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書香閑庭(一)
“你們有沒有聽說,王尚書家的那個正君被休了?”
“什麽,就是那個成親七八年一個蛋都沒下的男人?我早料到了。”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被休的。”
“不是這個,那是什麽原因?不就是七出無女嗎?”
“這是表面上的原因,好像是王尚書看上來別的年輕男人,而且那個男人家世還挺厲害的,不肯為側,所以就…”最初開口的男子攤開了手,一臉你們知道了的表情。
“哎哎,這就是女人啊。”對面幾個一臉唏噓,又一人道,“我聽說這次靜王世女的生辰宴,是要替她選正君,是真的假的?”
“我也是這麽聽說的,你們沒發現今天靜王府年輕的男子很多嗎?”
“哎,可惜我的寶貝兒子今年不過七歲,不然我也想把他嫁給靜王世女,我們京城的第一才女啊。”
“何止第一才女,這模樣,那也是萬裏挑一。”
“可不是,她這爹爹可是當年京城三大美人之首。”
“哎,不說了,宴席快開始了,我們還是上大廳裏去比較好。”
一群三十到四十歲不等的錦衣富貴男子,一起帶着小侍離開花園假山,朝不遠處的大廳走去。
就在他們走了沒多久,假山石下面鑽出來兩個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頭發有些花白,穿着甚是粗糙的衣服,另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是錦衣華服,不過衣擺被弄得甚是褶皺。
“聽到了,拿來。”他朝那女人攤開手。
“我說小公子,就這麽一點,你也收得太貴了點,不能便宜點嗎?”
“便宜?要不是我,你能進的來嗎?這可是靜王府,你以為什麽地方,再說了就算進來了,要不是我帶着,你能找到這個地方,聽他們說八卦?”
那女人有些不情不願地掏出一大錠銀子,那少年一把抓過來,“哎呀,你回去好好添油加醋地寫寫,下一期的京城諧趣一定大賣,到時候不就全回來了?大不了,下次我少收點好了。”
“好,你說的,別忘了。”
“知道,知道,你快點從後門的狗洞出去吧,別被人看見了,我得回席上去了,一會被我爹爹發現我就完了。”
他手裏抛着銀子,甚是得意,悠哉悠哉地朝大廳走去,小臉上神采飛揚,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耀花了人的眼。
就在他走了沒多久,假山不遠處的灌木叢後走出來兩個年輕女子,“大小姐,我早說了他有問題。”
“嗯?”那一身月牙白色的女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看着那離開的背影,身後的女子接着道,“之前我們查過,這個景小公子整日喬裝打扮混跡在京城的酒樓茶肆,把達官貴人的後院八卦賣給那些說書人,現在又帶人進來偷聽,還有…”
“還有什麽?”
“那個流傳在京城大街小巷的讀物,叫做京城諧趣的,他可是最主要的一個寫手。而且,他的大哥是當今的韻貴君,他趁着去探望他哥哥的空隙,偷運春宮圖賣給後宮的君妃。”
“所以…”後宮的君妃,帝上十五歲大婚,後妃的年紀大多比她要大,那丫頭不通□□,也不知道懂不懂雲雨之事,這春宮圖的銷路,确實應該會很好。
绛消不知道自己主子正在想什麽,“大小姐,這雖然是帝上賜的婚,但是帝上今年不過十六歲,肯定是被人嚼舌根,不然怎麽會想到要賜婚。我們文家世代都是書香門第,怎麽能娶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男子進來做你的正君?”
“書香門第嗎?”她像是在自言自語,突然笑道,“绛消,你看過那個京城諧趣嗎?”
“沒有,這等不入流的俗物,我才不會看。”
“我看過。”
“大小姐。”
“既然能把那些八卦編得如此精彩,他的文采,想必不會差,你說呢?”
“大小姐。”绛消咬着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身前的女子嘴角含笑,“我好像也該去入席了。”
+++
“景彥。”
“爹爹。”
“你又上哪裏去了?”
他低着頭,流海覆住了眼,“我,我剛剛去茅房了。”
“坐下來。”
“是。”他乖乖在全是內眷的席上坐下,安安靜靜地一聲不吭,景安氏看了他一眼,“你現在已經許了人家了,雖然你還沒成人,嫁進文家還要些時日,可是也該開始學學怎麽當人家的正君了。”
“知道了,爹爹。”他小口地咬着菜前墊胃的糕點,一派大家風範。
邊上一個同景安氏年齡相仿的男子笑道,“聽說景小公子是許給了文家的大小姐,真是好福氣,文家人丁單薄,只一脈單傳,景小公子這一進去過不了多少日子可就是當家主君了。真是羨煞旁人了。”
景安氏笑得很勉強,眼神斜向邊上另一桌,那個臉色蒼白發青,仿佛随時都會踏進鬼門關的文家大小姐。
景彥沒注意到他爹的視線,自顧自很秀氣地吃着東西,心思早就飛到了不知哪裏,一篇篇妙語連珠的八卦故事正在醞釀,他仿佛看到了滿滿的銀子飛到懷中。唇角勾着笑容,不過沒有人注意到。
“靜王世女到。”一道高亢的聲音傳來,今日的主角出場,席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那個俊秀絕倫的女子,帶着溫文的笑容,站在臺上,一身白衣,腰際翠色佩玉,更襯得面如冠玉,席上的很多年輕男子都忍不住低着頭紅着雙頰。
景安氏嘆了口氣,景彥不解地看着他,“爹,你怎麽了,肚子吃脹氣了?”
他偏過臉不理他,只是看着那靜王世女,低聲道,“原本,我想着,讓你哥哥在帝上耳邊勸勸,想把你嫁到靜王府。可惜,你哥哥只是韻貴君,怎麽比得上帝後的枕邊風,所以這次靜王府內定的世女正君,是帝後的親弟弟,李家的二公子。居然,把你許給了文家。”
景彥心裏有一個自己正在拍着胸口,暗想着幸好幸好,真要把他嫁進靜王府,那才叫完蛋。文家多好,一個藥罐子妻主,一個整天就知道遛鳥打馬吊的太君,簡單,幹淨,利落,完全沒有其他世家那些拖拖拉拉一大串的親戚。
“文家現在,也就是靠着前兩個家主立下的功勳撐着,其實,也就是個空殼子世家,不過,哎,至少沒什麽家族矛盾,我也放心點,等你嫁過去了也不會被人欺負。”
“爹爹,我非得上洛都去呆半年嗎?”
“這是傳統的規矩,凡是京城定親待嫁的男子,都會在成親前上閑雲書院去受訓半年。”
“可是…”
“說起來,就是沒這規矩,我都覺得你該要去,不然以你現在這個性子,我還真不放心你就要嫁出去。”
說話間靜王世女趙珽已經在首席落座,不管時候擡眼都能看到上前敬酒的人,景安氏心下暗想,這些人想來也不知道那個內定正君的事,再看向文夏,終究還是只能嘆氣。
“咳咳。”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景安氏正看着的那位文大小姐像是被酒水給嗆到了,彎下了腰似乎喘不過氣來,讓人經不住擔心她是不是一口氣提不上來就要抽過去。
“大小姐。”身後的侍從急忙迎上前扶着她的背,她咳了半晌,終于緩了下來,面色蒼白,喘着粗氣,有氣無力道,“靜王殿下,世女,我真的是很抱歉,看來我得先走了。”
“當然,當然,管家,送文大小姐出去,小心照顧着。”趙珽站起了身,管家和那侍從一左一右攙扶着她出了大門,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那管家回府關上了大門,那個咳嗽不停地文大小姐突然直起腰嘆了口氣,“還真的是很累。”
她走到馬車前,那個駕車的侍從正斜靠在馬車上,“咦,這次很快,才一個時辰就出來了。”
“大小姐的演技越來越好了。”绛消遞上巾帕,文夏接過來把臉上塗得□□擦去,露出了原本的麥色健康肌膚,坐上馬車,“墨融,回府。”
“是,立刻就到。”
+++
“死丫頭,死丫頭。”一道尖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文夏嘆了口氣,“爺爺,你就不能教它說點好話。”
竹椅上的老人悠閑地仰着頭,手裏扣着一只紫砂壺,壺嘴懸在嘴巴上方,茶水細細地留下來,一滴未灑。文夏走到他身邊,小方桌上一局殘局和她離家的時候一模一樣,一子未落。
她在棋盒裏捏起一顆白子,輕巧落下,“我今天見到那位景家小公子了。”
“嗯?”
她直起了身,“很,有趣。”
“有趣?”老人斜着眼。
“不說實話,不說實話。”那道尖銳的聲音又響起。
“你看看,我的鹦鹉都知道,你每次口是心非的時候,語氣都有問題。”
“好吧,很可愛,行了吧。”
老人坐起了身,發出淡淡的笑聲,“你這算是,心動了?幾天前還在說那丫頭膽敢給你賜婚,得去好好教訓一下。”
“我不知道,反正總要娶個人過門,是他的話,我挺樂意。”
她轉身走開,“我去換身衣服,馬上要進宮去趟。”老人摸着下巴看着棋局,“居然讓你東山再起,把我逼到了死路。”他伸手撥着鹦鹉的籠子,“看來,我的曾孫女總算是有望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