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未料後來會如此,夜巡隊連傷幾人,守備成了繡花枕頭,看尚可,用卻不頂多大用。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小桃心裏也怵,可她畢竟還有幾分天真,想着官家總不會任歹人一徑猖狂,現下再亂,終有大治的一天。再說了,夜盜鬧起來之前好長一段她都未出過門,柴米油鹽一應雜事墨仙一身攬下,不用她操半點心,日子過得這樣悄無聲息,能惹着誰呢?
這是惹得着惹不着的事麽?你不惹事,事惹你,又該如何?
三更,屋頂上有幾陣細細的響動,那是灰瓦在重壓下顫抖、□□、變形。整條巷子都睡着了,天地間被無垠的靜寂填滿,連風都是稠的,又有誰能捕獲這樣細小的聲音?
還是門外栓着的那條黃狗,在臨死前盡了職守,奮力哀嚎一聲。只一聲就把連着幾夜睡不踏實的小桃鬧醒了。
不對……有人!
小桃不敢點燈,摸到阿娘床邊輕輕拍醒她,母女兩個摸黑鑽到後屋的地窖中。地窖是新的,挖它,一半是故土難離舊習難改,一半是為避兵禍計,誰也沒想到它這麽快就能派上用場。她們縮在僅容兩人的地窖下,屏氣斂聲,聽屋瓦嗦嗦作響,聽門板吱哇亂叫,最後聽到自己頭頂上的那片地在過腳步,雜沓,淩亂,倏忽行過,正要撤離,卻不知怎的到了門口又戛然而止,有一雙腳不緊不慢地踱了回來,越來越近,近到咫尺,兩邊隔了薄薄一層板,幾乎可以嗅見彼此的氣息。小桃的心一點一點上緊了弦,繃到極點。
“哼,玩這種把戲!”有人喃喃低語。接着一張白刃切開了她們頭頂上的擋板,小小一角,一只青筋暴突的大手伸了進來……
一陣醞釀多時的尖叫瓜熟蒂落,迸開、炸裂……
陶葉被它震住,夢不是夢,倒成了座冰窖,她從頭冷到腳,又從腳疼到頭,許久,聽到有人哭她:“夫人!夫人!!……”
她會醒,半是叫夢魇着,半是讓阿烏那條莽喉嚨給嚎的!
陶葉硬撐開眼皮,看見阿烏跪在自己腳邊,“夫人,你可是醒了!我睡到一半聽見你叫喚,把我的魂都驚出九丈高!起來一看——你滾到了床下,正在那兒掙呢!我就搖,就拍,聽我阿媽說,這樣能把魇魔趕跑,怎麽樣?好些沒?要飲些木香茶壓驚麽?”她搖頭,爬回床上躺着,緩了一陣,換身幹衣裳又睡下了。不睡不成,全身酸麻,又累又乏。此時已有泛白的天光露頭,照透了茜紗窗,睡是睡不着的,不過好歹是份補償麽。她呆呆地望向探進窗戶的桃花,桃花虛化成昨晚的夢影,紅紅的,蒙蒙的,猶記其中四分驚惶、三分悲涼、兩分無奈和那一分平淡,細節卻永遠遺失了……
阿烏不曾覺察她的惆悵,叨叨說着二管家已來請了兩回,等等等等。
這是元家,不能像在家時那般随意的,陶葉知道,于是起身修整,吃罷早飯,到前廳等着元家大當家的見她。後來二管家又過來說:“大爺事忙,請夫人先到怡園中散散心。”
好,去散心。七天來日日散心,游湖、采蓮、收櫻桃、攫枇杷,總有新鮮的,總也散不完。還有,大當家的總是事忙。她總是見不着他,心上總懸着一道梁。總這樣熬着也不是個事兒,她就找到二管家,說呆的時候長了,一怕叨擾,二怕家裏爸媽挂心,想回。二管家倒也狡黠,答她,叨擾是絕不會的,大爺吩咐過,若夫人怕爸媽挂心,可将二老接來住在一處呀。她還不甘心,又說與同學有約,明日要回桃葉渡踐約。這個大爺也替您想到了,二管家答道,明日小的差人去接,接來了,您也好有個伴。
來時容易去時難。哪敢寄望他們到桃葉渡去接青娟?
待到青娟真的站在她面前時,兩人都覺得不像是真的。不敢高聲語,只敢頭碰頭小小聲嘀咕,把前因後果全嘀咕一遍,結果兩人都糊塗——青娟鬧不清楚她是怎麽成了這“夫人”的,她自己更鬧不清楚。既然鬧不清楚,索性擱置一邊,照青娟的說法,要及時行樂。收櫻桃、攫枇杷,爬樹下水,青娟比她在行得多。常常是她在樹下仰頭看,青娟在樹頂朝下摔果子,猴子似的頑。加上那個混熟了就很放得開的阿烏,湊得出一臺“好戲”了呢。這樣,時日過得快多了,用不着打發,又一個七天就從她們身邊溜走了。夜裏也不再做夢,靜得一片荒涼。 真正夢又怕,不夢又挂。她在元家呆了半月,日日挂着夢裏人的命運,那個“小桃”來自何方,又将去向何處呢?沒有答案。這個夢與大當家的一樣是個謎,她一走,他們便永遠封緘在那個流火七月裏,那片夾岸而生、盛放如妖的桃花中,不知幾時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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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聽聞陶葉今日要回,阿媽放下手裏活計,到渡口邊去接她。第一面就覺得有些怪——這女仔眼仁飽滿了些,眉梢朝鬓邊橫斜了點,有股“媚氣”!阿媽看得心裏發顫,災難的預感從這刻開始生長,等不及人散她就拖她到僻靜處問,“小桃,你在元家過得如何?”“……還好。”“唉!我是問你、問你、問你……”“什麽?”
問你有沒有被元家大當家的擺弄過——怎麽問得出口?!
阿媽急得嘴巴打絆,吐不出一個整句。這事又不像其他,還可以和家裏男人商量,只能自己憋着,憋得她一宿一宿難合眼。最讓她懸心的是:元家這樣,未過門先把個女仔先要了,玩玩膩,到時候若是反悔,說不娶就不娶,他們一家找誰去?!還有更不堪的,若是埋了種在女仔身上,肚子一日日隆起,元家卻遲遲不來接……
顧不得羞臊了!
阿媽半夜把阿爸叫醒,兩人從黑天商量到白日。轉過一天,阿爸就備了些果品糕點,拎着上元家去了。去時十分忐忑,全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說接人就接人,日子就定在十天後。
回來一說,大人的心全放回肚子裏了。只是不知該如何跟女仔說,又拖了兩日,第三日,元家二管家來送婚禮上要用的吉服,繞不過去了阿媽才拉了陶葉的手,慢慢告訴她。她自然是又驚又氣,驚是驚元家這樣的門戶,居然說話不算話,氣是氣阿媽這麽晚才說,想挽都挽不回了!怄了些氣在胸口,吃不下飯,阿媽心疼,守在一邊,暗暗罵自己:你個老貨!怎麽不早早跟她說了那些事?!現在好了吧?!這女仔懵懵懂懂,自己的身子都快給人揉熟了都不曉得!……
阿媽罵得再毒,終是擋不住時間匆匆流過,第十日,迎親的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