之我們家老頭子沒簽過那東西,誰知道是誰拿了我們的名字去代簽?”
王妙琴聽着她這麽無恥,往上走兩步,“你個不要臉的東西,讓楊家旺再寫他的名字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字跡。”
忍耐到了極限,楊泓安聲音凜然,再一次問楊家旺:“叔,你們到底有沒有拿我們的東西?”
“如果你拿了,現在把東西還給我就行,如果真不是你拿的,我就這去公安局報失讓他們幫我查到底。”
“對,報公安!”王妙琴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他兒子還馬上就是公安局長了,“你們拿了別人的東西不還,這是偷盜,是要坐牢的!”
楊泓安的聲音堅硬有力,是不容置喙的語氣,再聽王妙琴說偷盜要坐牢,楊家旺吓得心頭一驚,剛才緊繃着的底線一下就松了。
“別,你別去報失。”他聲音急道,“我說。”
“老頭子!”劉招弟急了,一下子就走上去,“你嚷什麽,他們要報就讓他們去報。”
報了他們能查什麽出來?不就是一封信嗎?反正也沒什麽證據,那字跡他們咬死不承認難道還能抓人?
“你別說了。”楊家旺看着劉招弟就道,“都已經這樣了!”
他現在心裏也慌得很,當初他确實是代簽了泓安的信件,只是後來因為他們貪心了,拆開了拿了東西了,所以才沒敢把信送過去。
現在這件事突然在四年後把它攤開到面前來,楊泓安又說要讓公安要查這件事,他怎麽能咬牙不說?
反正他們都知道了,也上門來了,現在不說以後說不定還得去公安局說。
“那就說。”楊泓安緊緊盯着他,“我聽着。”
楊家旺看了他一眼,又別過眼,顫道:“當初是我代你們家領了信的回來的,只是我後面沒把信給你們。”
楊泓安聞言想都沒想就直接道:“那你現在把信還給我。”
楊家旺神色為難,“都那麽久了,信、信早就沒有了。”
“那裏面的錢呢,給我拿出來!”王妙琴氣得面紅耳赤,雖然她還沒問泓安寄的是什麽,但如果不是好東西,他們又怎麽把信扣下來?
“哪有什麽錢!”劉招弟當即反駁,“你裏面除了信就只有一些票,哪裏來的錢!”
“是,沒有錢的。”楊家旺肯定道,“就有兩個信裝在一起和一些票,沒有錢的,我保證!”
楊泓安知道自己沒有寄錢,因為他之前的工資都交給了家裏,那時候又剛到島上沒什麽錢,而且要是寄錢的話他也會彙款。
但現在信沒有了,他不知道自己當初說了什麽,思及此,他心裏的火全都燒了起來,盯着楊家旺的眸子添了戾氣,“為什麽要拿的東西?我的信沒了?還有呢?有什麽都給我說出來!”
他滿眸的陰鸷讓人心顫,楊家旺哆嗦,也沒敢瞞着,“我們看着信件有點鼓,以為裏面會有錢,但是拆了以後,發現只有信和票,那些票我們就拿去黑市換錢了,信後面也不小心被孩子撕了……”
楊泓福驚了,“叔,你們怎麽可以拿別人的東西去換錢?”
王妙琴不相信只有票,她覺得這兩口子把錢貪了,所以看着楊泓安問:“你肯定是寄錢了吧。”
“真沒有。”楊家旺馬上道。
“就沒有,一毛錢都沒有!”劉招弟只恨自己的男人張口太快,“只有肉票,工業票還有什麽糖票的,騙人天打雷劈!”
錢是真沒有,但是票是有一些的,她當初還奇怪來着,泓安怎麽寄這些票來,全都是一些家用的,而且肉票還好多市斤呢,王妙琴那邊也舍不得用那麽多吧?
不過那些票确實挺有用的,他們拿去黑市跟那些人換了一點錢。
“你們就該遭雷劈。”王妙琴恨恨道,“偷別人的東西就算了,連信都要扔了,後來看到我們那麽着急也沒告訴我們收過泓安的信,你們怎麽那麽惡心那麽壞?”
她罵完,一點也不解氣,叉着腰指着劉招弟:“我要去告你們!”
一邊的楊漢松聽完也懵了,只覺得這事要鬧大了,現在他們理虧,也只能先安撫泓安他們,于是他忙着道:“泓安,這事是我們的錯,你們先消消氣,我們算一下,我們應該賠你多少我都賠。”
楊泓安聞言深提了一口氣,那眸子裏的寒意不減,現在賠什麽有用麽?他要那封信,他要知道他寫了什麽。
他沒應着話,朝楊家旺走了過去,咬牙切齒地問:“所以我的兩封信真的被你們撕了?”
劉招弟看着他突然逼近,下意識地拉着自己的男人後退,“是小孩不懂事,我們也沒想到的。”
楊泓安冷笑,深提了一口氣,“所以你們也沒看過我信裏都寫了什麽嗎?”
王妙琴看着自己的兒子突然覺得他有點不對勁,怎麽他現在就只顧着惦記那封信了別的都不管?
然後,她再一想想,他突然寄票回來幹什麽?
他們這裏鄉下又不是城裏,除了油票肉票這些,要什麽糖票?他們又不吃糖,而那時候老大家的都還沒生孩子呢。
再說家裏也沒讓他寄這些啊。
她看着他,想開口問時,卻忽然愣住了。
這又是肉票又是工業票和糖票的,怎麽感覺那麽像要為結婚準備的?
王妙琴一下就感覺暈了!
“沒、沒看,我不沒認幾個字。”因為心虛害怕,楊家旺說話的聲音都打結,他都不認識幾個字,哪裏會看裏面寫的是什麽?
“泓安,我爹真是不識字啊。”楊漢松忙上前幫腔,“就他們的名字,還是練出來的,你們那些票回頭我去找,馬上賠給你們行不行?”
“爹,你跟泓安道歉!”他又對他爹道,“娘,你也是,快點!”
“道歉有什麽用?”楊泓安眸光寒意逼人,剛才說的那些票他已經聯想到了什麽,可是信都沒了,聯想到了有什麽用?
樂海棠不會信的!
“不問自取是偷,拿別人的東西不還,還是偷,你們偷的不止是我的信!”他繃着臉看着楊漢松冷道,“這事,我們公事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