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産屋敷日行并沒有因為我的責難而又絲毫的波動,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演得毫無破綻。

“我說,有人把有毒的點心送給了月彥,而且還親自喂到了他的口中。”我直視着日行的眼睛。

他聞言卻是笑出了聲來。

“小姐不覺得荒唐嗎?月彥是我的親弟弟,我又有什麽理由這麽做?”他說:“況且若我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又何苦送了重病的他去醫館?直接在家裏結果了他,再随意捏個暴病不治的借口不是更便利?”

“小姐大約是受了什麽人蠱惑才會跑到這裏來興師問罪吧?說到底是為舍弟的事情考慮,我也并不會覺得小姐冒失,但還請小姐不要再生誤解才好。既然舍弟親近小姐,那麽今後月彥的事情還請小姐您多費心了。”

他的回答如同他日常的行止一般滴水不漏,甚至連裏面摻雜的情緒都像極了是真的。若不是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勾手喚來了紙式神,我差點以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的了。

他的演技實在精妙。我想如果他生在千年之後的話,定能成為首席的役者。

産屋敷日行并不是正統的陰陽師,他所使用的紙式神也不是歸他所有的。但我還是有點意外。借兩只低級的妖怪來幫他守衛尚且不算什麽太難的事情,可連紙式神的召喚術都交給了他,可見這個陰陽師跟日行之間的關系可是不淺。

只可惜将式神借與他的陰陽師本身也不是什麽厲害貨色。

極速挪動身形,我直接從日行的身側略了過去,擡手撚住了兩個正向外逃竄的紙人。

紙式神在我的指縫間還想要掙紮,我卻當然不會給它們任何縫隙。催動靈力流轉,指尖也漸漸凝聚起了一股熱浪,不過轉瞬之間,兩個紙片裁成的小人便化成了灰燼。

而産屋敷日行的眸光也終于泛起了一絲寒意。

他眯起眼,卻是以極快的速度擡手敲在了身旁正一臉擔憂的女人的後頸。

“你想要什麽?”他壓低了聲音問着。

即使被掀開了僞裝的面具,他的表現依然沉穩。因為這樣的演技已經溶進了他的血脈,根本沒辦法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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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慌亂,能感受到他變得局促的呼吸和亂了章法的心跳。

他在害怕。

但我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作為一個正經的文系鬼,我果然還是對血腥的事情沒有多大興趣。面對着站在月光下略有些驚惶的男人,說實話,我一時間甚至有點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是為月彥感到不平的,而在印證了我的猜想之後,在這個男人點頭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之後,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空氣就這麽凝滞了下來,良久,我才終于嘆了口氣。

“我并不想要什麽,我只是覺得不平。”我說道:“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跟我并沒有關系,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你會想殺死月彥,為什麽你作為一個人類可以如此若無其事地做出這種事情來。”

“是為什麽呢?”

我突然流露出的迷茫讓産屋敷日行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在發覺我似乎并沒有殺意之後,他心跳的頻度便平穩如常了。

這個人類的精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強大。

“他不是産屋敷家的孩子。”日行眯起了眼睛,可我還是從裏面捕捉到了一絲怨毒。

“你們之間有血緣。”我陳述着。

“但他是惡魔之子。”日行的聲音裏終于透出了未能被掩藏起來的嫌惡——甚至可以說是憎恨:“他會害死我,會害的産屋敷家受到詛咒——”

“這是……”我擡眼看着他,語氣裏帶着試探:“是陰陽師說的話嗎?”

日行沒有回答,但從他眸底裏閃過的一瞬的慌亂來看,我想我是猜對了的。

富貴人家會養陰陽師不外是為了蔔問吉兇,顯然産屋敷家也未能免俗。也許産屋敷日行透過陰陽師的術法看到了月彥的未來,所以才會對他如此忌憚。

“你如此大費周章是擔心私自逆天改命會遭反噬嗎。”我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日行卻忽的從容起來。

“反噬?只是鏟除了會威脅産屋敷家的惡魔而已,難道我還會受天罰不成?”他語氣裏滿是不屑。

“不過若他知道動手的人是我,怕是難免會心生怨怼,哪怕成了惡靈也會對産屋敷家不利,那還不如讓他纏綿病榻,這樣要怨恨,也只會怨恨命運的不公罷了。”

這樣的話冰冷到不像是該從他這種溫文的貴族口中說出來的。但這或許就是他溫和外表下隐藏的本音吧。

人類會變成這樣并不會讓人感到意外,或者說正因為是人類,所以才會這樣。

“至于你——”他輕揚起下颏,臉上的傲慢竟與多年後鬼舞辻無慘的樣子如出一轍:“産屋敷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一個外人插手。”

該說不愧是兄弟嗎。

我知道他突然的自信是從何而來,事實上我已經感受到了漸漸迫近的一道氣息。陰陽師,在我焚毀了那一對紙式神的時候,想來他便已然有所察覺。而這個與産屋敷家交好的陰陽師,大約就是日行最後的屏障。

“是啊,這的确不該是我插手的事情。”我點了點頭,認同似的說了句:“我與那個人關系也不怎麽好。”

“但能看到你這樣道貌岸然的家夥卸下僞裝,我想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我又說道。

“那麽就帶着你看到的東西下地獄去吧。”産屋敷日行的臉上露出了帶着猙獰的殘酷笑意。

便在這個時候,一道咒術從天而降,夾着驚雷般的勢頭,似是要一舉把我化成灰燼一般。

是日行家的陰陽師殺到了。

我輕垂着眼,只是向旁側了側身,便輕描淡寫地躲過了這一道攻擊。

“可你憑什麽覺得區區一個陰陽師便能奈何得了我了呢?”歪着頭,我擺出了個困惑的神情:“你又不知曉我的實力,為什麽會覺得你身邊這個家夥能束得住我呢?”

“還是說你覺得只要是陰陽師總能應付得來所有非人?”

說話間,我的樣貌也驟然發生了變化。

墨色的發絲頃刻間變得雪白,額上有兩處漸漸突起,化成了鬼族特有的角。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瞳孔已然染成了鮮豔的赤色,獠牙也生長了出來。

“那麽陰陽師先生,我倒是想問問您,您見識過真正的鬼嗎?”

他當然沒有見識過真正的鬼,事實上,他根本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而已。替人蔔問吉兇或是捉兩個沒什麽力量的野鬼或許還做得到,可面對真正的大妖或者鬼族,他這樣的實力根本就不夠看。

可素來是這樣沒什麽本事的家夥才最喜歡到處招搖撞騙,即使在平安京這種高手雲集的地方也是一樣。

“不過是個區區惡鬼而已,根本不足為懼。”

我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這樣說,不過我想他自己心裏也是有點虛的。

因為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你這話說得可就過分了。”我凜聲說了句:“我可是個正經的文系,又不吃人,怎的就算是惡鬼了。”

“況且要論惡的話,我再怎麽也惡不過會對親兄弟下手的日行先生不是?”

倚仗着鬼族的力量,我也在人類面前裝了一把游刃有餘。

小陰陽師還在猶自死撐,盡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實際已經心生了退意。

我不由得對他有些敬佩起來,也不知該說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好還是真的盡職盡責,總之在似乎應該是他雇主的産屋敷日行的面前,這個小陰陽師竟硬是沒有退下半步。

不過他也并不打算戰鬥。

“我勸你不要妄動,我可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弟子。”他語氣裏帶着威脅,只是實在有些色厲內荏。

“哦——”我拉長了音調,滿是嘲諷地睨着他:“是晴明大人家的徒弟嗎?”

“可你若是真有本事,為什麽不按你身邊那位日行大人的吩咐,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呢?”我輕歪着頭:“雖然我也不會輕易給你就是了。”

“你……”

“晴明大人雖然多少有些不拘小節,但對弟子終究還是嚴苛的,我是真想不通他怎麽會縱你做出這種的事情。”我揚着下巴:“這世間欺世盜名的人可不少,只是你也該好好選個對象才是,晴明大人這棵樹未免太高大,你在下面可也未必能乘涼。”

小陰陽師顯然并不是善于言辭的類型,可此刻他又不敢輕易動手——我想他終究還是忌憚鬼族的力量的。

于是我愈發耀武揚威起來。

“我當然沒打算取你們的性命,說到底,人類之間的事情與我沒有多大關系。我此行來這裏也不過是覺得好奇,想問兩句話來着,說到底是日行大人心虛非想把我留在這兒。”

“不過我倒是可以發發慈悲告訴你們個有意思的事情。”我擡手輕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個有些搞事的表情:“我想月彥他不會死,他會比你們産屋敷家的任何人都活得長久。”

“他會擁有可怕的力量,他會化成你們無法阻擋的東西。”

“鬼。像我一樣。或者說會比我還要強大上很多。”我說:“雖然我不通陰陽術,但對這段未來的蔔算或許比任何陰陽師都要看得精準。”

月光下,日行的那張面孔沉得仿佛會滴出水來。

我頓了頓,又繼續說了句:“我不會再過問你們之間的恩怨,但我想既是日行大人您動了手腳,身為親弟弟的月彥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到時候,他自會好好解決一下你們兄弟之間的問題。”

“他是你親弟弟,比起我,他肯定更清楚你合适什麽樣的結局,而我倒是很期待這種走向。”

“你們大可以繼續糾纏月彥,羁絆越深,清算起來才越有趣不是嗎?只是你們別忘了一點——”

“命運這個東西啊,才不是知道了就能避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将于12.1(星期日)入V,當天零點會有萬字章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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