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吹梅角遠(四)
城南芙蓉池, 晌午時分,滿街的寂靜。
無論世态如何, 此等溫柔鄉總是引人留戀, 熱熱鬧鬧的營造着人間仙境。
清晨送完留宿的客人後,喧鬧落盡,街上才如同卸去妝容的妖怪, 露出原本的荒涼。
唯有一個人沿着長街行走, 身姿挺拔,面容俊秀, 堪稱的上一句谪仙人。
只是眉心輕蹙。
霍旻辰于暮春樓前站定,略在兩邊看了看, 推門而入。
“殿下!”尹盍呈早早就立于門後恭候,見他進來,忙拱手行禮,桃花眼中笑意盡顯,“殿下北行辛勞, 不知可否查清真相?”
側身關好門, 霍旻辰看他一眼, 繃起嘴角上前。“你先告訴我,北涼邊境開戰是為何, 大梁皇後又是如何病的?”
笑容一滞, 尹盍呈擡頭觑他神色,語氣也不免斟酌起來, “大梁皇後, 自長公主與殿下出京不久, 便于一場雪後感染了風寒, 纏綿病榻已有數日。”
一面說着, 尹盍呈将他引在桌案前坐下,上面擺放着準備好的茶點,挽袖斟茶繼續道:
“至于北涼,此段時間殿下在外,通信不便,是有些事情未來得及告知殿下。”
将茶盞奉于他手邊,尹盍呈小心觀察他的面色,實則并非是不方便說,更是因為此事實在不知該如何與他開口,此刻被問起,尹盍呈只好清清嗓子,如實回答。
“算起來,殿下的三月‘喪期’早已過了。”看他神色沒有明顯的不悅,尹盍呈才敢繼續往下說,“喪期一停,原本擱置的戰事自然再次興起,領軍的乃是二皇子。此番興兵,起的就是一舉南下收複大梁,統一河山之意。”
勾起唇角,霍旻辰冷冷的嗤笑一聲,淺啜清茶。
雖不清楚殿下當日的身死真相,但尹盍呈自是也有自己的猜測,見他現在都沒有波動,剩下的事也脫口而出。“另外就是,陛下感念殿下為國身殒,又顧念殿下的母妃并無別的孩子,敕封其成為北涼皇後。”
說完之後,尹盍呈立即滿面笑意的俯身,“恭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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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想他對面的霍旻辰,卻瞬間細眯雙眸,捏着茶盞的手指猛然用力。
啪的一聲響。
茶盞應聲碎裂,碎瓷和茶水一同跌落一地,殘留的水漬潑了他滿手。
驚愕的擡眼,尹盍呈不及思量,就半跪在地上,拿出一方帕子為他擦拭。
“母族榮耀至此,該賀。”低頭面無表情的低喃一句,霍旻辰阻下他的動作,拿過帕子随意擦了兩下就丢至一旁。
神态已恢複平靜,霍旻辰就像是方才沒有突然暴怒一般,轉而繼續追問,“大梁皇後這一病,可有轉圜餘地?”
尹盍呈面色凝重的搖搖頭,“歧黃之術我雖只是粗通,但也看得出來,恐大限将盡。”
“你可有,将白蕪支出京城的法子?”
不解他為何突然問這些,尹盍呈點頭,“此事不難,借故告知大梁皇帝京外有仙蹤,非皇室血脈不可尋,便能使長公主出京。”
“甚好,你早做打算,年關之後就讓她出京去。”霍旻辰撚動手指,斂眉沉聲道。
尹盍呈壓下困惑應諾。
“另外,我已與白馥達成交易,讓她助我進宮為大梁皇帝奏樂。上元節的宮宴,我帶一隊死士先入宮控制大梁皇帝,與你裏應外合,先行奪取大梁京城。”眼底墨色翻滾,霍旻辰擡起兩根手指,重重點在桌案上。
二皇兄那般辛勞,他做弟弟的,總該分擔一二。
對面的尹盍呈卻是瞬間擡起頭,強壓下眼底的情緒,如常的問:“殿下最開始的打算,不是利用長公主完成大業嗎,為何如今轉而成了福順公主,反倒将長公主早早送出京城?”
他的問話,霍旻辰卻遲遲沒有回答,長睫遮蓋住他的瞳眸。
隔着一張桌案,他們二人的面容卻都隐在了暗處。
半晌,滞澀的空中才響起霍旻辰的回答。“憑她,能否有資格參加宮宴都是未知。”
尹盍呈動動唇,低頭不語。
“就這般定了,另有一事要你去做。”霍旻辰冰封的眼底,一閃而過細碎笑意,“北涼火炮盛行,卻少有好看的煙火,大梁則截然相反。你幫我搜尋一二,多找些煙花。”
——
方一踏入了朝鳳宮,就能先聞道一股沖天的藥味。
白蕪深深的皺了皺眉,駐足看着主殿。方才強撐着力氣與白馥分別,她就急匆匆先入宮來了這裏,只等看過許茹婧再去面聖。
可真的站到了此處,她卻有些邁不動步子,滿腦子回響的都是白馥的話。
雇傭殺手,想把她困在京城外的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殿下?”淮橘見她久久不動,輕喚了一聲。
回神,白蕪抿唇暗嘆一口氣,“去禀告吧。”
通禀聲聲傳入,片刻之後,守着殿門的小宮女便屈膝迎白蕪入內。
炭火十足,一踏足便能感到一陣熱浪,白蕪略頓了頓。
便聽到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心頭的一絲遲疑立刻消散,白蕪提起裙角,急急的沖進了屏風內,顧不上其他便伸手拍着床榻上婦人的背。
掌下竟直接能摸到骨頭。
白蕪在此刻才發現,脫了鳳袍,卸去妝容的許茹婧,原來已經這般衰老了。可是明明她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在自己的記憶裏,永遠雍容華貴、端莊萬千。
“咳……都下去。”總算是暫停了咳嗽,許茹婧捂着心口,吩咐道。
宮女們依次退下,只有鄭嬷嬷還站在榻側。
心口不可避免的覺着疼,白蕪彎下腰來,擔憂的蹙眉想細問病情。
“啪!”
許茹婧卻撐着身體,用盡全身的力氣,甩了白蕪一巴掌。
側臉迅速熱脹的疼起來,白蕪呆呆的望着她,關切的表情還僵僵的挂在臉上。
強撐着一口氣,許茹婧臉色土黃,瞪着她一字一頓,“孽障,還回來做什麽!”
雙眸瞬間瞪大,白蕪難以置信的站直身子,明明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她還殘存着一絲微弱的希望。
萬一,是她自己猜錯了,是白馥在挑撥呢?
“母親,你在說什麽?”
撐在被子上的手指,猛然蜷縮了一下,許茹婧咬着下唇喘氣。
這是她回宮之後,第一次叫自己母親。
可擡眼與她對視之後,許茹婧還是狠下心腸,“我說,你為什麽沒有被殺手困在京城外?白蕪,你究竟回來幹什麽?”
病弱的語氣,冷漠無情。
側臉上已緩緩浮現了巴掌印,屋內熱氣熏得人喉嚨發緊,白蕪低着頭,忽然笑了笑。
“我當然要回來了。”
平靜開口,白蕪定定的盯着她看,眼尾稀薄的淚硬是沒有落下來,“我若不回來,怎麽再看您這個丢棄我兩次的母親最後一面,又怎麽能看到如今你這幅連床都下不了的可憐模樣?”
“長公主慎言!”鄭嬷嬷眉心一皺,厲聲喝道。
許茹婧卻猛地擡頭,艱難的喘息着瞪大眼睛看她,“你,你都記得?”
聽聞她的話語,鄭嬷嬷也是瞬間一愣,訝然的望向白蕪,眼中不自覺的多了些退縮與慚意。
強迫眼睛一直睜着,淚水幹涸,眼睛也酸痛至極。可白蕪此刻就像是個局外人一般,漠然的看着她們二人的神情。
不由自主的,腦海中就浮現出六歲那年的情景。
吉祥熱鬧的祈福現場,周遭都是京城中趕來瞻仰天顏的百姓,她牽着母親的手,小臉上都是興奮的笑意。可人群中突然沖出來了幾個蒙面刺客,輕易的穿過最精銳的禁軍,不偏不倚的就朝着年幼的她而來,尚在懵懂之時,手就被母親松開。
她不是被沖散走丢的,而是在一開始,就是被抛棄的。
白蕪扯着嘴角笑了笑,身軀輕顫,捏緊了拳頭,“我當然記得!那年我都已經六歲,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十幾年來,我一直沒有想清楚,我是做錯了什麽,才讓我的娘親想盡辦法丢了我,甚至要派最信任的嬷嬷一直看着我,不準我找回來!”
眼角的淚水終于無聲滑落,白蕪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六歲那年,陌生的環境與人群,一雙蒼老的手急切的撕扯她的錦衣華服,丢棄她佩戴的珠寶玉石,不顧她的哭喊,奪命般将她送到馬上狂奔。
許茹婧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捂着胸口費力呼吸,癱坐在榻上仰頭與她對望。
對這個女兒的記憶,好似就只有她年幼時撒嬌的樣子,和長大後陌生怯懦的模樣,她們隔了太多。如今兩兩相望,一個是執拗而悲痛,一個則暮年沉沉壓抑着不能訴說的悲苦。
嗚咽一聲,鄭嬷嬷上前來撫着許茹婧的後背,眼含熱淚,“長公主,你少說兩句吧.”
"怎麽,又是我的錯?"白蕪譏諷的笑起來,放縱自己渾身的刺都紮出來,不管不顧的想要刺傷人。
“十幾年來,皇後娘娘在宮中錦衣玉食之時,可知道你的親生骨肉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東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流浪乞讨,被輕視被謾罵。你嫌棄我渾身醜陋的疤痕,不喜我膽小畏怯的模樣,可難道不是你逼着我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可即便如此——”淚水模糊視線,白蕪哽咽着長嘆。“即便如此,沈绫昀将我帶回宮中之後,我還是那般的想要靠近你。我學習宮規,念書習禮,沒有争奪過任何事情,甚至眼看着白馥與你那般親熱,我連嫉妒之心都不敢有。”
“但你,還是在我生辰那日,把我趕出了宮去。”
狠狠摸一把眼淚,白蕪驟然笑了,“如此算來,這該是你第三次抛棄我了。”
深吸一口氣,白蕪用力的控制自己的哭腔,彎下腰來注視她的眼睛,“母親,我究竟犯了何罪,值得你如此費心?你若是真的厭惡我,又為何不讓白馥安排的殺手真的殺了我,只是要将我困在京城外?”
滿面悲痛的許茹婧,聽到最後一句突然怔住,猛地仰頭望向她。
情緒爆發至此,白蕪還能抓到反常之處。
許茹婧突然感到冷意,一種莫名的懼怕從心底漫了出來,她猛地咳嗽一聲,費力擡起手指。“給本宮滾,滾出宮去,再也不要進來!”
臉上蔓延起深深的失望,白蕪幹澀的咽了一下口水,擡手行禮。
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病痛呻.吟的她。
走出殿外,只見淮橘和宮女們一同位列兩邊,白蕪脫力靠在殿門邊,吞吐着郁濁的空氣。
驟然沒了那熏熏的熱氣,深冬的凜冽寒氣一股腦湧過來,直往脖子裏鑽。殘淚也幹在了臉上,白蕪擡手一抹,扯的臉生疼。
淮橘快步迎上來,将臂彎間的披風給她裹上,一眼看穿了她此刻強撐的精神,蹙眉輕輕扶住她。
“快都進去服侍娘娘!”門被一把打開,鄭嬷嬷後腳跟着出來,指揮宮女們進去,又招來一個小太監,“診脈的時候到了,快去把太醫也請來。”
急匆匆的都吩咐完,一扭頭,就瞅見了靠在門旁的白蕪。
白蕪無聲的摸了摸手腕,數日的辛勞,手鏈的繩結處也有了些許磨損,她突然往前半步,鄭重對着鄭嬷嬷弓腰行禮。
“長公主這是做什麽?”鄭嬷嬷驚呼一聲,連忙避開。
維持着行禮的動作,白蕪輕聲道:“一碼歸一碼,婆婆奉命看守我不準回京不假,可十數年來與我相依為命的照顧也是真。如今她已離世,你是婆婆唯一的妹妹,我合該向你道句歉。”
當年奉許茹婧的命令帶她離開京城,看守她也照顧她的嬷嬷,正是鄭嬷嬷的姐姐。
将将忍住的淚水,随着她的這番話,又湧上老目,鄭嬷嬷苦笑着扶她起來。
她與親生的阿姐,自幼時就是許茹婧的家奴,更是随着她一同入宮侍奉。阿姐溫柔沉穩,自公主出生後就去照顧她,直到那件事發生後,也理所當然是阿姐在京外看着她。
鄭嬷嬷原本以為,長公主失散後早都不記得當年的細節,自然也一直不敢問阿姐的下落。可如今看着她如此行事,心中也有了猜想。
拭淚,鄭嬷嬷強忍下悲戚,道:“我知曉,阿姐只是在做她該做的事情,也從未對皇後與公主有任何的怨言。可我還是想貪心的問一句,阿姐到底是怎麽走的?”
手腕上的紅繩,燙的白蕪直哆嗦,她緩緩拉起袖子,撥動一下上面的小木魚。
“我曾經,真的很恨她。即便我知道,不準我回宮的不是她,可還是會不得不遷怒于她。我怨恨她為何要看着我,不準我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準我想辦法回京城。”
吸了吸鼻子,白蕪安靜的訴說着,“即便除此以外她真的對我很好,将僅有的吃食都給了我,讓我睡在沒有漏雨的地方,更是在每次過年的正月初一,去當地的道館裏為我祈來紅繩手鏈,保佑我平安。”
“可惜那個時候,我真的很讨厭她,我自恃公主的身份,任性的拒絕她的好意。”
頓了頓,白蕪痛苦的閉上雙眼,悔意占滿了她的面容。“直到十四歲那年,我看到村中的惡霸搶奪一個少女,我拼盡力氣敲了那惡霸的頭,幫那女子逃開。”
即便已經離宮多年,她也牢記自己是公主,她想要保護別人。
“可那日晚上,惡霸趁夜找到了我與婆婆住的破廟……婆婆将我藏在了佛像裏,她卻被惡霸抓走了。”
白蕪空洞的仰起頭,手指一直摩挲着手腕。那是正月初三,婆婆把她推入佛像之時,把新求的手鏈也一把塞給了她。
直到現在,白蕪還能想起婆婆的笑臉,本就布滿皺紋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就舒展開,沖她招着手,把菜團和棉被都遞給她,說着:
“阿蕪乖,委屈你了。”
“新的一年,阿蕪要平安。”
閉上眼長呼一口氣,白蕪壓下哽咽,“找不到我,惡霸就只能洩憤于婆婆。她是被生生餓死的。”
蒼老的婦人,被捆住手腳匍匐在地上,蓬頭垢面的跪地乞食,卻只能得到嘲笑聲。悲憤交加的她,吞着地上的小石頭,瞪大了眼睛無聲死去。
那一條紅繩手鏈,随着白蕪以後的生活斷了又系,連同她臨死前的那一幕長久的跟随着白蕪。即便白蕪再不願意承認,可那段暗無天日相依為命的生活裏,婆婆都充當着母親的角色。
可她從未給過婆婆多少笑臉,連她最後的死,也是自己害的。
在那個昏沉驚懼逃跑的夜晚後,白蕪終于徹底認清了自己,她壓根不是什麽尊貴的公主,只是個連活命都艱難的可憐蟲。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庇佑,白蕪就背負着沉重的愧疚獨自流浪乞生。
啜泣聲傳來,打破了白蕪痛苦的回憶,她轉頭看着掩面哭泣的鄭嬷嬷。
悲容一寸寸收了起來,白蕪突然走近她半步,“這些年來,我牢牢記着婆婆的叮囑,不要回京城,好好活着。可世事無常,行到了今日。”
“鄭嬷嬷,我真的很想問一句,到底是什麽原因,我想好好活着就不能回到京城?”
宛如聽到了一聲雷響,鄭嬷嬷的面色一瞬間變得煞白,她下意識的緊張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旁人才擦去臉上的殘淚。
深吸一口氣,鄭嬷嬷嚴肅的看向她。“公主聰慧,已猜到了這裏,就該明白皇後娘娘是為了你好。你就該聽皇後娘娘的話,更不該在她病重時如此頂撞她。”
終究還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為我好。”低頭笑了笑,白蕪伸手讓淮橘扶着自己,轉身就要離開。
“殿下,快些出宮去吧!”
身後又響起了鄭嬷嬷的聲音,白蕪腳步都不停,快速的走出朝鳳宮。
藥味越來越淡,天邊不知何時起飄來了一團濃雲,沉沉的遮住宮廷,将宮殿的影子拉長,活像是能吞了人的怪獸。
小心的看着公主的紅眼圈,淮橘忍了又忍,才小聲問:“殿下,我們去哪?”
茫然前行的白蕪猛然駐足,揉了揉眼睛,才勉強對她笑笑,“方才吓到你了?”
“淮橘不敢。”
靠在她身上,白蕪輕輕的嘆氣,才面露倦色挺直脊背,“陛下還等着我去禀告北地事宜,走吧,去鶴居殿。”
沿着宮道一路默默前行,冷風穿過,白蕪低頭看着腳下的一塊塊青磚。
快到鶴居殿的時候,攙扶着她的淮橘卻突然停下。
身體跟着止步,白蕪莫名擡頭,不及問她就看到了前面的路被堵住。
白馥帶着一隊宮人與禁軍,就等在相隔兩三步的距離。
遠遠的,白蕪能看到最前面的白馥忽然笑了一下,眼底摻雜着得色,轉瞬卻又變成了萬分的悲憤。
她突然手指向自己,大聲說:
“長公主白蕪謀害母後,即刻捉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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